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第六十一章 偏执 纪云禾在白天的时候好好睡了一觉,晚上送饭的丫头换了一个。这丫头文静,放下食盒便走了。长意也如往常这般过来“巡视”,看着她乖乖的吃完了今天配的饭食,也一言不发的离开。 来了两个活人,偏偏一点活气儿都没有,纪云禾开始想念起那个喜欢作妖的江薇妍了。 纪云禾拆了自己的床帏,为了避光,她的床帏是深色的棉布,比起厚重的被褥,用这个做披风再合适不过,她给自己缝了一个大斗篷,穿在身上,帅气干练。 纪云禾推开窗户,今夜雪晴,皓月千里,无风无云,正是赏月好时候。 她将手伸出窗户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便又想将头探出窗户外,但脸刚刚凑到窗户边,便感到了一股凉凉的寒意。再往上贴,窗户边便出现了蓝色的符文禁制。 手能伸出去,脑袋出不去,长意这禁制设得还真是有余地。 纪云禾笑笑,指尖黑气闪烁。 长意的禁制,她不确定能不能打破,但如果打破了,她就只有发足狂奔,抓紧时间往远处的大雪山跑去,等入了深山,天高海阔,饶是长意也不一定能找到她,到时候,她与这些故人故事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纪云禾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内,深吸一口气,如果说她现在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期限,那么,就让她为自己,自私的活一次吧。 下定决心,纪云禾催动身体中的力量,霎时,九条黑色的大尾巴在她身后荡开,纪云禾手中结印,黑色气息在她掌中凝聚,她一掌拍在窗户的蓝色禁制上。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整座楼阁登时一晃,楼阁之外传来仆从的惊呼之声。 蓝色禁制与黑气相互抵抗,不消片刻,在纪云禾灌注全力的这一击之下,禁制应声而破。 破掉禁制,纪云禾立即收手,但这一击之后,纪云禾陡觉气弱,她的身体,到底是支撑不住这般消耗。 而她知道,禁制破裂,长意应该立马就能感受到,她必须此刻就跑,不然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耽搁,纪云禾踏上窗框,纵身一跃!她斗篷翻飞,宛如一只展翅的苍鹰,迎着凛冽的寒风,似在这一刻,挣断了房间内无数无形的铁链,迎向皓月繁星。 在她冲出窗户的这一瞬,楼下已有住在湖心岛的仆从涌出。 仆从们看着从窗户里飞出来的纪云禾,有人惊讶于她身后九条诡异的大尾巴,有人骇然于她竟然敢打破长意的禁制,有人慌张呼喊着快去通知大人。 但纪云禾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踏过几个屋檐,身影不一会便消失在了湖心小院之中。徒留满园的惊慌。 寒风烈烈,刺骨冰冷,将她脸刮得通红,但纪云禾却觉得久违的畅快。 胸腔里那口从六年前便郁结至今的气,好似在这一瞬间都被刺骨寒风刮散了一般,纪云禾仰头看着月色,目放远山,只觉神清气爽,那胸腔因为剧烈奔跑的疼痛没有让她感到难受,只让她感受到自己生命燃烧的热量。 活着。没错,她还那么好好的活着。 一路奔至湖心岛边缘,无人追来,四周一片寂静,纪云禾看着面前辽阔的湖面,湖面已经不知结了多厚的冰,她一步踏上冰面,继续往远山覆雪处奔跑着。 她的速度已经由不得她做主的慢了下来,但纪云禾却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为自己的胡闹笑得停不下来。 但最终她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在冰面上,一滚滚出了好几丈的距离,斗篷裹着她,在冰面上滑了好久,终于停下来。 纪云禾已然跑不动了,九条尾巴也尽数消失了去,但她却在躺在冰面上放声大笑。 终于她笑累了,呈大字躺着,看着月亮,看着明星,喘出的粗气化成的白雾,似乎也演化成了天边的云,给明月和星空更添一份朦胧的美。 她在冰面上静静的躺了许久。 直到听到有脚步声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她不用转头,便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而纪云禾没有力气再跑了,她的身体不似她的心,还有造作的能力。 “这是一次浪漫的出逃。长意。”她看着明月道,“我觉得我像个勇士,在心中对抗魔王。” “魔王”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瞳凉凉的看着她,声色更比气温更冷,他道: “起来。地上凉。” 说的是关心的话语,但语调却是那么的不友好。 对于长意来说,追赶现在的纪云禾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纪云禾此时方觉逃跑之前自己想的天真。又或者,她内心其实是知道这个结局的,但她并不后悔这样做,甚至她觉得,在她死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造作。 “勇士”纪云禾脑袋一转,看着站在一旁的“魔王”长意,英勇的开口:“月亮多好看,你陪我躺一会儿呗。” “魔王”不苟言笑,甚至语气更加不好了:“起来。” “勇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屁股贴在冰面上,身体像只海星,往旁边挪了一点:“不起。”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挑战“魔王”的权威了。他一点头:“好。” 话音一落,长意指尖一动,只听“咔咔”几声脆响,纪云禾躺着的冰面下方陡然蹿出几道水柱,在纪云禾未反应过来时,水柱分别抓住了纪云禾的四肢,和颈项,将她举了起来。 “哎哎哎,这是做什么?” 水柱温热,在寒夜里升腾着白气,抓着纪云禾的四肢,非但不冷,还温热了她先前凉透了的四肢。纪云禾想要挣扎,却挣扎不掉。 “你不起,便抬你回去。” 说罢,长意转身离开,他在前面走,纪云禾便被几根水柱抬着,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长意……” 长意并不搭理。 “我是风风光光打破禁制出来的,这般回去,太不体面了些。” 长意一声冷笑:“要体面,何必打破禁制。” 纪云禾明了,这个鲛人,明面不说,暗地里其实是在生她气呢。纪云禾安抚笑道:“我今日精神养得好,便想着活动活动,左右没拆你房子,没跑得掉,也没出多大乱子,你便放开我,我自己走,这般抬回去,多不雅。” 长意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纪云禾:“我放了你,你好好走。” 纪云禾保证:“你放了我,我好好走。” 水柱撤去,纪云禾双脚落地,在冰面上站稳了,而落下去的水,没一会儿,就又结成了脚下的冰。 长意看了纪云禾一眼,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而纪云禾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长意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纪云禾心底微微叹了一声气。 霎时,纪云禾九条尾巴再次临空飘出,她脚踏冰面,再次转身要跑,可是纪云禾刚一转身,跃出一丈,身前便是黑影闪动,一人银发蓝眸之人瞬间转到她的身前,纪云禾微惊,没来得及抬手,长意便一手擒住纪云禾的脖子,将她从空中拉到冰面上。 他手指没有用力,只是制住了纪云禾的行动。 长意面色铁青,盯着纪云禾,近乎咬牙切齿的说: “你以为,我还像当年一样,会相信你所有言语吗?你以为,你还能骗我?……”话音未落,长意倏尔抬手,一把抓住纪云禾从他背后绕过来,想要偷袭他的一条黑色尾巴。他直勾勾的盯着纪云禾,眼睛也未转一下,“你以为,你还能伤我?” 不能了。 此时,长意仅凭周遭气息变化,便足以制住纪云禾的所有举动。他们现在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或者说,从开始到现在,论武力,纪云禾一直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她能刺他一剑,是因为那一剑,他根本没有想要挡。 长意手上一用力,妖力通过她的黑色尾巴传到纪云禾身体之中,她只觉胸腔一痛,登时所有的力量散去,她四肢脱力,只得盯着长意,任由他摆布。 “纪云禾,你现在在我手中。”他盯着纪云禾,那蓝色的眼瞳里,仿似起了波澜,变得一如暴雨的大海一般,深沉一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要自由,我不会给你,你要落叶归根,我也不会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俯身,唇齿凑到了纪云禾的耳边,“你只能在我手中,哪儿都不能去。” 寒凉夜里,长意微微张开唇,热气喷洒到纪云禾的耳畔边。让纪云禾从耳朵一直颤抖到了指尖,半个身子的汗毛几乎都战栗了起来。 在她还猜不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纪云禾只觉右边耳骨狠狠一痛,竟是被长意咬了一口! 这一口将纪云禾咬得破皮流血,但却在纪云禾的耳朵上种下了一个蓝色的印记。 “你……做什么……”纪云禾哑声道。 长意的手指抚过纪云禾流血的耳畔,血迹登时被他抹去,唯留下一个细小的蓝色符文印记,烙在她的耳朵上。 “除了我身边……”他说,“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不会给你,容身之地。” 他说得偏执又笃定,纪云禾知道,这事,再无回旋余地。 第六十二章 足矣 纪云禾被带回了湖心小院之中。 再次被关了起来,这一次,禁制严苛得连手也伸不出去了。 所谓的会作死就会真的死,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但纪云禾没有后悔。 她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从窗户踏出去的那一刻,也记得那晚畅快的狂奔,还有力竭之后,躺在冰面上的舒适开心——寒风是甜的,夜空是亮的,一切都那么美妙和痛快。 那是她一直想要的,自由的味道。 而有了这一夜之后,纪云禾仿佛就少了很多遗憾似的,她看着这重重禁制,有一天忽然就想到,她便是此刻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念一起,便再难压下。 而长意留在她耳朵上的印记,纪云禾研究了两天,实在没研究出它的用途,于是便也不研究了。 她做驭妖师多年,知道有的妖怪会在自己捕获的“猎物”身上做各种各样的标记,来表示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长意只是想通过这个东西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她是附属与他的所有物。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目前事实就是这样。但纪云禾不认。 就像以前,顺德公主认为长意是她的,而纪云禾绝不承认一样。 事至如今,纪云禾也不认为她是长意的人。 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在驭妖谷的时候是,在国师府的时候是,现在,在这湖心岛小院的阁楼之中,也是。 她这一生,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也被迫做了许多选择,或悲伤,或痛苦,艰难隐忍的走到现在,被命运拉扯、摆弄、左右。 但宿命从未让她真正臣服。 林沧澜用毒药控制她,她便一直在谋划夺取解药。顺德公主以酷刑折辱她,她也从不服软。 她一直在和命运争夺她生命的主导权,有赢有输,但没有放弃。 一直争到如今。 纪云禾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枯瘦,眼窝凹陷,面色苍白,她和命运争到如今,可谓惨烈至极。而从前,她在争“生”,如今,她想和命运换个玩法。 她想争“死”。 她想要决定自己在何时,于何地,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章。 骄傲的,有尊严的,不畏惧,不惊惶的结束这一程逆旅。 而今的纪云禾,没有杂事要繁忙,于是她用所有的时间来思考这个事情,设计、谋划,思考,然后做取舍和决断。一如她从前想方设法的在驭妖谷中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同伴一样。 这湖心岛的阁楼禁制,靠现在的纪云禾是怎么也打不破的,所以她唯一能死亡的地方,就是这阁楼的几分地里。不过没关系,做谋划,总得有舍有得,她的最终目的是死亡,时间地点用哪种方式,都是可以妥协的,达到最终目的最重要。 且她现在的这个目的,只要瞻前,不用顾后,可谓是十分的简单直接,毕竟……善后是活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