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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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尾音落地后, 两人都没说话。 江尧一眼不眨地盯着宋琪,盯着盯着, 楼上有人关门下楼,宋琪下意识转转眼珠看过去, 江尧却在同时突然抬手, 往宋琪胸膛上狠狠推了一把。 推宋琪的同时他抬脚跨进屋里,把房门也“砰”地给摔上了。 他的动作太快, 又快又狠, 宋琪没防备, 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江尧。 江尧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上前一步又推了一把。 这回的力气比刚才的还大, 直接给宋琪晃了个踉跄。 其实有了第一次, 第二次完全可以防备, 宋琪的手腕都抬起来了, 想起昨天对江尧发的那些疯, 又把手压了下去。 就这一秒的犹豫功夫, 江尧盯着他又推了第三次。 宋琪的眉心在接连不断的推拉扯拽里彻底拧成个死疙瘩。 他的后腰已经抵到餐桌凳子上了,而江尧步步紧逼, 推他一把就往前跟一步,眼睛里的情绪从发愣到guntang, 到绷紧成两条射线,现在更是爆起了一层明晃晃的火气。 他在生气。 特别生气。 江尧再一次想上手,他忍无可忍地擒住江尧的手腕,带着警告意味地看着他, 喊:“江尧。” 这声“江尧”终于把江尧给点燃了,他一把挥开宋琪的手,跟个动物一样扑过来,揪着宋琪外套的前襟把他往后顶。 “宋琪,”离近了才看见,江尧的眼球上爆起一片红血丝,眼底挂着一宿没睡的黢青,每一个字都得从牙缝里往外挤,才能控制住自己想从宋琪身上咬下块rou来的冲动,“你故意的吧?” “你知道你说这话有多要命,所以你他妈故意说出来让我难受是不是?”他嗓子绷得像根破琴弦,僵过头了,听着甚至有点儿颤。 “我昨天傻了没干人事儿,我没动脑子,我没反应过来,我光顾着我自己,我伤着你了,你今天就要用我的话打我的脸是不是?我这不是后悔了么?你说这话你怎么不直接捅我两刀?”江尧的眼圈红了,跟眼球上的血丝一起染成通红一片。 他揪着宋琪胸口的手忍不住地往上走,去揽宋琪的脖子,抓宋琪的肩膀,手指插进宋琪的头发里用拇指使劲摩挲他的耳根,用力地触碰他,死皮赖脸地把全身重量都往宋琪身上压,攀着他、贴着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用脑门顶着宋琪的脑门哑着嗓子跟他说话。 “我昨天就后悔了,看你那样我肠子都悔烂了,我去追你、我来找你、我跟你说这些蠢逼话,你竟然还觉得我受不了。” 顿了顿,江尧忍不住直起身子恶狠狠地“cao”了一声:“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看着宋琪颧骨上的擦伤,他又心里拧巴着发酸,贴回去在宋琪脖颈上狠咬一口,使劲扳着宋琪的肩让他的胸口跟自己的贴在一块儿。 “我知道你疼,我看着你都疼,想想你可能有多疼我他妈都要死了。”啃完,江尧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 “你没你想得那么牛逼,你就是个人,是个人这时候就受不了,这回真不是你的错。” “你就老老实实让我疼疼你成么?能不能别在这时候添乱把我往外推?” 江尧勒紧宋琪不撒手,他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贼傻,还矫情,但是他刹不住,他心里的酸水快顺着鼻管倒灌进泪腺里了。 “宋琪,我在这儿呢。”他扬起脸继续盯着宋琪,“就在这儿。” 楼下有人在吵架。 宋琪跟眼前的江尧对视着,不知道是不是又累又困晕了头,思绪飘到了日光充沛的阳台楼下。 不是值得紧张的那种吵,吵架、撕扯、哀嚎和辱骂,是某些人群赖以生存的沟通与娱乐方式,宋琪从小听到大,只用一耳朵就能分辨出来每种争吵的本质是什么。 楼下是两个女人在吵架,互相咒骂对方一家老少的生殖器,尖锐急促又漫不经心,吵架的原因估计是你家晒的衣服滴水在我家晒的被子上,或者你家水管漏水漏到我家厕所天花板上,很无聊,谁也不会说服谁,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互相在心里为对方记上一笔,等待着下一次战况升级的导丨火索。 宋琪妈还清醒的时候很会吵架,她有着破楼上下妇人里最娟秀的脸和最泼辣的嘴,宋琪印象中最全最标新立异的脏话,全是从他妈嘴里听来的,骂宋显国,或者推开窗跟人对骂。 “妈!”有时候宋琪从街上野完回来,见他妈又在跟人吵架,心情好的时候会在旁边嗦着冰棍儿听一耳朵,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拧着眉毛喊一声。 “哎,妈在这儿呢!”宋琪妈抱着晒完衣服的搪瓷脸盆答应着,利索地休战,转身迎着夕阳光冲宋琪笑,“我儿子回来了。” 类似的画面发生过很多次,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幕印象特别清晰。 大概因为她妈在笑。 笑得特别……像个正常的妈。 后来宋琪妈不清醒了,对宋琪说“我在”的人就成了纵康。 再后来他就成了那个需要说“我在”的人,对小梁,对三磕巴,对面条,对二碗。 “宋琪,我在这儿呢。” 江尧看着他。 “就在这儿。” “咔。”墙上的挂钟发出整点的提示音。 宋琪的思绪飘回来,看着眼前的江尧,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心头浑浑噩噩地松懈下来。 啊。 他在心里答应一声。 看见你了。 他朝江尧伸手,像拉过一个巨大的枕头,把下巴搁在江尧乱糟糟的发顶,感受他的脉搏与气息。 活的。 “我困了,”宋琪阖上眼睛说,“陪我睡会儿吧。” 宋琪这一觉睡得很漫长。 在梦里都能感觉到漫长的漫长。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回马灯”的说法,说人在将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一生快速掠过的光影。 眼下梦里的状况不知该不该说成回马灯,他确实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但一点儿都不快。 还很慢,重温一般的慢。 像在看一段食之无味的胶片老电影,还是褪色的那种。 他在这场漫长的梦里不是参与者,也难得不是上帝视角,他是自己的背后灵,跟着梦里的、曾经的自己,看着他跌跌撞撞东奔西跑,泥猴一样滚过最无忧无虑的小孩儿时光,开始面对亲妈的第一次发疯。 原来当时的自己吓成这样了。 宋琪看着屁滚尿流跑到租房门口的自己,看着自己浑身发僵地从窗户缝里瞪着眼往屋里看,被屋里炸开的尖叫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茫然地大口喘气,没忍住笑了笑。 怂包,赶紧起来。 你就是摊上了这么个娘,后面还有十年要熬呢。 少年宋琪于是开始野蛮生长。 宋琪溜溜达达地跟着他,少年宋琪炒菜,他从锅里捏菜吃,被咸得眼都睁不开,趁着少年宋琪跑去水龙头底下咣咣喝水,随手帮他颠了颠勺。 怪不得你妈天天不爱吃你做的饭,当年这水平吃多了没疯都得半瘫。 少年宋琪开始打工,他从他裤子兜里夹出鸡蛋放回老板的菜篮子里。 少年宋琪被他妈抽了一巴掌,拉着个长脸去交学费,宋琪犹豫了一秒该不该再抽他一巴掌把钱拿回来,转脸看见了对面教室里瘦瘦巴巴的少年陈猎雪,有点儿无奈地把手收了回去。 豆芽菜似的。 到了该跟少年纵康见面的那天,宋琪跟少年宋琪一起坐在午头的栏杆上嚼冰棍,他看见出租车停在巷口,看见少年纵康和豆芽菜陈猎雪从车上下来,扭头认真地对少年宋琪说:不然你别见他了,进屋去吧。 少年宋琪不理他。 在这个梦里,少年宋琪从来都看不到他。 “嘿。”宋琪看着当年的自己趴在栏杆上吊儿郎当地跟纵康说话,“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少年纵康仰起脸,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啪嗒。”冰棍掉地上摔碎了。 梦境开始开始拉伸变速。 有一些画面是宋琪曾经每个夜晚的固定节目,熟悉的残雪与鞭炮纸从混沌的空中降下来,昭示着一切不可转圜地开始。 哪怕梦见了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宋琪仍会徒劳地伸手,试图拽住当年那个鲁莽的自己。 然后是第一万零一次地失手。 血泊。 警车。 围观的人群。 慌乱的喊叫。 打不通的救命电话。 乱七八糟的医院走廊。 见一次就想打一次的自己。 与长椅上奄奄一息的纵康。 这次与以往有所不同的一点是,走廊的另一端不是直接被撞进手术室的陈猎雪,而是一直在口吐血沫的二碗。 “哥。”二碗抹着嘴里怎么也擦不完的血水朝他这边走,小绿豆眼委屈又埋怨,“又不是我弄掉的,我又没……” “我知道,是宋哥不好,不该把火往你身上撒,哥跟你……”宋琪慌忙去扶二碗,想跟他道歉。 在他的道歉说出口之前,二碗“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让宋琪只掬了满手的血水。 “二碗不,不,不行……”三磕巴在身后没有起伏地说。 宋琪接着满手的血扭头看,纵康又脸色青紫地从条椅上摔了下来。 别。 宋琪立马朝他跑过去。 我错了纵康。 我真的后悔了。 你能不能等我一秒钟,梦里也行。 这是梦啊,你在梦里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么? 你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骂我也行,让我听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