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节
出厂区后,林蔓直奔副厂长家。 当走到副厂长家院门外时, 她在敲门前,先探头向院子里张望了一下。 余大妈不在院子里,小楼的房门虚掩,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林蔓依稀看见余大妈正在里面搞大扫除。 咚咚咚~~~ 敲了几下门后,林蔓又冲着院里喊了一嗓:“有人吗?” 余大妈快步从里面走出来,推开房门,又打开了院门:“哎呦,这不是林同志嘛,有什么事?” 林蔓笑道:“上次婶子说想吃我烧的几道菜。这不,我昨天烧了一些,就想着给她送过来了。” 目光扫到林蔓手里的饭盒,余大妈轻叹了口气道:“你这菜都白烧啦,他们去外省疗养了,得半个月才回来。你说你这菜要是放到他们回来,不都得坏了?” “怎么这么不巧!”林蔓表面上感到遗憾,可是心里却很高兴。副厂长夫妇都不在,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你这三样都是什么菜?”余大妈好奇地问。近半年多来,鲁桂枝没少抱怨她菜烧的不行,以前明明都吃得好好的菜,现在全被鲁桂枝挑剔成不能吃的了。她今天倒要看看,鲁桂枝到底想吃什么菜。 林蔓轻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菜,不过就是几样下饭的小菜罢了。有一道小炒rou,一道醋溜江鱼,还有一道烧茄子。” “就这几样啊?”余大妈有些失望,她还当林蔓会说出多么了不起的三样菜。原来,也不过就是些厂区里家家会烧的家常菜罢了。 林蔓笑道:“嗯,就这几道,上次婶子到我家,说这两年尽想吃我烧的这几道菜了。” 听了林蔓的话,余大妈更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多好吃的菜,能让人心心念念一两年还不忘。 “你能打开给我尝尝不?”余大妈想一探究竟,尝尝看林蔓的菜到底有多好吃。 林蔓不置可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跟着余大妈走进院子,从后面绕进厨房。 在白瓷砖铺就的灶台上,林蔓一次排开了带来的三个饭盒。在余大妈的面前,一一打开了盖子。 在看到盖子下的菜后,余大妈还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地方。小炒rou仍是rou片炒青辣椒,最多是rou片薄一些,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油。而醋溜江鱼则最多稍加了些许胡萝卜、木耳等配菜。至于烧茄子嘛,更是平平无奇,只不过比别人烧的茄子搁的蒜末多了。 “我能尝一尝不?”余大妈虽然不觉得林蔓的菜特别,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林蔓对余大妈点了下头。 拿起筷子,余大妈先夹了一片rou进口中。瞬时,她脸色大变。紧接着,她又连吃了接下来的两样菜。顷刻间,她终于明白林蔓这看来平平无奇的三样菜,为什么会让鲁桂枝惦念不忘了。其实家常菜,无非就是“入味”两字罢了。无论是小炒rou上浮着的红油,还是醋溜鱼上多出来的配菜,还有茄子里大把的蒜末,都是使这几样菜更入味。此时此刻,她只恨眼前没有一碗白米饭。要不然,她非得捧着大口吃下半碗才能过瘾。 放下筷子,余大妈抬眼看向林蔓,以商量的口吻说道:“这几样菜,哪天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 挽起袖子,林蔓笑说道:“当然可以了,今天我就有空,你要是这里事情不多,我可以现在就教给你。” 副厂长家厨房的窗户被余大妈擦得很干净,光洁得能照见人影。 每每白天的时候,但凡不是阴雨天气,余大妈总喜欢把窗户打开,连着厨房的后门也大大地敞开着。这样,外面清新的风就能吹进厨房,散尽厨房里的潮气与难闻的烧柴气味。跟其他厂委领导所住的小楼里一样,副厂长家厨房里用的是土灶。土灶火大,烧出来的菜比煤油炉和煤气罐点出来的灶火香多了。 为了让余大妈能够学会,林蔓索性烧了一遍给她看。 在林蔓烧菜的时候,余大妈同往常一样,打开了后门。另外,窗户也被她更往外地推了一把。 厂区里随处可见的大喇叭里,传出了工会主席吴忠的声音。他正在对全厂职工讲话。此时此刻,他正说到第四点。距离会议结束之前,他还有8个要点没有说完。在众多扩音喇叭的帮助下,他的声音被传了很远。余大妈才刚打开门,推开窗子,那声音就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你没去开会,在这里教我烧菜,他们会不会讲你啊?”余大妈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不以为意道:“没事,像这种会,每次讲的事都是千篇一律。偶尔开一次小差,不打紧。” 余大妈对林蔓充满了感激。她一点都没想到,平时看着有些冷淡的林蔓,其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这次她向林蔓请教菜的烧法,原就是讲一下,并没怎么报期望。毕竟,人家好歹是厂里的科级干部,哪儿有空干这些事。可谁成想,林蔓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不知不觉间,她对林蔓充满了好感。 一边教余大妈烧菜,林蔓一边留意着她对自己的态度。为了让要问的话不显得太突兀,她有意先跟余大妈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杂八卦。八卦所涉及内容,无非是厂里人生活上的事。 什么谁家的儿子不成器,留级了四五次都没能上的了初中,只得以小学生的学历进厂当学徒工。 什么哪家夫妇可能在闹离婚,离婚的原因不明,但很多人推测说是男人在外面有别人了,并且那个人就是跟男人一个科室里的同事。 在聊天的过程中,林蔓进一步拉近了同余大妈的关系。才不过是炒了两道菜的功夫,她就轻易地让余大妈跟自己无话不说了。于是,她开始把话头一点点地扯回来。在先铺垫着讨论了一些关于副厂长无关紧要的小事后,于余大妈不经意间,她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道:“除了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以外,还有什么大人物来过家里?” 因为事先有过铺垫,所以在这一时候听到林蔓的问话,余大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仔细地想了一下,很肯定地回答林蔓道:“没了,剩下的人里最厉害的就要数上次来的李荣世。至于其他人嘛,你也都见过,还大多是咱们厂里人。” “那么,副厂长平日里经常去寺庙吗?”林蔓又问道。 余大妈略想了想,摇头道:“他不大去那种地方。” “真的?”林蔓怀疑余大妈也只是知道副厂长家里的事,所以不知道他还去过清净寺。对于副厂长去清净寺的事,她也想好好查一下过。甚至,她还特意去了一趟运输科,调阅用车记录。可谁成想,近一年来运输科出了几次人事调动,虽然都是科员,但因为工作交接的不好,以至于很多工作都是断断续续,时常忘了这忘了那的。而关于副厂长的用车记录,也在这几次混乱的工作交接中,给完完全全地疏漏了。 余大妈很肯定地说道:“真的,他就前阵子去了一个清净寺。当天回来的时候,他还跟夫人感慨过,说以前从来都没去过,那天是第一次。夫人说那你以后常去啊!他挺高兴,说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去。你说……” 连说了一通话,余大妈清了清嗓子,继续对林蔓说道:“你说,他这样说,不就是以前都没去过吗?” 讲着讲着,余大妈觉出其中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奇怪道:“不过,那种地方不是想去就去了吗?干嘛还要等机会再去啊!” 同余大妈一样,林蔓也觉得副厂长的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她的理解方向同余大妈不一样。以她所想,副厂长那次去清净寺显然确实是第一次去,依次推断,副厂长跟上面的人就未必有多密切。要真是这样,凭他一个人就差些扳倒了高毅生,那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而之后,副厂长表示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去,那就说明他这一次去清净寺的机会也是别人给的。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个给副厂长机会的人是谁呢? 忽然,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响,余大妈一听到就疾步跑进了屋。跟在余大妈身后,林蔓也进了屋。 电话被摆在沙发扶手边的一个小桌上。 铃声响的震耳,余大妈一把拿起话筒,冲着那边的人说道:“喂,找哪位……” 就在余大妈讲电话的时候,林蔓站停在了茶几的边上。茶几上的两只相对摆着的茶杯引起了她的注意。两只杯子里皆有喝剩下的茶水,一只还剩一半,一只刚见了底。另外,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小山,多得不像是一个人抽出来的。俯下身,林蔓伸食指轻拨了下烟头。果然,这一堆烟头来自于两种牌子的香烟,一种大前门,一种硬中华。 在本子上一比一划地记下来电人的姓名后,余大妈挂上了电话。 朝茶杯努了下嘴,林蔓问余大妈道:“今天早上来客人了?” 一见满茶几的狼藉,余大妈就忍不住抱怨道:“唉,别提有多怪了,昨天晚上明明都收拾好了。可今天一早,我起来桌上就这样了。我问副厂长,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副厂长让我不要多问,只管收拾干净了就行。” 话罢,余大妈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唉,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现在都懒得问。要不是我今天打算大扫除,这些东西我早就清干……” “等等,你说这事已经不止一次了?”林蔓觉得好像抓到了要点,急着插话道。 余大妈道:“没错,从去年就开始了,只不过最近次数越来越多了。昨天也有,上个星期也有。” “从去年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还记得么?”林蔓感觉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眼中不禁闪出了熠熠的光彩。 余大妈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约莫,是从去年中秋开始的。” “中秋,”林蔓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之后不久,高毅生就出事了。” 余大妈一心干眼前的家务,没有注意到林蔓脸上闪过的异样神色。 借口还要赶回厂里,林蔓再不多留,急急地告别了余大妈,从副厂长的家里走了出来。 因为对那三样菜都学的差不多了,余大妈也没了要用到林蔓的地方。再加上她还有一大摊家务要做,于是她不多留林蔓,在送林蔓出门以后,也急匆匆地回屋继续大扫除。 在走回厂区的路上,林蔓对从余大妈处得来的信息,进行了一番粗略的分析。 看来,邓思民看见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去副厂长家做客的人。 为了避人耳目,那个人总是凌晨才去副厂长家商量事情。 那么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在对高毅生的那次策划中,究竟他是主谋,还是副厂长是主谋。另外,这个人会不会也是厂委里的人。如果他是厂委里的人话,那么他在高毅生一事中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再者,去清净寺的机会,难道也是他给副厂长的?要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把显然是出头拉关系的机会让给副厂长呢? 种种新的问题产生了,扰得林蔓心绪不宁。 从回到厂里,到一整个下午,再到下工铃响之后恍恍惚惚地回家,她满眼满心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直到秦峰从外面回来,对她说的一句话,才将她从乱成麻一样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走到林蔓面前,秦峰给她看一份报纸:“这上面说,那个孤儿院已经被拆掉了。” 第373章 何主任 三更 虽然对孤儿院一行始终没有太好的预感, 但当林蔓听见秦峰说孤儿院被拆的一刻时, 还是感到了一丝惊讶。 “怎么会?”林蔓讶异感叹的同时, 顺着秦峰所指, 看向省报边角上的一栏。 粗黑字的标题赫然醒目:为解决省政府办公场所不足, 省厅正式决定拆除一建国前孤儿院…… 确认孤儿院果真被拆了后, 林蔓就再没心情往下看了。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她径直问秦峰道:“他们果真会缺那一块办公的地方?” 又看了一遍报上的内容,秦峰似笑非笑:“这种事情, 哪儿会让我们知道。” “那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呢?”林蔓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记得从省城去孤儿院的路,那可是七弯八绕, 又偏又远的僻静地, 还挨着一个晦气十足的四平精神病院。平白无故的,省政府要那么一块地方干什么。 秦峰道:“报上说, 附近几个市的儿童福利院会分批接收他们。” 秦峰说话时,林蔓正懒懒地倚坐在沙发上。她稍稍往边上挪了一下, 秦峰得了空位,便挨着林蔓坐下。林蔓还是慵懒地倚坐着。只不过, 从倚靠着沙发的靠背, 变成了倚在秦峰怀里。 环勾着秦峰的脖子, 林蔓随口说道:“你说这次的事情是巧合, 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说是随便的一句问话,但其实还是林蔓一直以来的心里所想。 怎么会那么巧啊? 才刚一决定要去,那边就被拆掉了。 划了一下林蔓的鼻尖, 秦峰宠溺地笑道:“你啊!脑子里每天都装了什么啊!我们才决定去孤儿院多久了。报纸上说,早在两个月前,省厅就决定要拆它了。” 照这么说,看来还真是巧合? 被秦峰一说,林蔓心里刚刚升起的疑团不觉得消了大半。紧接着,她不知不觉重又陷入了对另一些事的思量里。 低头见怀里的人想事想的出神,秦峰知道林蔓一定又在盘算什么事,又或什么人了。他勾唇轻笑,抬起林蔓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热吻让林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冷不防地,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跑光了。再一睁眼,她只能看见秦峰那含星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她的双臂再不只是环着秦峰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她的双手向上抚去,抚到秦峰俊毅的脸庞,因为忘情而揉着秦峰的头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秦峰的大檐帽被打到了地上。 阳台的窗户大敞,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拂起了淡黄色的窗帘,却吹不散屋子里愈发热烈的旖旎氤氲。 意乱情迷的时候,林蔓隐隐觉得她跟秦峰的日子似乎有些太幸福了。 怎么说呢?这样太过美好的幸福突然让她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它不像是真的。恍恍惚惚间,她又不由得有了另一番胡思乱想。究竟是眼下的好日子不真实,还是这太过完美的秦峰不真实呢? 察觉到林蔓又开小差了,秦峰俯身热吻了下去,迫林蔓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 终于,林蔓再没有了想别的事的精力。 一时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秦峰。 之前种种奇怪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跑光了,只剩下秦峰一直以来带给她的踏实感。那种踏实感里,总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 真是的!像这样踏实的日子怎么会不真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