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一会与声律启蒙叫板一会和九连环作对,不知道是他不太搭理她的缘故,还是她太笨,总之就是一塌糊涂苦不堪言。 ☆、第三十四章 山路崎岖, 古木葱郁, 少有人行, 琯夷托腮似懂非懂的听着萧赭给萧璟讲兵法,偶有意趣所得每每抿唇窃喜偷偷瞄一眼无波无澜的李成忱。 傍晚休憩时她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蹦蹦跳跳活动了一下筋骨, 无意瞅到不远处合抱粗的大树上挂满了那日江起云摘得青荇果, 眸光一亮,跑到树下仰头看了好大一会。 迟疑片刻看四下无人注意撸起袖子便毫无形象的往上爬, 成忱近日食欲不振, 多备些青荇果总归是没有错的, 少时像只皮猴子般摸鱼爬树习惯了, 摘个果子与她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背靠主枝干,折了一根树枝便毫无章法的四处挥打, 青荇果应声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她口中咀嚼着一颗果子笑得十分欢快。 “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 琯夷闻声探头往下望去,便见江起云环臂站在树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样摘果子比较省事。” “当心摔下来。” “我才不会……” 她话音未落,脚下一滑竟真的从树上摔了下去,太丢人了,连她引以为豪的爬树也能马失前蹄, 他眸光一凛足尖一点飞身跃起, 稳稳当当把她揽入怀中。 四目相对,琯夷似被什么迷惑了心智一般呆呆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熟悉?她应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一种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逝。 “这次我可算英雄救美了。”江起云扬眉勾唇一笑拈起她发上的一颗青荇果丢了口中,“怎么?你要对我以身相许?” 她弯眼笑了笑未从他怀中离开反而往后倒去,他右臂用力复又把她扶稳,“良辰美景,软玉温香,是个定情的好日子。” “又拿我取笑,我已经有相公了。”琯夷踢了踢脚下的青荇果与他隔出一段距离,放下袖子理了理衣裙讪讪笑道:“起云,你胳膊怎么了?” 他负手捡着地上的果子,“昨日抱你下马不慎扭到了胳膊。” “马车里有药油要不要我帮你推拿一下?” “心疼我?”江起云漫不经心摆弄着手中的青荇果,“还算有点良心。” “那我先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夕阳斜照把人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蓦然回头正看到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目光阴寒望着她,对视上她的目光冷笑一声拂袖而去,琯夷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江起云衣袖上渗出的血迹终是起身往李成忱的方向追去。 不远不近的影子交叠又分开,分开又交叠,她十指指尖不停的点来点去,李成忱停下脚步淡淡问道:“怎么了?” “成忱,江起云他……”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他……他其实挺好的……” 琯夷低垂着头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无端有几分心虚,他转身阴冷的眸光中夹着几分嘲弄,“江府五公子,怀化将军江坤最小的儿子,你只会为表象所惑,是非不分。” 江坤之名她不止一次在他往来的密信中看到过,手握九州兵权,不奉圣诏,审时度势,亦正亦邪,江府先祖乃开朝将臣,家族庞大,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无连根拔起的把握不宜轻举妄动,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如此更印证了她心中某个讳莫如深的猜测,抬眸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鼻头一酸,心里一阵委屈,她心心念念满脑子只有他,可他不问青红皂白毫无缘由的就对她发脾气。 她不懂的他慢慢讲给她听她肯定会好好记住的,与他待得时间越长,感情越深,她便越来越忍受不了他的冷漠疏离无动于衷,她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她也是有面子的好不好,她也会委屈的好不好…… 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的便流了下来,抽泣赌气道:“我就是喜欢为表象所惑才会喜欢你!” 李成忱黑眸暗了暗,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声音干涩沙哑,“你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 他阖目转过身去冷冷道:“不是都以身相许定情了么?喜新厌旧的速度可真快。” 以身相许?定情?和江起云?琯夷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也没有回过味来,她是为了他才爬树摘青荇果,也是为了他才会心存试探,她那么喜欢他,怎么就喜新厌旧了? “你和丽嫔娘娘真的清清白白么?”她用衣袖抹了抹腮边的眼泪看他默认不语泣不成声的快步跑开,“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晚膳清粥小菜明月清风倒也风雅,琯夷只喝了小半碗稀粥,侍立在侧不停的给萧璟布菜,他用竹筷敲了敲她的手背,下巴微扬以眼神示意满满一盘的菜肴。 “你怎么哭了?” “想家了。我家隶属闵舟澧县芦蒿村。”她回了一句,木木往篝火中添柴,不言不语实在是太过反常。 “本少爷准你回家探亲几日。” “谢过少爷。” 琯夷微微颔首,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李成忱帮萧赭盛粥的手顿了顿,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去给少爷铺床褥,先行告退。” 萧璟嚼着笋片蹙了蹙眉,“李总管,你怎么不追过去看看?” “不必。”他把清粥置放在萧赭面前恭敬道,“公子,我去周围查看一下有无异状。” 萧赭洞悉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喝粥,“闹别扭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萧璟顺口说完自觉失言干笑道,“爹,是玄奕大祭司说的,我并不知其中深意。” 夜深人静,她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怎么就和他吵架了呢?本来好好说清楚不就相安无事了?又没回来歇息,估计是生气了,她要不要死皮赖脸去示好? 不对,这次她并未做错什么,他莫名其妙对她发火,简直……简直……她也是有骨气的好不好,他不和她说话她绝对也不能主动和他说话,她也是有脾气的人,兵法有云,那个……那个……欲擒故纵反败为胜,对!是欲擒故纵。 翻身之时头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是谁在四周环了一圈厚厚的毯子并不疼,反反复复数绵羊也不知数到了第几只,摸到车脚的鸦青羽缎披风忍不住坐了起来蹑手蹑脚下了马车。 月光皎皎之下,他衣衫单薄靠着一块洁净的大石闭着眼睛,宁愿在外冻着也不愿意回马车,宁愿对丽嫔娘娘笑都吝啬给她一个笑容。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若非她死皮赖脸一直缠着他,怕是早就忘记她是谁了吧,展开披风盖在他身上,愣愣盯着他看了好久方提裙回了马车。 李成忱睁开眼睛,手背上依稀残留着她冰凉的泪水,浸的心口发疼,初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嬉皮笑脸道:“老大,你在吃醋。” 见他不言,初三自顾自说道:“每次你看到夫人和江起云在一块,就理智全无,竟会和夫人赌气。 江起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一表人才、家世显赫,对夫人确实不错,幽默风趣体贴入微,夫人比较……单纯,万一……那个……红杏出墙……就不好了,你分明就是醋了。” 他手心攥着她给他包扎的手帕苦笑道:“是嫉妒。” 他家老大说是嫉妒,他没有听错吧?挖了挖耳朵看着李成忱坦然自若的神情一度以为自己确实是出现了幻听。 “谁能想到我家老大有朝一日也会为情所困。 老大,你去哄一哄保准夫人回心转意,她若不听,你就紧紧抱着她吻到她听为止,反正她也打不过你。” 他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初三缩了缩脖子,“女人就吃这一套,我没骗你。” 李成忱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初三思忖片刻未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正欲再说什么,他问道:“查出来了吗?” “乾坤西陵有异,闵舟大旱与此脱不了干系。”初三收起戏谑之态逐一回禀,“闵舟八县饿殍遍野,闵舟知州,两袖清风,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但有两淮总督,西川节度使压着,有心无力。” “靖州呢?” “系成王余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弹了弹衣袖,“死的人还是太少了。” “江起云留在皇上身边总归是祸患。” “此事皇上自有定夺。” 耳听马车内传出细微的响声,他缓步行至马车,掀开车帘但见她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盖着一角被子睡得极不安稳。 解下身上的安神香放在枕侧,仔细帮她掖好被子,另取了冷帕子覆在她的眼睛上,温柔的抚弄着她的发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五章 风餐露宿穿山越林, 如此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 方至闵舟地界, 琯夷执拗的脾气上来果真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即便白日二人与萧赭、萧璟共处一辆马车, 皆保持适当的距离, 缄口不语。 李成忱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漠疏离, 思及初见之时她还能死皮赖脸不屈不挠的围着他叽叽喳喳,而今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会胡思乱想, 会心软, 会后悔, 会难过,会委屈…… 马车骤然停下, 萧赭转动白玉扳指的动作一滞, 迟钝如琯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那种扼在咽喉令人窒息的感觉她永生难忘, 萧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车外安静的有几分诡异,掀帘下车,眼前的场景让琯夷吃了一惊,远山如黛, 薄雾朦胧, 平整光洁的青石板严丝合缝砌出一片广袤的平地,九根硕大的汉白玉柱相对而立,九龙盘绕, 气势恢宏。 铜铸赑屃、穷奇、麒麟等上古神兽分列两旁,竹林松柏萧萧,一度让她产生误入神邸的错觉。 萧赭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对李成忱使了一个眼色,他了然,飞身一跃落至青石板上,算着步数左七右八看似谨慎实则准确无误的触动地面上的五行八卦,周围景色飞快的旋转一瞬间物移景换,每走一步景物移换一步。 只听耳边细微的声响,他起身跃起,无数竹箭齐刷刷从四面八方射来,琯夷惊惧的往后倒退一步,他回身挡在他们面前掌风过处竹叶飞起宛若最锋利的薄刃暗箭竟然自每支竹箭中间穿透,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然大部分竹箭纷纷射入茂密的竹林古柏之中,惨叫声刀剑声肆起,上百个黑衣人持剑跃出,同一时间贴身随从刀剑出鞘,冷芒刺目,她颤抖的握住了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他手臂一僵紧紧反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温热潮湿大拇指轻按了一下她的中指指腹,在黑衣人挥手起招的刹那,扯起琯夷身上的披风卷起地上的竹箭一招落海归巢,竹箭轻击地面齐齐飞射而出。 一时之间双方陷入混战,萧璟亦出招反击,不少丫鬟奴仆立时毙命,面对这种生死搏斗无疑她是个麻烦,一路太过太平反而让人不安,萧赭言语之间此行绝非微服私访暗查徇私舞弊的贪污案如此简单。 初三几个利落的反攻把她护在身后,李成忱一个翻身跃起,足尖点着片片剑尖,踏雪无痕,动作潇洒利落,扯动神兽之间相互制衡的硕大铁链。 身形奇快踩过四周几块青石板,隐约可看到不知何时龙的眼睛发着若有似无的光芒,他手中破云剑毫不含糊直劈而下。 剑气霸道阴厉,硬生生把数十名黑衣人逼退几步之远,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依照某种八卦阵刻着不知名的符号,中间一块漆黑如墨的圆石嵌入其中,镂雕着旋转盘绕的远古神兽,一番激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沿着刻痕慢慢流向中心,圆石贪婪的吸着鲜血,隐隐只觉墨黑中透着猩红。 萧赭袖中飞出数十条细如毛发的金丝,精准无误的射入其中几只盘龙的眼睛中,稳如泰山的青铜神兽依照某种规律缓慢的移动,就在此时一个身穿墨蓝锦帕的男子覆面而出。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她背靠他的胸口,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淡淡的清冽味道,刚劲有力的心跳让她心安。 “引蛇出洞!你……” 大手撤去之时,琯夷惊疑交加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神兽立于原地岿然不动,除了刻痕之上隐隐的血迹,整洁如初,似乎血雨厮杀,横七竖八的尸体只是她的错觉。 墨蓝锦袍男子倒在五行八卦的正中心,嘴角渗出鲜血,他右臂已断,左手支撑着地面起身,“好一个以身涉险算无遗漏,萧赭,弑兄囚父,血洗京都,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道貌岸然?” 看惯了萧赭的温文清和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在位者的无情狠厉,那双眼睛虽是含笑却比寒冰还要令人心寒,“葬入乾坤西陵也是他们的福气,你又输了。” 他仿佛一下子被激怒,跌跌撞撞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剑尖划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与萧赭略有几分相像的眉目透着几分狰狞可怖,“你说待你君临天下便让我做个不守礼法的逍遥王,我愚蠢的跟着你忤逆父皇,手刃皇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砍了我一条手臂,让我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当初那些话还做不做数?好一个君无戏言。” “暗中勾结魔音谷,收受贿赂残害忠良,私吞赈灾银两,人命百姓与你而言又是什么?” 他似感觉十分可笑,“我只做了这么几件错事,你要翻旧账翻到什么时候? 萧赭,别给我谈什么天下百姓,你狼子野心其心可昭,你手上的鲜血,脚下的白骨,比任何人都多,和我谈什么人命,你就是要把所有兄弟赶尽杀绝,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