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说陆清竹,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有什么不满或者不方便的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你忍着为难自己做什么?” “算了,问了你你也是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你就给我安分喝粥吧。”林锦阳又往锅里下了一盘毛血旺,“就当我让你陪我吃饭的报酬了,赶紧吃,吃完还得回去上课。” “嗯。”很小很小的声音。 对面的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幼鹿一样湿润清澈的眼睛,漂亮得过分。 妈的,这小子真的长了一张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脸。 林锦阳的心情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林锦阳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 陆清竹的肤色很白,隐隐透着病态,被灯光照着有种不太真实的虚幻质感。 林锦阳微微眯着眼,捏着下颔的手微微向上抬高了角度。 陆清竹就这么仰着头看他,很乖巧的模样,不闪也不躲。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多了些许清亮晶莹的水光,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妈的。林锦阳在心里爆了声粗口,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挫败感,像是一只狼想要和兔成为朋友,他越是靠近对方就越是害怕,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看着这张脸就会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这小子就真的这么怕他吗?一副快要被他吓哭的样子。 林锦阳恶作剧般捏了捏对方脸颊上的软rou。 陆清竹的肤质非常好,雪桂般柔软的皮肤入手一片细腻的微凉,像是初生栀子含苞未吐的幼嫩花瓣,皎白花蕊露水滚落,指尖触及便沁出温润的凉意。 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双眼睛里氤氲着的潮白雾气凝化成江南四月的雨,淅沥滴落在他死寂许久的心口,每一滴都带着钝痛。 那一瞬间的触碰就是亲历了一场江南四月的烟雨,潮白雾气缱绻氤氲,有雨水自生满青苔的屋檐滴落,空气中浸润着丁香花幽微清浅的香气。 都说江南的水土最能温养美人,自幼生长在江南溪畔的少年就连骨子里都浸润着小桥流水的缱绻儒雅,斯文清秀的眉眼山间清泉般纯粹温柔。 就连哭的样子都很好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吗?”林锦阳不自觉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开口的瞬间就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语气里少有的温柔吓了一跳。 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是在冷漠和孤独里长大的怪物,不温柔更不懂温柔,浑身尖刺只会蜇伤靠近的人。 可如今的他却这么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锋锐戾气,笨拙地从自己的心里挤出为数不多的温柔,想要拭去那个人眼里的泪水。 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个人他必须温柔以待。 第8章 触碰 “没有。”很轻很轻的声音。 瘦削的少年微微哽咽着,隔着朦胧雾气,那双漂亮的眼睛流溢着清亮水光,像是下了一场江南四月缱绻缠绵的雨,深色的瞳孔深处水滴淅沥滴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微白的雾气。 “你没有欺负我。”像是担心对方会生气,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林锦阳的手指微微一颤,那双眼睛里满盈着头顶暖黄温润的灯光,像是揉碎的星辰洒落湖面泛起的波光,可眼中的神情却偏偏像是在极度隐忍地遮掩着什么。 他猛地松开了手,视线移开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锅里倒了一碟土豆片。 “赶紧吃饭,再过四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嗯。”陆清竹低头轻轻应了一声,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湿润的双眸。 他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在林锦阳面前更是无比拘束,就怕对方会察觉到他深藏在心底不敢为人所知的情愫。 盛在瓷碗里的粥很香很浓稠,他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满溢着鱼香味的米粥入口即化,一直隐隐作痛的胃瞬间舒服了不少。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陷入莫名的安静。林锦阳直到把土豆片倒进锅里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在锅里加了太多东西,早早放进去的菜叶因为没有及时捞出来已经被煮得稀烂。 林锦阳有些窘迫,其实今天带陆清竹出来吃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说实话,他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这件事和他无关,陆清竹也没有想要借这件事纠缠他的念头。只要他愿意,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可以到此为止,之后同学关系也好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也罢,陆清竹会乖乖地和他保持距离,而他没必要更不需要和对方产生任何交集。 可事到如今,他却偏偏不想让这缕丝线般脆弱易断的关系就此结束。 他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而这只有靠近陆清竹才能知道答案。 刻意向一个被孤立被欺凌的人施与善意来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乘人之危不怀好意。可他不想就这么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无论是因为这张反反复复在梦中看见的脸,还是因为这个人温润乖巧的性子。 他太想知道这一切异样的根源,那个反反复复困扰他的梦,还有他对陆清竹莫名的熟悉感,他太想知道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他虚幻的臆想还是某种对未来的预知。 满满的一锅鲈鱼汤陆清竹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他的胃在小的时候就饿坏了,稍稍吃一些生冷的东西就容易上吐下泻,再加上常年素食不沾荤腥,能喝下小半碗鱼汤已经是极限。 虽说林锦阳光看陆清竹瘦削苍白的样子就能猜出来他的饭量不大,但真实地目睹对方猫一样小到忽略不计的饭量,他还是有些震惊。 毫不夸张的说,他在帝都养过的那只猫一顿吃的东西都要比陆清竹吃的东西多。 陆清竹能从对方微微异样的目光里看出惊诧,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饭量在同龄人实在是显得不正常,看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鲈鱼汤,陆清竹面露难色,半隐在柔软发丝下的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上辈子的时候听人模糊提起过林锦阳的兼职,他一个人从北方来到南方,吃穿用度都是他亲手赚来的,除了上学的时间,他晚上一有时候会去地下城替人□□拳。虽然一次能赚很多钱,但这份工作本身就是靠拳头吃饭,受伤是家常便饭,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拳手会因为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比赛落下残疾。 他见过林锦阳的手,那双手的指节和手背上到处都是已经愈合的旧伤,光是看着都能想象他受伤的时候有多疼。 陆清竹咬了咬苍白的嘴唇。 早知道他就应该留在教室里吃便当,不然的话林锦阳也就不用浪费钱买这些了。 “吃不下就不要了,打包的话学校里也没法带进去。”林锦阳在前台结了账,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跟上来。 陆清竹一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拿起那人忘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跟了上去。 “怎么了?”林锦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陆清竹,你怎么老是不说话?” 他说话有些微帝都口音,玩世不恭的京腔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纨绔,桀骜又危险。 陆清竹上辈子就知道林锦阳有多受欢迎,在学校里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都想要和他做朋友,每天给他递情书邀请他出去玩的人不计其数。 寒假出去打工的时候他在那些所谓的娱乐场所见过对方,被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簇拥,很多时候那人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喝着酒,五官线条锋利,漆黑的眼里有着不易被察觉的孤独落寞。 有人走过去和他搭话的时候他也会笑,可是那笑容冷硬又陌生,完全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又灼烈的少年。 原来像林锦阳这样的人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一面。 他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应该嘲讽,他只是觉得心疼。 他深爱的少年,应该自由恣意地活着,不受任何拘束,而不是带着虚假的笑容,一脸身不由己的落寞。 “那天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今天你又请我吃饭,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陆清竹的声音很干净,像是还未经历过变声期,偏中性的声调里有着少年纯粹的温润。 看着这张苍白乖巧的脸,林锦阳没来由地想起了他曾经在宠物店见到过的兔子。 又白又软的一小只,被捉到他手心的时候不逃也不闹,只是安静地趴在他手里轻轻嗅着他掌心的味道,乖巧地接受着他的抚摸。 林锦阳默默收紧了自己藏在身后的手。 “不用谢。”他有些别扭地扭过头,薄荷糖清凉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你不用谢我。” “林锦阳,你不用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他平静地垂下双眸,“人不需要为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承担责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他默默咬紧了嘴唇,漆黑的眼眸再抬起的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一定会尽力。” 很卑鄙吧,用这种方式试图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说什么感谢啊,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吧陆清竹。 你终究……还是想靠近他……甚至不惜说出这样的话,打着感谢的名义。 肮脏,又卑鄙。 林锦阳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主动替他撇清责任。他原本以为像陆清竹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抗拒和他接触才对…… 不过……这倒正合他的心意……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布满旧伤的手背上,一点烫伤红得醒目。 他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每次他和陆清竹近距离接触都会有种莫名的心悸感,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譬如刚才的触碰,爬满陈旧伤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触碰肌肤的指腹微凉,沾着泪水的手背却一阵烧灼的guntang。 那种感觉像极了那个雨夜他不经意间的轻瞥的刹那,心头翻涌的悸动。 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窗前,眉眼清秀温润,潮白雾气中雪桂的香气愈发浓烈。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控过。 这副曾经被他亲手抽干所有情愫的身体猝不及防地燃起了炙热的火光,偏执到几近可怕的占有欲就这么化作滔天大火将他吞噬淹没,血液烧灼热意蔓延。 理智与清醒仓皇退避,徒留无处安放的渴望病毒般滋长繁衍。 那时候的他居然想就这么伸出手,隔着潮湿的雾气和淅沥的雨水去拥抱那个浸没在灯光中,纯粹干净得几近虚幻的人。 他想把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他想亲手抹去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悲戚和绝望,然后俯身去亲吻那人背脊上青紫交错的伤痕,让那些斑驳狰狞的疤痕在自己怀里悉数愈合。 直到颤抖的指间烟灰滚落,未熄的余烬坠落在手背上,极端疼痛的热度让他骤然清醒,留下的痕迹是朱砂痣般刺目的一点。 林锦阳烦躁地啧了一声,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薄荷烟叼在嘴里解解馋,却发现自己昨天新买的烟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查岗的教务主任没收了,他摸了半天只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两颗薄荷糖。 他转身望向了身后的人。 从出火锅店开始陆清竹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很乖巧的模样,他随手脱下的校服外套被那双细长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叠好拿在怀里,就连上面的褶皱都被一一细致地抚平。 他抬脚走了过去。 陆清竹不算高,一米七刚出头的个子在他面前足足矮了一个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纤细的后颈,同样也是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色泽。 “陆清竹。”熟悉的声音。 无论听过多少次,每当对方念出他的名字他都会第一时间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像是黑暗中的幼苗渴望日光。 “要吃糖吗?”林锦阳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松开,比他足足大上一整圈的手掌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浅绿色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