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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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分神,就没瞧见有个妇人急匆匆的抱着孩子朝她这边跑来。妇人心焦,撞了她一下,阿绾一下子便失了重心,眼瞅就要跌进一池寒水中。她惊得已经闭上了眼,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小心!” 那人一身纯白色的僧袍,撑一柄素面纸伞。 见她站稳了,便放开了手。 阿绾愣愣的看着他,她今日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清隽。他立在那里,巍如孤松,眉目却是如春般和煦,浑身透着一股超脱意味,倒真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可不是救苦救难吗?这不就救了自己。依她这副身子骨,若真寒冬腊月的掉进池子,怕是要去半条命。 “小施主,你没事吧?”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出,阿绾才醒过神儿来。眼前这人气质太盛,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仔细一看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连忙道谢:“我没事,多谢小师傅救我。” 那撞了她的妇人也连连道歉:“小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家孩子发了烧,我着急去医馆,不小心才撞到了你。” 阿绾见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也不愿计较:“还是快带孩子去看病要紧,我真的没事。” “谢谢、谢谢!真是对不住了!” 那妇人前脚刚走,春蝉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绾姐儿!怎么了这是?你没事吧?” 阿绾摇了摇头:“方才差点跌进池子,多亏这位小师傅救了我。” “哎呦,都是我不好,可不敢再把你一人丢下了!你要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姨娘交代!” “这不是没事儿吗?就是裙摆沾湿了些,你快别哭!” “嗯,我不哭。那、那我去找三爷?你可不能再冻着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换衣裳。”春蝉使劲抹了抹眼泪。 她不敢再把阿绾自己扔下,可阿绾裙摆湿了一片,又怕带着她一起来回找人冻病了身子,春蝉正犹豫着,那救了李绾的僧人,指着偏殿旁的一间小屋开口:“那处是用来接待香客女眷的地方,里面有火盆,也备着热茶,小施主不若到那去暖和暖和,也好等你家人。” 他声线清冷,可说起话却让人觉得带着暖意,李绾点了点头:“那我随小师傅去那等着,你找到爹爹他们,再过来接我。”春蝉见寺里的师傅愿意照拂,这才放了心,赶忙去人堆儿里找主家。 屋外漫天飞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阿绾捧着一杯热茶,舒服的叹了口气。 见那僧人含笑看向自己,这才不好意思道:“真是谢谢小师傅,不然今天我可要遭罪了。”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见李绾裙摆还湿着,便又点了一个炭盆,放在她身边:“这样一会儿就干了,你家人见了也不会担心。” 至此李绾才瞧见,他纯白的僧衣也被雪打湿了一片,想来是刚刚为自己撑伞的缘故。 这人生的好,气质好,心肠也好,关键是他还有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让人见了便觉心静,世间的烦恼也不算什么。 “请问小师傅该怎么称呼?” “贫僧玄真。” “玄真师傅,在寺里的生活不会无聊吗?” “日子平淡,却不无聊。修习佛法是乐,栽树耕种也是乐。” 看得出,玄真话少,可却有问必答。两人一问一答间,倒并不尴尬。 正说话间,李昭神色焦急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吴氏。 “阿绾!你没事吧?” “父亲母亲。我没事,小师傅救了我。” “幸好没伤着,瞧把你父亲急的,事情都不顾了,急匆匆的赶来。”吴氏见了玄真,脸上倒难得激动:“玄真大师,您回来了?一直想再来听您讲经,却以为您还云游未归呢!” 玄真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我也是前两日才回来。夫人若想听经,十五来寺里便是。” 李昭只顾着心疼女儿,见她没受伤才放了心。 “爹爹,姨娘呢?” “怕她又起急,没敢告诉,和祖母她们在马车上等着咱们呢。”李昭面带愧疚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本想带你们去集市逛逛,可衙门里临时有事,爹得先过去看看。阿绾是不是吓着了?你母亲她们一会儿还要去买衣衫,爹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李绾摇了摇头:“不用,爹去忙吧。我裙子已经干了,没有吓着。” 李昭见她神色无恙,才点头答应。夫妻二人对着玄真谢了又谢,告辞出门。 李绾被父亲牵着,走到门口忽然顿住,她回过身来,带着笑意问道:“玄真师傅,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玄真也回以笑意:“当然可以。”身姿挺拔,气度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眼中是对世间万物的包容,李绾心想,或许她已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 . 李昭赶回了衙门,女眷们则分坐两辆马车,朝柳州府而去。乘安县小,也没什么像样的成衣铺子,想要买时新的春衣,还得进城才行。 三个女孩儿与吴氏一辆马车,两位姨娘则与老夫人同车侍奉着。 “母亲,我看玄真师傅明明很年轻,您为何要叫他大师呢?” 吴氏笑笑:“你年岁小当然不知道。玄真大师三岁便入了佛门,相当有慧根,虽然年轻可已是阿阇梨耶了,可以受人依止,教人习诵,当然要尊称他一声大师。再说他讲的佛经极为通透,在整个柳州府都是出了名的,多少官家太太都每月前去呢。” “原来是这样。”大师就更能指点她了吧,李绾坚定了要常去冬青寺的决心。 第10章 杀神(改bug) 过年时节最是热闹,柳州府虽算不上最繁华的州府,可也绝不贫瘠,至少多数百姓们有吃有穿。逢着年节,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这种最能感染人的、令人愉悦的烟火气,是在深宫高墙中永远体会不到的。 李绾偷偷掀开了帘子一角,打量着陌生又新奇的一切。 可街角正发生的一幕,却与这欢乐气氛截然相反。 七八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可过路人却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个人肯上去制止。那孩子顶多十一二岁,身上衣衫破旧,瘦弱的可怜。可无论那群人怎么打他,他都握着半个馒头不肯撒手。他的脸被人踩进泥雪里,满脸是血,可就着泥水、血水,他仍拼命的把馒头往嘴里塞。 李绾满心讶然,这人都快被打死了,还舍不得手中吃食,这得是饿到了什么份儿上? “母亲,您快叫他们停车吧,有人要被打死了!” 吴氏叫停了马车:“怎么了?谁要被打死了?” 李绾掀开帘子,把情况指给吴氏看:“您快救救他吧。” 吴氏瞧了一眼,没做声。 倒是李绣和李纤也都看了过来。李纤柔柔笑道:“meimei可别管这闲事儿,这不是在咱们乘安县,没人敬着爹爹给咱们面子。再说这些人一瞧就是地痞无赖,万一闹起来伤着祖母和母亲怎么办?” “我不想惹事,可那人都快被打死了!咱们有两个车夫、三个小厮跟着,与他们好好说说,怎么也能救那人一命啊。” 李纤笑意不变:“这就是meimei不懂事了,犯不着为个脏臭乞儿,把咱们置于险地。” 李绾自认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善心人,可从前贵为公主也没打杀过奴才,她做不到把一条人命看的如此轻贱,谁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眼前被打死,也全当做没看见?他也就十岁出头,还是个孩子呢。 李绾不再与李纤掰扯,朝着吴氏施了一礼:“母亲,我下去看看。”说罢便下了马车。 一直不言不语的李绣,忽然看着窗外道:“可怜,三、三meimei心善。” 吴氏看了看女儿,这才捋顺衣襟,吩咐车夫:“康顺,叫上小厮,咱们一起去看看。” 吴氏自己有一双亲生子女,对于家中的这两个庶女,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更谈不上偏着谁、向着谁。先前看清楚情况时,吴氏没开口。两个庶女争论时,她也没开口。其实她开始的想法和李纤一样,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后来这话就越听越别扭。 两个都是丁点儿大的孩子。李绾爱逞强,自己下了车去管闲事,这是不懂事。可李纤......说的句句有理,就是听了让人心凉,这不是个孩子应该说的话。眼瞅别人死在面前她都嫌碍眼,那若是哪一天她这个做母亲的死了,她是不是也无动于衷,或是和她姨娘躲起来偷着乐? 比起李纤的凉薄,倒是李绾的任性还可爱些,至少像个孩子。这事儿吴氏不能不管,三郎现在把李绾看的像眼珠子一般,自己要是任由她胡闹,受了伤,李昭不得闹翻了天?况且连一向少言寡语的亲生女儿都开了口,吴氏就更得管,对李绣......她亏欠的太多了。 . . “叔叔伯伯,你们快别打他了,人都要死了。” 瘦高的男人回头一看,是个穿锦裙的女娃娃,嗤笑一声道:“小姑娘少管闲事,回家玩去。” “我给你们银子!别打了行不行?” “银子?”那伙人哈哈大笑:“你个小娃娃哪来的银子!” 这伙人凶神恶煞看着很是吓人,春蝉腿都吓软了,可还护在李绾身边,小声道:“绾姐儿,这次是和夫人她们出来,咱们还真没拿银子。” 李绾抿唇,解下系在腰间的小荷包,鲜艳夺目还绣着锦鲤:“我有银子,都给你们,别再打他了。” 眉眼精致的女娃娃,小手奋力举着荷包,里边还真是好几块儿碎银子。 这都是爹爹平日给她的银钱,让她留着买糖吃。可李绾又不是真正的孩子,哪又那么贪嘴,不知不觉便攒了不少。 几个男人眉来眼去,哪有给钱不要的道理。 还是刚才的那个瘦高男人,嘿嘿怪笑起来:“哎呀呀,这世道,真是什么怪事儿都有啊!”他弯下腰来,凑到李绾面前:“你是这杂种的小娘子不成?这么多的银子,救他一条狗命?” 男人口中的恶臭,熏得李绾掩鼻倒退一步,春蝉一边儿打着哆嗦,一边上前隔开男人,装作恶声恶气的样子道:“你离我家小姐远些!” 男人却没搭理她,好不容易见了银子,也不愿再多生事。拿眼瞥见从马车上又下来个妇人,还领着几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他一把抢过荷包,招呼他那几个同伴:“走走走,醉春楼喝酒去,这小杂种咱们还不是想哪天揍,就哪天揍?哈哈哈哈!” 吴氏领着车夫过来,却见那伙人走了,她一挑眉:“哟,还真让我们阿绾给打发走了?倒是我来晚了。” 谁想李绾回身甜甜一笑,扑到了她腿边:“我就知道母亲不会不管我。”精雕玉琢的一张小脸儿,倒是逗得吴氏没了脾气,她牵起阿绾,见那挨揍的小孩儿还躺在地上,便上前两步问道:“孩子,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男孩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糊了一脸,也瞧不出个模样来,但嘴里还嚼着馒头。 “嗳你这孩子,怎么我家女儿救了你,你连句谢都没有?” 李绾摇了摇吴氏的袖子:“算了母亲,既然那些人走了,我们也走吧,省的祖母、姨娘她们等急了。” 吴氏无奈的瞅她一眼:“你倒是个心宽的,那走吧。” 才走了没两步,李绾想到自己刚才还藏在袖中一块儿碎银,她又折回去把碎银放在男孩儿手边:“看病吃饭,随你吧。” 刚起身要走,却见一直躺在地上的人,摇摇晃晃的勉力坐了起来,沙哑的声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绾。” 吴氏招手催她快些,李绾匆匆说了一句便上了马车。 男孩擦掉唇畔血沫,望着马车远去。 ‘李绾,李绾’他在心中念了两遍,这一记便是许多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