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无论之前他心里对于认亲一事多么的激动,兴奋,感动……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片恍惚和深深的无奈与悲哀了。 他在云飞镜心里的形象究竟是怎么样的啊,她竟然会这么怕他。 怕到要在校门口配合同学碰瓷,怕到中途在救护车上跳车,最后甚至怕到要往警察局跑。 难道……难道她觉得,自己就一定会对她不利吗? 之前那一次见面,他虽然表现不好,可他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她…… 周靖苦涩地想:可是我威胁了她。这孩子一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 他悲哀地感觉到:在云飞镜心里,他一定是个非常狰狞、非常卑劣、非常冷酷的人。 ……直到现在为止,周靖对云飞镜还没做过什么正确的事。 不过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明确的。 “别跑了。”周靖语气沉郁地说,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丢脸,顾不上隐私,顾不上外人怎么想。 只要云飞镜别躲他,他的女儿不要逃避他…… “镜儿,我是你父亲。” 周靖终于把这句话连贯地说了出来。 那一刻他屏住了呼吸,几乎像是等待神谕一样等待着云飞镜的宣判。 云飞镜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被分解成无数块,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云飞镜的背影,感受着自己手掌下女儿纤弱的肩膀…… 她、她听到这话会做什么反应? 会惊愕?会怨恨?会愤怒……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悦呢? 那些负面情绪,他都愿意全盘接受。那是他该得的。但假使云飞镜真的对于父亲这个存在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只要一点点…… 那他该多高兴啊! ——周靖想多了,他设想出的那些情绪,云飞镜都没有。 云飞镜和林桓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反正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警局门槛上,在这个特殊地界,他们俩至少能拖个一小会儿。 云飞镜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她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直视周靖。 “然后呢?” 愣住的人反而换成了周靖,他没想到云飞镜会这么冷静。 “然、然后?” 然后你是我的女儿,是我遗失的明珠,是我这辈子的小公主,你要跟我回家,让我给你…… 云飞镜冷淡而嘲讽地问他:“然后,是不是要抽血做dna检测?” 周靖忙不迭地说:“爸爸已经做过了。当然,你这么聪明机灵,不亲眼看到肯定不放心,咱们去医院现场抽血再做一次,整个过程都让你看着……” “哦。”云飞镜仔细品味了一下那句“全程让你看着”,发现自己想错了,“所以不是周海楼,是你?” 周靖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叫不是周海楼,小楼才跟她同岁,怎么能做她的父亲? 当然是他啊!肯定是他! “这可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牵扯进来的人不是我,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想笑两声呢。” 云飞镜嘲讽地勾起唇角:“周先生,不知道您究竟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慌到非要抓我一个未成年人顶包。是缺肺缺肝,还是缺肾缺骨髓啊?” 周靖如遭雷劈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难道他在云飞镜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是啊,黄鼠狼给鸡拜年,什么时候安过好心? 云飞镜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然你以为呢? 第52章 正确的认 此时才刚刚五点出头, 盛夏的五六点钟,天光正亮,阳光明媚,空气甚至还有点发闷。 然而周靖此时却感觉寒冰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丝风都是刮骨的刀。 云飞镜敌视的眼神、防备的站姿、还有怀疑的语句, 让他在盛夏的艳阳下, 从皮肤一直冷到骨子里。 “镜儿……”周靖不可思议地说, “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你是我的亲女儿啊!” 在这一刻,周靖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在云飞镜心中的形象。 他能理解云飞镜对自己的防备,上一次他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生以牢狱之灾相威胁, 她不可能不怕。 他也能理解云飞镜对自己的仇恨, 毕竟是他没有调查清楚, 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云飞镜转学的。 可是云飞镜怀疑他居心不良, 甚至怀疑他是在窥视她的内脏器官, 这就…… 他得是个什么样的禽兽, 才能做到对云飞镜在盛华遇到的一切不管不问, 把她转到一中。然后再把她从一中刨出来, 想吃她的血rou,榨她的骨头? 他可是一个父亲啊! 一直以来, 周靖设想过自己给云飞镜带来的阴影。 但是直到此刻, 他面对面的看着云飞镜, 才第一次证实了自己、盛华和周海楼等人给云飞镜带来的巨大影响。 盛华是他的学校, 周海楼是他的儿子,而他自己…… 对于云飞镜,他自己本身就已经犯下过难以挽回的错误。 周靖一时之间感觉内脏都被什么冥冥中的存在一把攥住, 他呆滞的瞳孔里倒映出云飞镜精致而苍白的脸。 他又想起了华秘书调查的,关于云飞镜的资料。 她从小一个人长大, 打过工,吃过苦,接过零活,辛辛苦苦地攒了一笔学费和日常的花销。 云飞镜摆过小摊,摇过奶茶,给人端过盘子也发过传单,形形色色的零工她都打过,各种各样的的苦头她也都吃过。 然而从小到大,她在外面攒下的全部病历,甚至还没有在盛华开出的病历一半多。 在他名下的学校里,他的女儿竟然受到如此欺辱! 无论如何为自己开脱,周靖都难辞其咎。 而针对云飞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哥哥,她亲生哥哥的朋友。 周海楼又是他周靖的儿子。 当云飞镜走进那间包间,看到了周靖,看到这个盛华的校董、周海楼的父亲,也是她至今为止吃过无数苦头的始作俑者,她那一刻该多害怕啊! 周靖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当时的云飞镜,也和现在一样的脸色苍白。 然而那个时候,他竟然视若罔闻。 他只想着这个女孩子社会经历很复杂,自己的态度要严厉一点,才能把人吓得住。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应该在父母的怀里自由自在地撒娇,本来也不必为了生计来回奔波。 是她云飞镜想要有复杂的社会经历的吗? 要是有选择,要是云飞镜能有个值得信任的父亲……她何至于此啊! 而他周靖作为生身之父,他都在干什么呢? 他在想着云飞镜带坏了他的儿子! 实在不怪她现在这么戒备他。周靖苦笑着想,他那时为了吓住云飞镜,平白给她强捏罪名,连她影响了周海楼的朋友,又间接影响周海楼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二十余年来在商场摸爬滚打,锻炼出一张钢铁厚的脸皮,一副凉薄练达的手腕,最后竟然全都用在了他亲生女儿的身上。 这不是报应,还有什么能算是报应? 可云飞镜又做错了什么,非要因为他周靖的错,承受这种报应啊! 是我该的。周海楼苦涩而清晰地意识到:在云飞镜的视角里,她面对的,仅仅是一个令她在盛华遭遇校园暴力的罪魁祸首,还是一个会威胁未成年人的无耻之徒。 她怎么防备都不过分。 因为在她的前半生,她不合格的父亲一直缺席,令她不得不过早成熟,咬着牙披上一身铠甲。 全是他的过错。 如今云飞镜会这样看着他,甚至还快意地希望他身染重疾,不过是他的报应。 他周靖活该。 “没有你担心的那些事。”周靖强忍心中翻涌的巨大悲痛和冰冷的自嘲,勉强对云飞镜露出一个笑容。 “你看,你都到了警察局,现在就不用害怕了。我们进去,当着警察的面好好聊一聊,好不好?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你爸爸。” 云飞镜笑了一下,那笑意很短,一闪即逝,而且还带着难言的冰冷。 “如果我说不信,不想聊,难道您还会就这么离开吗?” 云飞镜反问他:“我说得算吗?不算。所以您何必讲个问句,就好像你真是在征询我的意见一样——作为您的儿子,周海楼在这点上就比您坦诚多了。” “他讨厌我的时候,辱骂我的时候,包括想揍我的时候,从来不会用这种虚假的温情面纱掩饰的。” 周靖顿时就不上不下地僵住了。 云飞镜的话句句如刀,刀刀见血,没有一句不正中红心。 倘若心伤能够具象化,周靖的鲜血想必此时已经喷涌一地。 又一次地,再清晰不过的,周靖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女儿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是一个偏执、冷酷、毫无人性的强权符号。 云飞镜不会从他的脸上看到血缘,她只从他的举动中,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了她前半生所有的悲哀来自何处。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无论是直接原因,还是根本原因,所有的罪魁祸首都指向了他周靖。 因为他擅下结论,因为他包庇亲子,因为他枉为人父。 而且,最可笑的是,即使云飞镜已经相当明白地表达了她的感受,他还是要做这个恶人,去和云飞镜谈谈,干她刚刚说过她讨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