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北冥君，您受伤了。” 风神关切地对巨龙说道。他站在云端，仍需要仰头，才能勉强和在高空翱翔的巨龙对视。 “滚。”巨龙的鳞甲在阳光下泛着金青色宝石般璀璨的光泽，一双淡金色的眼眸半眯着，似乎懒得理会风神。 风神笑了起来：“是小神的过错。小神未料到，这一任的宛洛花主，妖力居然比上一任强两倍不止。” 龙尾处有一部分鳞片被翻了起来，露出鳞片下鲜红的血rou，仔细看，才发现鳞片间隙里杂着许多浓绿的枝叶。方才巨龙袭击将离，被猛然冒出的花枝所伤，龙血立即被罡风吹散。 风神脸上挂着笑：“北冥君想来也是因为轻敌，一时不察……” 话未说完，风神被龙爪钳住，巨龙押着他往地面俯冲，由高空到山巅，狠狠地将他按进岩层中。 “风中你偷取了本座的血液，”龙头压迫下来，硕大的龙目盯着风神，“难道以为本座不会追究？” 风神被压得动弹不得，努力保持着微笑：“想来北冥君，也不会愿意见到您的龙血被这片山里的哪个微末小妖利用。小神也只是为了天下安定，为免再有大妖出现，生出波澜，才会……” 龙爪用力，风神又被按进更深的岩层里。 “庐山大妖祸乱，灵气震荡，并非龙血之能。当今四海诸龙，没有谁能有这样强大的灵力，连点滴血液都能成为一个新的灵泽。到底是谁？” “也许是云梦泽龙神……” 巨龙须眉上扬，收紧龙爪：“如今云梦泽龙神并非当初正位龙神的血脉，你以为本座不知道？否则就凭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妖魔，也胆敢弑神乃至食龙？” 风神终于变了脸色，不知道是痛得还是吓得：“北冥君……” “大胆，”巨龙继续收紧龙爪，听着风神肋骨的碎裂声，漠然道，“你该称本座为‘神君’，行朝拜上神之礼。” 风神痛呼失声，咳出大片鲜血，与此同时，四周凭空出现了许多殷红血珠，似下雨一般洒落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神……神君……”风神挤出一丝气音，“宝血奉还……求……求神君……宽恕……” 龙爪抬了起来。 巨龙尾巴一扫，将雪地里散落的龙血挥向空中，龙血迅速燃烧起来。 “东方大乱，帝君已经失踪，当日是否是他在庐山留下血迹？”巨龙并没有放过风神的意思，“你们袭击了帝君。” 风神挣扎着支起身子，伏地道：“请神君细想，咳咳，若果真，咳咳，果真是帝君之尊，谁能伤之，谁敢伤之？数月以来，帝君，咳咳，又岂会还未能，咳咳，诛尽谋逆？” 金灿灿的龙目盯着他：“庐山那簇血的来历，你当真不知道？” “小神……咳咳，不敢欺瞒神君。” 巨龙便缓慢地抬头，终于撇下他，往相邻的山峦游动。 “你也是他的鲜血化就，须时刻记着这点。否则尔等宵小，何德何能端坐神位，歆享神寿。” 悠扬的龙吟远震群山，巨龙腾空，身影遮天蔽日。 风神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呵……不过是………咳咳……” 巨龙并未游远，他一路向着方才将离掉落的地方巡视。风神的话虽未尽，他却似乎听到耳边有声音一直重复着。 不过是一条水蛇。 巨龙状若漫不经心地四处巡游，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他很快就发现了茫茫雪海中一点殷红，游近去看，正是昏迷的将离。 他于是化为一个青衫人，指尖凝起一团光，放到将离的额头上。 “醒来。”他冷漠道。 嘴角的斑斑血迹渐渐消失，断裂的骨骼接回，将离逐渐转醒。 北冥神君却立即扼住了将离的喉咙。 “数月之前，你曾受先天之神的血液救护，到如今体内仍留有他的灵力。是在庐山？是扶桑帝君？” 将离人还恍惚：“什么?庐山……血……你是谁？” “回答我。”北冥神君收紧了手指。 将离被扼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青紫：“……是……” 北冥神君立即松开了手，抓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是他！？当真是他？！” “咳咳……”将离咳得惊天动地，北冥神君耐心地等着。 将离平复了气息，冷静地回望北冥神君：“你是刚才那条龙。”见对方不为所动，将离眼睛一眯，接着道，“庐山我曾渡受神血，这不假。” “当日情况究竟如何？帝君为何出现在庐山？是谁袭击帝君？” 将离拂开北冥神君的手：“谁袭击了帝君？这本君不知道。当日本君重伤化为原形，无知无觉。”在对方发怒之前，将离又笑道：“至于帝君情形如何，本君倒可以告诉你。” 说着，将离脸色一变，猛然翻身离开对方掌控范围。 “但是，本君凭什么要告诉你？”将离单手扶地，冷道，“你究竟是谁，如何知道幽篁所在？又为何要对幽篁中人痛下杀手？” 北冥神君皱眉，袖中潜出数条青蛇，咬向将离。他那青蛇奇怪，身子似乎丝绦一般可以随意扭动，又似乎可以无限延伸，直缠得将离腾跃数十步，狼狈躲闪。 雪地里冒出荆棘花枝，丛生遍布，阻碍青蛇前行。更有大朵殷红芍药次第开放，芬芳馥郁，却是致命的毒气。地面隆动，植物的根茎在土层中突刺，不时破岩而出，扎向青蛇。更深的岩层也微微颤动，似乎从底部被什么东西破开。 双方貌似僵持不下，但将离重伤在身，此时是奋力死战，另一方却游刃有余，身影几乎不动。 北冥神君开口道：“我与西方神台有约定，我助他们剿灭叛乱的妖魔，他们为我提供帝君的消息。这次的魔头仍是三年前的那个，我记得他叫做……丹殊？” 尖刺从他站立的地方突出，方圆三丈内瞬间被高大的花木取代。 在幽深岩层中潜行数十丈的根茎，终于发蘖开花。 将离喘着粗气，却丝毫没有放松。他抬手召来一支带刺花茎，当作剑握在手里，猛然转身一挥，斩断了数条试图缠绕他的青蛇，剑势不停，旋即向后一刺。 后方那青衫身影毫不躲避：“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如实告知。帝君到底在哪里？为何他会受伤？” 花枝穿透了北冥神神君的身体，却不见他流血。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团虚空。 “回答我。” 将离瞪着他。 “本君若偏偏就不回答呢？”将离抽回荆棘剑，防备着后跳，随时准备再进攻 北冥神君抬手，漫天铅云重新聚拢，紫光闪烁，雷鸣在云层间闷闷作响。 “差点忘了你们龙族最出名的，就是呼风唤雨的能力。”将离冷笑了一下，“那还真是要感谢你方才手下留情啊。” 北冥神君不说话，默默将手举高，似要去触摸不断压下来的万里乌云。 将离挽了个剑花，冲上去提剑便刺。 荆棘剑再次穿透了北冥神君的身体，仍然起不到任何作用。 将离皱眉，不执剑的一只手翻出一扇绿色晶石做的叶片，叶片边缘闪着寒光，纷纷向北冥神君的头颈处射去。 北冥神君侧身避开了。 将离见攻击见效，不自觉勾起一丝笑。他干脆放弃了荆棘剑，双手交替将无数绿色晶片瞄准北冥神君打去。 北冥神君上举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他从容不迫地挥剑击落四面八方飞射的晶片。那剑遍体乌沉沉，似乎从铅云中抽出的一般，看起来却与凡铁毫无差别，两锋似乎连刃也没开，甚至剑身上还有一些齿状豁口。 晶石撞在漆黑剑身上，粉碎成浓绿色的光芒。但光芒久久不散，只悬浮在北冥神君四周。北冥神君击落的晶石越多，那光芒覆盖范围就越广，渐渐地，竟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光团，将北冥神君包裹于其中。 将离改为双手交握，紧紧咬着牙，那光团随之缩小到一人多高，隐隐显出其中北冥神君的身影。 “喝！”将离突然发力，光团迅速坍圮成一个小点，然后飘散在空中。 将离几乎力竭，摇摇晃晃，单手扶地。头顶是铅云滚滚，万里岑云紫光闪烁，暴雨将至，却迟迟不下。他盯着空中四散的绿色粉末，心知这绝非结束。 北冥神君重现显现在原处时，将离一点也不慌乱。 “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使用洪流雷电？”将离冷道，“龙族这么骄傲，难道是不屑于用你本身的能力与本君交战吗？” “请你告诉我帝君的消息。”北冥神君道，“我没有恶意。” “呵。”将离站起来，“四海诸龙，不是早就脱离帝君各自为王了吗？你现在急着寻找他，是想趁着帝君离开神台，对他不利？” 北冥神君皱眉道：“并非如此。” “本君为什么要信你。”将离抬手，荆棘剑飞来，他一把握住，“能夺取丹殊的牧野剑，能召唤漫天风雷，能为西王母铲除叛乱，原身又是横山巨龙，连幽篁里与你素未谋面的人你都能痛下杀手，你找帝君，当真不会对他出手？” 北冥神君不安地动了动，低声道：“我与帝君……” 话未说完，被将离一剑打断。 将离舞剑颇有苍梧山冲虚真人盛年风采，每进一步都将北冥神君逼得连连退避。 眼看将离就要刺中自己的心脏，北冥神君不得已，挥剑削断了将离手中的荆棘。剑势似有自主意识，像一个饥渴已久的饿鬼，瞬间爆发出杀气，竟然形成实体，划向将离喉咙。 北冥神君立即挥袖放出青蛇，挡在将离身前，但青蛇竟被拦腰斩断，剑势依旧，直冲将离。 将离身形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避过了致命杀气，但侧颈仍然被余势划伤。 将离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冷笑道：“惺惺作态，果真神灵常相。牧野剑铸成之时，号称吞噬了古牧原四十余万战魂，被丹殊带去秦州，又造成秦州百万亡灵。这柄剑上可弑神君，下可戮妖魔，三年来帮了你不少忙吧！” 北冥神君叹气道：“这柄剑剑域中将近两百万亡魂，并非寻常仙灵可以驾驭，留在丹殊身边，也是后患无穷。它铸成至今不过十年，向来只是依它自己最本初的意愿行事，还需要人来教导，并非有意为恶。” 将离冷道：“不必解释这么多，要战便战，也不必扭捏作态！”他随手一抓，遍地花丛中又飞出一簇荆棘，凝成利剑样子被他握在手里。将离挥剑转身，无数绿色晶石随之迸射。 暴雨顷刻而至，一道磅礴水幕连接天地，横跨数十里，出现在北冥神君身前，挡去了大部分晶石。 雨水如瀑，噼里啪啦砸进雪地中，迅速凝结成冰粒，漫山遍野逆时开放的芍药表面也结出一层白霜。 殷红的花，墨绿的叶，纯白的雪，与漫天铅云滚滚，紫电莽莽，霎时交杂在一起。 将离冲过水幕，一剑直指北冥神君的头颅。 北冥神君飞避，同时一条青色巨蟒的虚影从他身上冒出，张嘴咬向将离。 将离亦毫不躲闪，直接调转剑势劈向巨蟒，但荆棘剑却因此被巨蟒一口咬住，抽不回来。 巨蟒甩头，把将离甩向一侧，将离脱手飞出，广袖一振，无数尖利花枝凭空出现，射向北冥神君。 北冥神君皱眉，却把那柄牧野剑收了起来，手指往身前一划，雨幕便随着他的划动而移，冰凉的暴雨接触到花枝，就迅速在花枝表面结成厚厚的冰霜，花枝由此掉落在地上。 “我无意与你为战，龙族的本事我也只会这么多。”北冥神君突然道，“请你告诉我帝君的下落，告诉我，他是否真的受了重伤？” 将离已经站不稳，但他仍然硬邦邦地挺着：“本君说了，本君不信你。” 北冥神君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 将离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我……我是扶桑帝君亲口敕封的，北冥大泽守护之神，”北冥神君道，“我寻找帝君，绝无对帝君不利之想。请您告诉我，帝君如今，到底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