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你……你便一直跟着李公公?” “我只是想活着出宫。”她倒是想一直跟着他,衣食无忧,在宫中做个横着走的小螃蟹,可他似乎挺厌烦她的,也不知如今留着她作何打算,总之被他弃了的那日自己肯定会很惨,不想了,她这人得过且过习惯了,留的小命在,什么都好说,“你呢?” “我表哥说会等我。”看看,这世上果然只有她最可怜,人家还有一个表哥牵挂着,她呢?江蓠眼角挂着笑容含了一丝羞怯,“我一定要出宫找他。” “你很喜欢他?” “喜欢。”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日日思量全系他一人,为了他你什么事情都甘愿去做,哪怕舍了这条命。” “有这么夸张?”琯夷搓洗衣服的手顿了顿,为了一个人可以放弃所有,不要性命,莫不是疯了吧?想想都十分令人匪夷所思。 “等你爱上一个人就明白了。” “不不不,你说的那种爱太可怕了,我不要。” 江蓠掩口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哪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傍晚红霞胭脂打翻了一般红的耀眼刺目,江蓠烧的很严重,浑身guntang,她把竟有的棉衣还有棉被全部盖在了她的身上,紧紧抱着她抵了抵额头。 冷风刺骨,窗户被吹得吱啦作响,琯夷搬了板凳拿了把锤头叮叮当当敲打着窗户,她个子娇小踮起脚尖勉强够到,拿着锤头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你在那做什么?” 她从凳子上蹦了下来讨好道:“姑姑,江蓠烧的厉害,能不能请个医女来瞧瞧?” “行行行,我知道了。”茜容不耐的摆了摆手敷衍了过去。 “姑姑,这样烧下去会出人命的。” “哟,可真娇贵,奴才就要有奴才的命,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茜容冷哼一声白了她一眼:“还让李总管等着你不成?别在这杵着了。” 自知多说无益,她赔笑着逢迎了几句,跑到屋里绞了冷帕子细细擦拭江蓠的额头、脖颈、手心、腋窝等处:“江蓠,没事的,我去帮你拿药,吃了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想想你的表哥,他还等着你出宫呢。” 江蓠疲惫的睁开眼睛,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总是给你带来麻烦。” “照顾长得好看的人不是麻烦而是福气。”琯夷掖了掖被角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推开房门,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时辰尚早,李成忱还在当值并未回转,小松子添了炭火扭头招呼道:“我给你留了宵夜。” 琯夷兴奋的凑过去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盘核桃酥,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公公不会责怪吧?” “公公对这些闲事并不上心。” 核桃酥酥脆可口上面撒了一层芝麻,她两口吃掉一个小松子呆呆望着她补了一句:“不过你这吃相公公看到肯定会责怪。” 她咬第二个核桃酥的动作止住,舔了舔嘴唇上的碎屑讪讪道:“不至于吧,吃东西吃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可你这吃相也忒难看了。” “我……我注意。”她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抬手又给小松子倒了一杯,“公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温雅娴静,馥郁诗书,聪颖有度肯定得公公另眼相看。” 琯夷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什么静?什么什么书?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就是老实识字的呗!” 小松子竟无言以对,夺过她手中的茶杯道:“这屋里的茶杯只有公公一个人可以用,我去重新洗一遍。” “那个……我不知道,我去洗,我去洗。” “你安生坐着吧!”小松子瞥了一眼她红肿化脓的手背实话实说道,“喝水时想到是你这样的手洗的茶杯我都不想喝水了。” 琯夷在心里腹诽,洗干净就可以了,你管我的手是什么样子的,默默走到书架旁拿出棉布上药包扎,在她的印象中书直接等于字,老实识字不对吗? 怎么才能帮江蓠拿到治伤寒的药呢?浣衣坊因着小小伤寒送命的人可不在少数,翻了翻书案上的宣纸偷偷扯出两张叠好放入怀中,明日用这个把破了的窗纸换下来。 “你去那做什么?” 琯夷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偏头对视上李成忱冷冷的目光举起两只粽子一样的手笑道:“我来上药。” “你倒自觉。” “喵。”轻轻软软的一声猫叫,从他的鸦青披风当中探出一只雪白的猫咪,两只眼睛碧蓝如湖水,李成忱轻抚了一下喵咪的头,它乖顺的眯了眯眼睛,“乖,雪儿。” 喵咪蹭蹭他的手,他勾唇一笑,满目温柔,看得琯夷心里直冒泡泡,笑起来真好看,真好看,转念一想,雪儿?一只猫用得着叫这么温柔?他才叫过她一次名字,对一只猫笑这么好看都从来没有对她笑过。 “一只猫哪里劳烦公公抱着,我来吧!”她上前接过他怀中的猫,李成忱解下披风,摘下发冠看到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核桃酥皱了皱眉,“我这便收拾。” “不必了。” 喵咪似乎对她包的毛毛躁躁的棉带很感兴趣,伸着爪子拨弄着她草草打的结扣:“这猫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滁斯国进贡的御猫,熹贵妃甚喜,这两日二皇子需要静养,我便抱来照料几日,你好生照看着。” 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还是因为一只猫,琯夷把手从它爪子旁抽离了开去,喵咪抬头用一双碧蓝到一尘不染的眼睛看着她叫“喵。” 好了好了,怕你了,确实很可爱,她不情不愿的摸了摸雪白的皮毛由着它逗弄飘来飘去的棉带:“它的名字叫雪儿?” “初雪。” 李成忱走到书案旁翻开一本书,琯夷乖巧的站在三尺之外笑着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挑了挑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凭着记忆一字一顿道:“温牙闲静,富裕事书,聪应有度是什么意思?” “温雅娴静,馥郁诗书,聪颖有度?” “对对对!我只听了一遍记得不太清楚。” “与你无关。”他眼睛未从书卷上移开淡淡吐出四个字。 “老实识字不对吗?” “那也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我明明挺老实的……自己十分心虚的抿了抿唇,似乎真的与她无关,手背一疼她轻嘶一声低头看到棉布被鲜血浸透,初雪抓开结扣碰触到了伤患处。 李成忱放下书卷把手边的一张宣纸团成团丢了出去:“雪儿,自己去玩。” 初雪飞身跳了下去,追着纸团来回拨弄,甚是有趣可人,她低头注视着初雪唯恐刚刚一个不甚让它沾染上血迹就惨了,那可是熹贵妃的爱宠。 “过来!” 琯夷不明所以迟疑的上前笑道:“公公,初雪身上没有染上血迹,我仔细看过了,不信我抱过来给你亲自查看一下,你不要生气,我会好好对它的。” 触肤温热,她愣愣看着他修长的大手牵过她的手,一层一层扯开棉布,手背比起昨晚愈发严重,鲜血浸透了白药看不到一处好地方:“公公,你不要打我手背,我明天还要洗衣服。” 他指节微动没有答话,把带血的棉布丢在铜盆中另取了干净的棉布把她手背上的鲜血擦拭干净,白rou翻出隐有血丝,看上去分外恶心可怖。 琯夷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他要做什么?听说太监都有些变态癖好,不会看她的手不顺眼让人给砍了吧?不过被他这么握着手她的小心肝委实有点受不了,虽然仅仅只碰了指尖,但便是离得这样近这样看着似乎比冷冷的责备还要让她手足无措。 ☆、第七章 “小松子,打盆温水。” 他声音清清淡淡如风穿竹叶分外好听,琯夷脸颊微微红了,感觉指尖的温热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晕乎乎的,小松子把温水放在铸花铜架上,一眼既知李成忱的用意:“公公,我来吧!” “把针取来。” 他拿起铜盆边缘的白帕子放在温水里浸湿,轻柔的一点点把她手上的血污清洗干净,表情专注一丝不苟,往日清冷淡漠尽数融化成温柔的烛光,心头一软,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疼了?”李成忱把银针放在烛光上烤了烤,没有表情的刺破化脓的肌肤,“忍忍。” 疼吗?自然是疼得,比起白日浸在冷水中洗衣服似乎也不疼,那她为什么哭了?浓稠的黄色液体流出分外恶心,琯夷心里发虚,总感觉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屈尊做这些事情,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紧紧捏住了指尖淡淡道:“忍着。” 用温水清洗干净,上了白药,手背火辣辣的疼,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几下,李成忱抬眸看了她一眼,眼泪未干,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不疼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哪能劳烦公公做这等活。” 他用棉布把手背包扎好,干净利落,十根手指活动自如:“我也是奴才。”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小松子把带血的棉布都放在铜盆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初雪不知怎么把纸团扒拉到了火炉里,宣纸引燃,突如其来的火苗吓了它一跳,几个轻盈的跳跃钻进了李成忱怀中。 他温柔的抚摸着初雪的头,它惬意的抖了抖耳朵,明明是及其温柔的动作,明明是含笑的眉眼,她却感觉那双眼睛中隐匿着令人害怕的阴冷。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衬着洁白的皮毛白皙好看,琯夷赶忙把初雪抱了回来,唯恐他下一瞬亲手把它扼死在怀中。 “谢谢公公,你包的真好看。” 他没有说话用白帕子净了手,执书翻看了一会,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琯夷蹑手蹑脚抱着初雪走到火炉旁小声嘀咕:“雪雪,你怕他吗?” “喵。” “你也怕他?没事,以后我保护你。” “喵。” “雪雪真乖。” 琯夷絮絮叨叨和初雪嘟囔个不停,李成忱冷冷瞥了她一眼,她睁大眼睛乖乖闭了嘴,初雪从她怀中跳了下去好奇的抓扯幔帐上的穗头。 室内十分安静,她从袖口偷偷掏出一包胡椒粉放到鼻间嗅了嗅,控制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侧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的李成忱,俯身嗅了嗅,又打了好几个喷嚏,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怎么办呢?江蓠的风寒再拖下去也不知是什么状况,她可不认为茜容姑姑会那么好心明日真的找医女过来,上次她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差点就把她丢到冷宫坟场里自生自灭了。 要不要直接求求他?他会不会感觉她太烦把她杀了?手背疼到麻木沁凉的感觉令她很是舒服,冻疮一向是冷了会疼,暖了痛痒难忍,头疼的要命。 怔怔然瞧着层层棉布,他给她上药是不是嫌弃她的手太难看了?可他刚刚真的好温柔,若是以后她的未来相公有公公的百分之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想的入神,离胡椒粉近了,接连又打了几个喷嚏,吧嗒一声她听到他把毛笔扔到了笔筒中,琯夷豁然站起:“公公,我错了,这个打喷嚏不受我控制。” 李成忱向来对气味分外敏感,空气中胡椒粉的味道不由让他蹙了蹙眉:“不受控制么?” 她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我晚上睡地板,回到浣衣坊还要洗一天的衣服,这几日太冷,着了风寒,我保证离公公远远的,不把病气过给你。” “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能够遇到公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李成忱解下腰带,宽了衣袍,琯夷忙上前殷勤的把衣服折叠整齐:“公公,你有没有治风寒的药,能不能发发慈悲赏我一些?” 他乌发垂落,慵懒散漫,往前进了一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她也跟着傻傻的笑。 。“我向来不知慈悲为何意。” “喵。”初雪扯着李成忱的衣角叫了一声,他扬了扬下巴,“把被子给初雪铺在火炉旁。” 琯夷如蒙大赦,抱着被子跪在地上铺的整整齐齐:“雪雪,沾了你的光今晚我有被子盖了,我晚上一直睡地板,可惨了。”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