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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受到了身旁有道视线,很灼热而直白,紧紧盯着他的左脸,陈一瞟了一眼,发现是姜兴的位置,稍一忡愣,又不动声色地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陈一临走前那白衣男人还忍不住追着问了一嘴:“你叫什么名字?” “夏北光。” 他这样说。 待陈一走后,包厢里才有人笑着开口:“这小孩倒是挺有意思的,年纪轻轻,跟个人精似的,胆子大还会来事,说话又滴水不漏,如果酒量还好的话,那当真是天生的一把应酬好手了。” “也不知道年纪小小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练成这一身滑不留手的性格。” “如果学历再高些,履历清白些,或许还是个人才,可惜了。” 姜兴摁灭了烟,口吻淡淡:“是挺有意思的。” 那穿白衣的愣了愣,与身旁的人一对眼,听出这语气似乎有些微妙,并不像是赞叹后辈,试探着问:“姜总,看上了?” 姜兴并不说话,即不应答,也不否认。 白衣男子心中“咯噔”一下,这大少爷怎么忽然说弯就弯了。 “要我说,那小子看起来精得很,只怕油滑得不行,姜总您喜欢这一挂的?” “我还一直寻思着姜总这样的,怎么看都应该喜欢些冰清玉洁的高山雪莲。没想到您的口味倒是别具一格,居然是这种喜欢狂放不羁的野草?” 不知厉害的其他人都很兴奋,自以为发现了一个大八卦。 毕竟姜兴一直以清心寡欲出名,活像个和尚转世,二十几年来私生活没一点声响,比住在深闺里的大小姐都干净。 今日居然神仙下了凡,还染上了七情六欲,红尘俗世,对一个服务员起了心思? 唯有白衣男子苦着一张脸,若姜家上头那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跟他们出来一趟就弯成了蚊香,还不得弄死他们今天这一伙儿跟着出来玩的? 他们神仙打架也就罢了,只怕到时会殃及自己这只小池鱼。 众人还跟着起哄呢。 “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小神仙能让我们姜总动凡心?” “要不再找那个服务员回来看看?” “叫什么来着?” “你这什么记性,不是刚刚才说的吗?夏北光!” “哟,听名字就不同凡响。” “我们姜总一出手,哪有拿不下的人?” 姜兴的口吻依旧很冷淡,完全听不出什么情绪:“就是瞧着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神情促狭。 “原来是我们姜总心里住了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陈一终于上完了一天班,累得半死不活,终于挤上了公交车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期,密闭的车厢里空气十分浑浊,油腻腻的汗味、刺鼻的廉价香水,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有人眯眼抽烟,有人高谈阔论,有人玩手机默不作声,仿佛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穿白色衬衣的年轻男人,一边费力地夹着手机一边低三下四地解释,而电话另一头的怒骂,即使隔着人群也依旧听得清晰。面色疲惫的年轻母亲努力哄着啼哭不止的婴孩,脚边放着棉被与行李,而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笑意盈盈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天春游的目的地,一派天真烂漫,不知世事。 大家各司其职,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将目光分给一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各色年龄、各色职业的人群泾渭分明。 熙攘又陌生的人群交织成一副普罗众生的画卷。 对陈一来说,崭新又稀奇。 他努力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寻到了一个自己的位置,一手紧紧抓着吊环,大概原主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浑浊不明的空气令陈一隐隐觉得有些恶心。 青年大脑混混沌沌,一天的弯腰低头让他腰酸背痛,下班前遇见的客人死缠烂打,灌了陈一不少酒。此刻酒意上头,合着晕车的毛病,胃便抗议起来,不服气地翻江倒海,闹着脾气。 陈一努力抑制着喉咙间翻涌而上的酸意,抬眼看向窗外万家灯火,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雪白灯柱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之中被拉成一条弯弯扭扭的直线。 透明的玻璃倒映出陈一的模样,眉眼疲倦,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陈一愣了愣。 就像是愈发迟缓的神经在逐渐坏死的过程之中终于尝到了一点痛苦与危机,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鸣。 陈一想起姜兴如同注视陌生人一般的漠然目光,觉出几分失意来。 从前种种,已经烟消云散且无法追回。 他所拥有的,只是身为夏北光的人生。 陈一下车之后就扶着垃圾桶吐了出来。他一边吐一边摸索着口袋,掏了好几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的脏渍,然后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继续往昏黑的小巷走。 小巷前的有一条新马路,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女孩,身上只盖了层脏兮兮的薄被,面前摊着的塑料纸上讲述着她是一个可怜的脑瘫患者,甚至无法独立行走。小小的铁碗里只放着几个零星的硬币。 看起来好像跟夏向阳那个小崽子差不多。陈一想,回忆起那张黑瘦黑瘦的小脸,他心中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怜惜来。 青年好不容易发次慈悲,掏出了钱包,却发现自己钱包甚至比女孩面前的铁碗还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