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谁能想到,这位姿貌若天人的年轻首辅,骨子里却天生有好战喜杀的一面。对手越是强悍,越是摸不清底细,霍宁珘就越是有挑战的斗志。 在海上作战,又与他从前在内陆经历的山川平原完全不同。 须知摆弄研究机括,研究奇门,原就是霍宁珘的喜好所在,面对隔着茫茫大海的神秘东夷国,霍宁珘更加不想离开水师了。 霍家虽有商船,却不能私有战船。若非当下时局复杂,他在京中又有惦记之人,霍宁珘实是想要在东津卫或威宁卫常驻,亲自设计和督造属于自己的战船,再亲自□□水师,与那东夷一教高下。 这就是大乾男子与女子的不同,男子可以随心追求事业和心仪的姑娘,且大多将事业看得重于一切,却少有女子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霍家兄弟两人回了营房,正继续讨论那东夷国之事,蔺深突然含笑进来,道:“两位爷,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 霍宁珘看蔺深一眼,蔺深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是情姑娘过来了,正在外面候见。” 都以为宋情会去京里。霍家兄弟两人的确也没有想到。 霍宁珘便道:“让她进来。” 很快,就有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前。她生了双水滟狭长的眼眸,黛眉纤秀,鼻梁上有个小小棱起,唇珠饱满,小口嫣红一抹,五官组合起来,颇为独特漂亮。 因为骑马赶路,她穿了一身暗蓝色的骑装,长发束作一把,腰肢秀直,身量高挑,给人雪中梅曳般的冷丽风情,又不失动人英姿。 正是宋情。 当然,宋情的冷那是对着外人。她见到这兄弟二人,先见了礼,展颜而笑,并不掩饰喜悦道:“四哥!七哥!好久不见。” 霍宁珩道:“阿情怎么先过来了这边?” 宋情笑着答:“回四哥,快进京时,听闻首辅在东津卫,我就先过来这边了。毕竟他才是我的上司,我自然得先拜见他。” 她说着,看了看霍宁珘。她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她这样说也没有错,霍宁珘以前在军中是统帅,的确是她的上司。 宋家长辈跟随肃国公,宋情与她的哥哥宋端则追随霍宁珘。虽称不上派系,却也的确是各有其主。 霍宁珘一臂随意搭上扶手,靠向椅背,道:“这是她自己想看海,拿我当借口。”又叫蔺深去给宋情安排房间。“天晚了,先带阿情歇下。” 宋情过来,自然有肃国公那边的消息要禀报给霍宁珘,见他让蔺深带自己去休息,知道这是叫她明天再说的意思。果然先去歇息了。 在十年前,陆莳兰的“死讯”传来,霍宁珘身上没了婚约之后。霍宁珩曾以为,自己的弟弟会与宋情成为一对,毕竟能得霍宁珘正眼看的女人太少。从小又是玩伴,两个人又都是野性难驯,相互很了解。 只是,他没有想到,霍宁珘入京之后,又邂逅了他那位“死去”的未婚妻,且对那兰花一般幽幽独绽的少女起了兴趣。 以霍宁珩对霍宁珘的了解,都曾以为他会嫌陆莳兰太静,虽然陆莳兰在弹琴文策上天赋极高,却不能陪他一起骑马射猎。 或许是陆莳兰柔弱的外表,和她本身的坚定倔强形成对比,或许是那少女生得实在堪称人间绝色,丽质绝伦,他这弟弟被陆莳兰拒婚之后,从最初的征服欲,渐渐真的上了心。 人的感情和缘分,本来就是很难预料和说清。 *** 萧慕微被发现从公主府消失,已是一天之后。 原来,她从宫宴回到公主府后,便作了一番布置,扮成婢女连夜离京。墨鹊与另两名侍卫,则也是迅速乔装,与萧慕微会合。 她如今孑然一身,父皇母妃没有了,外祖家的姨妈是已经嫁出去的人,并无什么牵挂。她也不怕诛九族,论九族也是萧家的九族,萧冲邺也在内。 萧慕微知道,跑出去就算被捉回来,萧家也不会真拿她怎样,顶多还是塞给这宣铎,或是又打发去道姑。但那宣铎王子那种仿佛剥了她衣裳般的眼神,却是叫她一刻也难以忍受。 她生来便是先帝的掌上金珠,虽然没了从前的骄纵,但与生俱来的高傲恣性却是始终存在。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随遇而安。 …… 初冬的天,已经很冷。陆莳兰带着人在清点最后一个水次仓,主要是看这些粮仓这一年来调度,收储,发放的情况等,还要查看存粮质量,可有被人以次充好,暗中调换。 她认真做着记录。在这个水次仓清查完之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在河边听人汇报情况,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一条船上,有一名女子看到她的身影,如见救星。 随即,那船上的女子便纵身跳入河水中。陆莳兰立即抬头望去,指挥着随同她来的军卫,道:“快,下河救人!” 那船上也立即有人跳下水,竟似要抓那女子。 却见那女子水性极好,径直朝着陆莳兰的方向游来,便如灵动的鱼儿一般,迅速近前,那船上追来的人竟抓不住她。 陆莳兰就着光线一看,竟然是恪淑长公主,在对方游到河边后,立即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萧慕微冷得发抖,方才游水,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陆莳兰赶紧将自己的斗篷披到对方身上,下令道:“今日就到为此,明日再巡。” 那船上跟着游来的几个男子竟也跟着萧慕微追上了岸,目露凶光与贪婪,看向这一对过于美貌的少女。 第74章 陆莳兰没有穿官服, 而是着一身纯黑色的窄袖秋裳,面庞肌肤玉白,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 她朝那几个来者不善的男人看回去, 质问道:“你们是何人?这是想做什么, 当着官府强抢民女?” 此处粮仓是由三河卫驻防,陆莳兰身边有好些士兵。那几个男人也意识到这次有些棘手,若是强抢,引起的动静太大。对方的领头人便道: “小的哪里是强抢民女,这是我们自家姑娘!我是她的兄长, 家里让她嫁人,她却在外面勾了个小白脸想跟人私奔。就算是官府长官,那也管不着我们抓回自家妹子!” “一派胡言!”陆莳兰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出身何处,我一清二楚,何时成了你家的人?”当朝长公主这个样子出现, 必然是有特殊原因的。在原因未明前,陆莳兰自然也不敢随意泄露她的身份。 萧慕微这时也道:“不错,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何谈家人!这帮人就是人牙子, 不知害过多少姑娘, 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陆莳兰知道, 须得尽快让萧慕微更衣祛寒, 不再与这些人多作周旋,朝一旁军士道:“将他们尽数抓起来审问。” 这几个人的确是城关外的流匪, 也做人口生意,见到萧慕微这等容色,知道这是撞见极品货。 跟着萧慕微的两名侍卫本是她府□□夫最高的,发现了霍宁珩派在萧慕微身边的人,以为是想要劫掠长公主的人,想尽办法掩护她躲避那边时,却倒是与萧慕微失散,随后她便叫贼人给掳走。 这些流匪也看出萧慕微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敢卖给京城里,恰好要出城,准备带她出京。还好这流匪老大是贪财多过贪色,虽然垂涎三尺,却没有动她,只等着卖个好价钱。 萧慕微这华衣珍馐养大的公主,是用顶天富贵蕴养着的,皮rou之娇嫩,没有几个姑娘比得上。她的手腕稍微绑一绑就红肿,她之前又一直装怯弱,才骗得流匪解了捆她的绳索。 陆莳兰又朝萧慕微道:“姑娘跟我来。” 两人回到陆莳兰住的营房,她立即叫人给萧慕微抬了一大桶热水。 陆莳兰守在门外,等萧慕微沐完身,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她换。还将裴夙隐上回在船上给自己制的祛除风寒的药丹给萧慕微服用。 萧慕微只当陆莳兰是个少年,与对方私下两次相遇,都是这样的私密场景。哪怕她心里知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逾越之处,也难免面庞微红,对陆莳兰有些另眼相看。 等萧慕微收拾妥当,陆莳兰这时才问:“长公主……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我被人弄晕了,醒来便跟那些人在一起。”萧慕微明白,她不能将真相告诉陆莳兰,那样只会给这少年带来麻烦。她现在一时也有些彷徨迷惑,发现天地虽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从前并无体会,若是没有皇家护着,她原就是被人觊觎争抢的命运。 陆莳兰想起自己之前也是醒来才知被哥哥他们带走,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问:“那长公主,现在是下官联系人护送您回京? 萧慕微当然不想再回京,可若是不回去,她一个人也不知能去哪里。她便说:“陆御史,能帮我在附近找一处农家借宿么?” “……当然可以。”陆莳兰点头,又道:“长公主饿了吧?您稍等,我让人去做些吃的过来。” 萧慕微也说不上来是为何,对陆莳兰就是格外信任。在她这里用过饭,才到陆莳兰帮她找的农家安顿。 陆莳兰已结束巡粮的公务,却也不敢独自离开,而是打算先跟着萧慕微住下,保护着她。等萧慕微有了下一步的决定,再做打算,暗中却是命陆岐去给霍宁珘送信。 两人在农家住下尚不到一日,在山间散步时,萧慕微却不小心扭了脚。 陆莳兰便背着萧慕微走回去,她力气太小了,长公主虽轻,也叫她有些吃力。走出一段,她却发现山脚有一队陌生人马,朝山上搜寻而来。 陆莳兰一看那领头的,竟是曾在南京行刺过霍宁珘的异族人,叫术赤。 看样子是冲着她来的。陆莳兰顿时觉得自己与长公主都挺背运,她将萧慕微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着,道:“长公主,我设法引走他们,你就在这里,千万别现身。你现身也是徒增伤亡,救不了我。” 陆莳兰就这样走了出去,萧慕微想要追她,脚落地却是一股钻心的痛。 术赤看到陆莳兰时双眼一亮,果然叫他找到了,霍宁珘的小娈童,真是漂亮极了。他不喜欢玩男人,都觉得想要破例,尝尝这小娈童的滋味。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在这小娈童身上下巫药,破除霍宁珘的内力。等他生擒了霍宁珘,再让霍宁珘亲眼看看,他是怎么受用他这小情人的。 术赤便邪气一笑,朝陆莳兰道:“过来。” 陆莳兰下山时已暗中调整了自己的袖箭,便朝术赤走过去,这时,却另有一队人马如烈风般席卷而至。 尤其是其中一骑,电光般径直斜掠而过,陆莳兰还没有看清对方,已叫霍宁珘用马鞭卷了纤细腰肢,轻易将她带入怀里。 而另两名上前想要阻拦的塔塔儿人,则被两道雪影斩于剑下。 陆莳兰挺翘的鼻尖几乎蹭到霍宁珘的胸膛,既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嗅到男子身上特有的幽檀般的凛冽冷香味,心里奇异地放松了。 霍宁珘随即将她交给蔺深,提剑迎上术赤。 术赤一方也是有备而来,其余的人在自卫的同时,皆是重点攻击霍宁珩。 霍宁珩搭箭引弓,两支长箭便蜂鸣而出,一箭射掉朝他而来的箭矢,另一箭已刺入敌人要害。随即又调转方向,手中乌翎铁箭三箭齐发,箭箭穿喉,很快,地上到处是尸体。 霍宁珘则与术赤斗得难舍难分,两人身影你追我逐,衣带翻飞,如夜枭般起伏,更是追着术赤,渐渐远离众人视线。陆莳兰见霍宁珘消失,难免有些担心,怕他落入陷阱。 陆莳兰倒是多虑了,霍宁珘从头到尾占据着上风,他上次还想利用术赤引来塔塔儿王子,这次却存着让术赤必死之心,剑光如电掣,最后飞身踹上术赤后脑,随即给了对方穿心一刺。 霍宁珘拔出剑时眸色沉沉:“上次让你逃掉,你不惜命,还想动我的人。” 术赤闷哼一声,他早就知道,这霍家兄弟两人,看着姿貌昳美如画,但实际上,若论起手段,都是头一等的狠绝。 霍宁珘在军中盛名自不必说。即使是那霍四,瞧着从容温雅,离俗不染,实则也并非善男信女。 可恨,他不能替大汗杀了他们。术赤这样想着,吐出一口血,重重扑倒在地上。 *** 见这边的敌人已全部解决,而霍宁珘尚未回来,陆莳兰便上前朝霍宁珩道:“太傅,长公主在那边,她的脚扭伤了。” 霍宁珩看了看她,颔首道:“我去看看。”说罢沿着山路,朝隐在花枝中的萧慕微走过去。 没过一会儿,萧慕微便见霍宁珩站到面前,高大的身躯朝自己半跪下去。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怨意,并不想让他看自己的脚,淡淡道:“不敢让太傅纡尊,有劳太傅帮忙找个乡野郎中过来即可。” 这话说得十分客气,是刻意的疏离和划清界限,与她上回请求他帮忙全然不同。霍宁珩自是不会听从萧慕微。 下一瞬,萧慕微便见自己的脚仍是落入他掌里,刚想要挣动,男子已道:“公主若是不想要这只脚了,大可多挣一挣。” 萧慕微捏紧双手,没有再动。 霍宁珩指尖轻剥开萧慕微雪白的袜子,查看她右脚的肿处。 萧慕微疼得蹙眉,看着霍宁珩温柔仔细的动作,突然露出一个无声笑容,她朝前探身,几乎贴上他的耳廓,低低道: “太傅不必作出如此关心我的姿态。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心里怨我,怨我让你丢脸,让霍家丢脸了。更怨我那时让父皇指婚,强行坏了你原本订的亲事。” “之前是我自以为是,竟还找太傅帮忙。太傅果然很帮忙,表面答应着,暗里却帮到将我送去和亲。”她说完,迅速坐直身子,眼中的嘲意一闪而过。 霍宁珩双眉渐渐蹙起,看向萧慕微,道:“是谁告诉长公主,我一直在怨你。你又怎知是我让太后将你送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