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千秋厘指尖发颤,良久才转身,双眼空寡地看着他笑,“被你杀了啊,你不记得了么?是个男孩儿,他那么小那么乖,来到这人世还未来得及啼哭,便被你杀了,你怎么能不记得?” “厘厘,还与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废什么话,杀了他!”褚双拾红着眼催动魔言,一个幽蓝的缚魂阵在不卿脚下结成。 不卿站在缚魂阵中浑浑噩噩,浑然不知避闪。千秋厘的话让他喉咙发紧,心发紧,全身发紧。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们的孩子被他杀了? 他纵使是块顽石,纵使再蒙昧不开化,也不会冷血到去杀害自己的骨血。他在这世间伶仃万年,孤寂万年,有了这样一点骨血他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去杀害他。 “上次你我合力没能杀了这秃驴,这回定要砍了他的狗头祭奠我那小外甥。”褚双拾对古苍龙道,“你上,我为你禅助。”说完,手下结印,一道红光罩在古苍龙身上。 古苍龙瞳孔散发出锋利的光芒,化为一根乌黑沉重的铁链,迅猛地缠绕在不卿身上。 不卿木木然立在缚魂阵中,对此似乎一无所知,任凭古苍龙化成的黑铁链一圈一圈绕满全身。 褚双拾口中念诀,魔言化为黑弓,另一只手臂向一侧展开,凭空抓来一支灵气聚集而成的箭,搭箭上弓,眯眼瞄准不卿的眉心,松手射出。 灵箭呼啸着直奔不卿而去,射入他的眉心。 千秋厘纵身一跃,抬手将箭攫入掌中。 箭镞已没入不卿皮下一毫,在他眉心染下一点细长的殷红,一颗豆大的血珠从那点殷红中沁出,沿着他紧蹙的眉心沟壑缓缓流下,妖冶如魅。 “我说过,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他欠我的我已经拿回来了,我与他的恩怨到此为止,从此再不相干。哥哥,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再多待,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先去合欢宗接圆圆。”千秋厘说完将灵箭往空中一甩,催动血灵将古苍龙召回,变成只黑镯子往手腕上一套,转身便走。 褚双拾站了半晌,牵了牵唇,无奈地一叹,“这傻丫头。”将黑弓变回魔言收入识海,快步跟了上去。 凤随看了不卿一眼,只觉得他曾经如神佛一般无悲无喜的眉眼此刻看上去伤感极了。 “哎,等等我!”千秋厘他们已经走远,凤随快步追去。 凤随跑到一半,忽然有人从她头顶掠过,比这荒漠之上的疾风还要快,宽松的黑色僧袍像一片阴影越过她,直朝千秋厘而去。 他落到千秋厘面前,伸臂将她卷入怀中,纵身一跃,带着她消失在了漫漫黄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54章 囚禁 小和尚明晖与明真正在诸法无用内弓腰洒扫庭院。 师叔不在的几日, 他们每日都要将诸法无用扫上两次, 早间一次,晚间一次。这几日天冷风大,庭院外的苦楝树一直不停地往院内掉叶子, 他们只能时不时来将树叶扫走。 明晖是个胖胖的爱偷懒的小和尚, 只要不在不卿眼前,就不大愿意挪动他那小胖身体。 可这洒扫之事却是没办法的,师叔爱干净, 见不得尘垢, 他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得要一尘不染。不止如此, 禅院角落的那口大水缸中也要时常注水, 因为师叔每日都要在那大水缸边冲凉。僧袍也得每日一换, 每日一洗。 “好在师叔是不用躺下睡觉的, 禅房之内没有床, 否则咱俩每日还得清洗床褥。”明晖对明真道。 明真不以为然,训斥他,“给师叔洗个床褥又怎么了?咱们的命都是师叔浴血换来的,要不是师叔常常宣法,你的修为能提升的这样快?” 明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这不是想不明白嘛。你瞧,这些琐碎之事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头、拈个诀的事儿,或者用符纸也能轻松解决,可师叔不知为何偏偏对人世的烟火气向往得很,布下这个诸法无用的结界, 每日活得像个碌碌凡人一样。都说师叔没有人性,我看师叔简直太有人性了。师叔还这样年轻,便已看透人世了么?” 明真摇头道:“师叔只是看上去年轻,实际上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听说,在玉垒云还不叫玉垒云,六欲天还不是六欲天的时候,师叔就已经道法高深了。” 明晖讶异,“玉垒云不叫玉垒云,那叫什么?” “无量山。” 明真又问:“师叔不是生下来就做了和尚么?那六欲天还不是六欲天的时候,师叔在哪里做和尚?” “傻!哪有人从生下来就是和尚的,六欲天还不是六欲天的时候,师叔当然也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是什——” 禅院的门被人哐当推开,将明晖的问话骤然打断。 明晖和明真齐齐扭头,便见到师叔一身狼狈地立在门口。眉心是血,脸上是血,鼻青脸肿,僧袍也皱皱巴巴破破烂烂,像是刚与人打过一架,哦不,更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狠狠地打了一顿…… 两个小和尚拄着扫帚,呆若木鸡。 师叔的右臂弯成个半圆的弧度,就好像臂弯之中抱了个什么东西。可是明晖和明真什么也没看见,真是奇怪。 他眉心紧紧皱在一起,深邃的瞳仁之中似有一簇邪火在烧。师叔这是怎么了,这还是他们的师叔吗,为什么看上去这样吓人呀? “你们出去吧。” 好在声音还是温和的,是师叔的口吻没错。 明晖张口结舌地看着不卿,“可……可我们还未……未扫完。”满地的落叶呢,师叔没看见么?往日就是一片落叶,他都不能忍受的。 师叔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往里走,似身负什么重物,走得不太轻松,边走边道,“随它去吧,不必扫了。” 两个小和尚应了声“是”,匆匆拿着扫帚和簸箕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不卿在身后又道:“方才所见,不必告知掌门。” 明晖和明真对视一眼,又应了声“是”。师叔今日委实奇怪啊,他往日可是事事都不瞒着掌门的。 小和尚们才将将踏出院门,院门便嘭地关上了。师叔在里面又布下了一层结界,一个隔绝声响的结界,师叔到底要做什么? 不卿费力地走进禅房,千秋厘推开他的右手便要往门边跑,不卿扼住她一只手腕,将她拉回身边,左手反手将门页重重阖上。 千秋厘转身甩给他狠狠的一记耳光,恶狠狠道:“不要碰我!” 不卿一滞,陡然松开手,千秋厘没站稳,脚下晃了晃险些摔倒,又被不卿一把捞了起来,撞进他怀里。 千秋厘被他坚实的胸膛撞得额头生疼,昏瞪瞪睁开眼,稳了稳身体,气得七窍生烟,眉毛怒气冲冲上挑着,对着面前这张令人讨厌的脸,一记耳光再次发狠地扇了上去。 “无耻!” 气咻咻转过身去开门,可那两扇门如同闭口的蚌壳关得死死的,根本没法打开,她恨恨地在门上踹了一脚,转头斜眼冷瞪着不卿,冷冷说道:“开门,放我出去。” 不卿脸上本就挂了彩,现在又多了十几个指印。他却浑然不觉,并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开门!”千秋厘气极了,举起拳头狠狠地捶上他的胸膛,“你这混蛋,我方才就不该救你,让哥哥杀了你算了!我真是自讨苦吃!” 不卿稳如磐石地站着,默默承受着她的怒火。 过了一会儿,手捶得疼了起来,气却还没消。千秋厘垂下双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所以才要一直欺负我?你究竟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不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邪火消失了。“不是欺负你。我不会欺负你,以后都不会。”他温声道。 “把我掳来,还不是欺负我?你就仗着修为比我高,肆意妄为。” 不卿走到小几边,拎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杯水,将茶杯递给千秋厘。千秋厘接过茶杯,对着他的脸将整杯茶水泼了上去。 不卿眉心那点殷红被冲淡了几分,茶水挂了满脸,淅淅沥沥地流下来,滴落在脖颈中。他抹了把脸,从她手中将茶杯拿了过来,又倒了满杯茶水,“还要吗?” 千秋厘一把夺了过来,直接将整只茶杯扔到他脸上。瓷杯打到他左边的眉骨上,破开一道口子,鲜血从眉梢流下来,像是一行凄艳的泪。 不卿看着她,目光柔和而纵容。“消气了吗?”他问。 “放我走。” 不卿叹了口气,抬手开始解身上的系带,肩膀一抖将僧袍脱了下来。千秋厘大惊失色,忙转过身去,“你要干什么?” 方才不经意一瞥,他的身体上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还有些已经皮开rou绽,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千秋厘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在盛怒之下下手那么狠,他这样子比刚刚受过酷刑的犯人好不到哪里去。 不卿将脏了的僧袍扔到一边,走到橱边打开橱门,从里面翻出件整洁的僧袍穿上身,不紧不慢地系好系带,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 千秋厘撇开脸,语气缓和了些,“你对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慈悲为怀,为什么偏要折磨我呢?算我求你,放我走吧。” “你不能走。”不卿道。 千秋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爬了上来,怒视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卿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你走。” “敢问你这是什么情什么理,又是什么公什么私?” 不卿却不答她了,“你也曾囚禁过我。记得吗?你那时将我从千昭寺掳走,将我带回家中囚禁了将近一年。” 千秋厘一噎。“我那是囚禁你?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明明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事事依着你,每日哄着你。” “我也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事事依着你,每日哄着你,可好?”不卿弯了弯唇,满眼和煦。 千秋厘脸一僵。好像被他带沟里去了…… “这是要和我算账的意思?”千秋厘像看个泼皮无赖似的看着不卿,“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事事依着你,每日哄着你,可你呢,你最后又是怎么回报我的?想让我留下,行啊,你让我也把你的心掏出来,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敢吗?” 不卿笑了笑,手上忽然多出一把匕首,雪白的锋刃闪着白光。他将匕首递到千秋厘面前,“我的心,你想看便看。你若想要,拿去也可。” “当我不敢?” 千秋厘掣手夺过匕首,想都不想劈手便往他心口戳了下去。 噗的一声,匕首扎进了rou里。 千秋厘一愣,脸瞬间煞白,手像触电般松开刀柄。她以为不卿就是装装样子,她以为他会躲,即使不躲也会用术法防御,这里虽然被他布下了诸法无用的结界,但诸法无用只是他人的诸法无用,他自己仍能使用术法,因此她下手的时候一点也不心软。 匕首插在不卿的胸膛上,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是笑着,“还不够深,你这样是挖不出来的。你看,要这样——” 他走近千秋厘,捉起她的那只手,放回他胸口的刀柄上,握住她的手,将刀柄往胸膛内猛地一按,往下一拉,在胸口划开一条口子。 千秋厘目瞪口呆,愣了一瞬用力将手抽回,手上还沾着他的血,灼得她的手发烫。“你这个疯子……” 不卿将手伸进胸口的那条口子,手腕翻转,像是拧下了什么东西,接着毫不迟疑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摊开手掌,掌心一颗鲜红的、美艳绝伦的千瓣莲。他献宝一般,将千瓣莲呈到千秋厘面前。 “看过我的心,你可要留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5章 梅林 千秋厘被不卿吓傻了, 两手无措地缩在胸前,呆呆看着他掌中的千瓣莲, 像极了一只骤然见到猫的小田鼠。 原来他的心,真的不是rou做的。怪不得他的身上一直会有淡淡的莲香。 千瓣莲清冷的幽香掺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如绵长的细雨扑面而来,侵入她的身躯。她胸膛内的那颗紫光心忽然疼了起来, 如同被什么人紧紧地攫在手里似的。 紫光心似乎对这血腥味反应格外强烈,尖锐的刺痛犹如浪潮一阵阵涌来, 疼得她一张小脸比纸还苍白。 “你……你快些把它放回去,快……” 千秋厘的眼皮无力地耷落, 整个人如同秋后的枯叶,摇摇晃晃离枝,下坠…… 醒来时,千秋厘躺在一张床上。她转了转眼珠, 目之所及一橱、一案、一几、一蒲团, 是不卿的东西, 她还在诸法无用呢。叹了口气,那竟不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