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I又一个千禧年
又一个千禧年如期而至。 终于回来了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干涩的嘴唇微微开合,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年迈不堪的反抗者只是瘫坐在满是灰尘的柔软床榻上,如母体一般温柔的触感让他很轻易的放空了精神,将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暂且忘却。 但眉宇间仍然是掩不去的抑郁。 是太累了吗? 很明显不是 数千年的挣扎与抗争在一朝迎来了丰收,曾经横亘在他心头巨大无比的阴影也随之散去,哪怕麻木如他,也仍旧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 以及……如释重负感。 这一千年来,他背负的太多太多,无论是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还是那盲目痴愚的混沌本身,不断接近那些非人之物,不断向深渊之底潜行,如果不是拥有造物主的权柄,如果不是他必须背负那些甘愿舍弃生命以点燃前行之路的朋友们未竟的道路,恐怕他的灵魂、他的意志早已在堕入黑暗的第一个千年便迎来了消泯的命运。 但他坚持了下来,从那亘古的荒芜中坚持了下来。 人类的精神,人类的意志在那些登临至高御座的存在面前或许什么都不是。 可也正因为生而为人,他才能在人与非人那越发模糊的界限中维系住脆弱的自我,才能不断跨越更深的界限,向着那片混沌的海洋巡弋。 比漆黑更漆黑,比鲜红更鲜红。 超乎人类逻辑所能描述的奇诡之物星罗密布,远超人类所能认知的伟大之物栖居于此。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里真的是避难所,而不是世界的外部吗? 只是这样的想法,终归毫无意义。 因为 “一切皆是盲目痴愚混沌的抉择。” 如幽灵一般的低语声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在至深的夜晚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从半梦半醒间惊醒,黑色的瞳仁在一瞬间睁到了最大,某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情感在那双不断乱窜的眼咕噜中自然而然的流露。 好一会儿后,理性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做了这个梦。”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穿着睡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浴室,在洗手池的镜子前停下脚步,与镜中那个有着赤红双瞳的自己对视着。 “不会让你得逞。” 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这般说道,没有太强的气势,也没有决绝的意志,只是简简单单的说着,仿佛在陈述者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然而,镜中之人对此不为所动,只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嘴角隐隐勾勒起一个弧度。 如果是常人,或许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而胆战心惊上好一会儿,心脏大一点的、马虎一点的也会揉一揉自己的眼睛,表示刚刚所见的只是因疲劳而生出的幻觉,但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只是平静甚至有些麻木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专心致志的…… 刷起牙来? 刷牙、洗脸、洗澡、一气呵成,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男人的样子已精神了许多。 在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后,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坐回办公椅上,他平静的用镂空小刀划开食指指肚的皮肤,仿佛感觉不到伤口一般粗暴的将鲜血挤出,滴在早已准备好的托盘之中,然后摇匀,用中古世代的羽毛笔轻轻蘸着泛着异样殷红的墨水,在陈铺开的羊皮纸上写下毫无逻辑的、杂乱无章的、也没办法看懂的符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指尖流逝。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仿佛一台不知疲劳,也没有疲倦感的机器,固执在办公桌上书写,他没有饮水,更没有吃饭,屁股下的办公椅如同具备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这个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的阿拉伯人连最起码的生理需求都没有产生,只是趴在桌上,用那双满是血丝的骇人瞳仁,注视着那一个个被创造出的诡异符号。 按理说,黑山羊烘制的羊皮纸根本无法容纳他那近乎无止境的创作**,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明明笔耕不缀了大半天的时间,铺在桌上的那张羊皮纸却连一半也没有写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仿佛在不断蠕动的血色符号。 它们……是活着的。 它们……是充满恶意的。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们还是人,还能归属于人类的范畴,就能从中理解到这一事实。 然而,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对他所创造出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仍然在用自己的血液继续这一疯狂的创造。 人体内的血液有多少?真的能满足如此长时间的创作吗? 即便能,他又是如何保持自己那旺盛的创作精力? 这一切或许根本没有da an,又或许只能从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得到da an。 但无论有没有da an,对于眼下的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都并不重要,在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身上,完全失却了人类所应有的知性,他如同进入发情期的雄兽一般伏在桌面上,将自己的一切倾注于身下的某物。 如果在这时候被人打扰的话,想必他一定会如野兽一般扑咬上去吧? 但没有人,房屋内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有一团模糊的混沌与阴影匍匐在黑暗之中,时不时的伸展着触手,看上去悠闲而又惬意尽管没有容貌,尽管也不具备人形,但偏偏从它的身上能够感受到知性的存在。 不,或许那不是知性,而是ling lei的、超乎人类想象的疯狂。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转身看向那团在黑暗中匍匐蠕动的混沌,看向那团无可名状之物,赤色的瞳仁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我不会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 他顿了顿,那并不陌生的名讳从他的口中脱出: “奈亚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