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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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昙深诧异,撑起身来,对上他笑意未消的眼,发现这双眼格外温柔。 周仁嘉已经被带去派出所,匕首的初步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没有涂抹任何危险物质。 “去不成酒吧了。”洛昙深说:“我们得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嗯。”单於蜚站起,姿势别扭地穿外套。 洛昙深站到他身后,帮他披好衣服,又牵住他的左手,“走吧。” 派出所,周仁嘉承认了自己企图伤人的行为,但始终强调不关周谨川的事,又说洛昙深是罪有应得。 林修翰得到消息后赶到,多方关系一打点,就将洛、单彻底摘了出来。 “卢鸣敏是怎么跟你说的?”洛昙深单独面对周仁嘉,眯眼看着这个在仇恨中长大的小男孩。 到底是孩子,在派出所走了一遭,周仁嘉挥刀伤人时的勇气已经泄去大半,此时怯怯地坐着,断断续续地将从卢鸣敏那儿听来的话全讲了出来。 “我爸和我妈本来就该在一起,是那个叫洛宵聿的贱人破坏了他们……贱人还以死相逼,恨不得害死我妈和我……贱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们家的错,为什么要由我们来承担责任……我爸在大学好好当着教师,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都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到了现在你还来羞辱我爸,看他哭泣你就那么开心吗!” 在听到周仁嘉用“贱人”来形容洛宵聿时,洛昙深只恨当初顾及洛宵聿的遗愿,没有对周谨川卢鸣敏赶尽杀绝。 洛宵聿的善良换来的是什么?是一年又一年的诋毁,还有传给下一代的仇恨! 洛昙深再也听不下去,面色苍白地从房间里出来,交待警方依规处理周仁嘉。 林修翰有些担心,“少爷?” “我没事。”洛昙深摆手,“单於蜚呢?” “我在。”单於蜚靠在走廊的墙边,朝他看了过去。 他像被那一簇目光牵引一般,走到单於蜚身边,红着眼环住单於蜚的腰。 单於蜚抬起没有受伤的手,在他眼尾轻轻抹了抹。 “我没哭。”洛昙深说。 “嗯。”单於蜚又将他一缕耷下来的额发整理好。 走廊上人来人往,但单於蜚身边的这一片小空间似乎是宁静不受打搅的,洛昙深回味着这一声“嗯”,想起单於蜚过去说过的“嗯”,感到这个看似冷淡的单音节其实是那么温柔,带着包容与退让,自始至终陪伴着他。 “我看看你的手。”他深吸一口气,才想起一场兵荒马乱下来,自己还没有好好关心单於蜚的手臂。 “已经不痛了。”单於蜚抬起手。 “抱歉。”洛昙深叹息,“我不想独自面对周谨川,才叫你来陪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单於蜚摇头,“不用道歉。” “是我害你受伤。”洛昙深抚摸着纱布,心中那一丝难以捕捉的情感似乎又忽闪而过。 单於蜚再一次牵起唇角,“幸好我在。” “你今天笑好几次了。”洛昙深说,“你平时总是冷着脸。” 单於蜚敛起笑容,但眼睛比平时明亮。 洛昙深心中一软,“在医院时,你问过我是不是想倾诉。如果我现在回答‘想’,你还愿意听吗?” 单於蜚沉沉地看着他。时间像过了很久,他听见单於蜚说:“嗯。” 第51章 江边的酒吧在冬日里有几分清冷,靠窗的位置,小烛灯在玻璃杯里摇曳。 洛昙深瞳孔中映着这一簇小小的火,语气平静,“洛家以前的继承人不是我。我有个哥哥,长我八岁。他……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洛家算得上豪门,但人丁一直不兴旺,旁支虽然众多,本家到了洛昙深这一辈,却只有他与洛宵聿。 洛宵聿聪慧懂事,仪表出众,唯一的弱点是性格过于宽容温和,这对经商之人来说是最无用的特质。不过尽管如此,洛宵聿仍是自幼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洛家当时的掌门人洛老爷子曾对洛运承说:“宵聿性格不像我,也不像你,将来恐怕难担大任。” 在洛宵聿八岁的时候,洛昙深出生了。 当时,他们的父母,洛运承与何香梓的关系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们本就是商业联姻,婚前毫无感情基础,婚后亦相看两厌。洛运承心中只有事业,将亲情看得极淡,认为所有家人都是棋子,而何香梓性情自私,视传宗接代为完成任务,对两个儿子几无感情。 从这一点来看,她与洛运承倒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洛昙深出生时,洛运承正在外地谈合作,一眼未见。何香梓只喂了两天奶,就将他扔去了母家,由母亲抚养。 洛宵聿得知自己有了弟弟,恨不得住在外祖母家里,可洛家对长子要求严苛,他平日有数不尽的课需要上,仅是周末有一天时间可以陪着弟弟。 自打记事起,洛昙深的世界里便没有父母,只有外祖母和哥哥。 少年时期的洛宵聿瘦削白净,漂亮得像个女孩。洛昙深最喜欢他的睫毛,长长的,不那么翘,对着光的时候,阴影倒映在眸底,像落在湖里的云。 洛宵聿曾经将他抱在膝盖上,问他将来想干什么。 他还那么小,对未来没有什么认知,想了半天才道:“我想玩儿。” 洛宵聿笑,“那哥哥给你创造条件,让你今后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十来岁时,洛宵聿被送出国念书。 洛昙深第一次与哥哥长时间分离,每周都哭着闹着要哥哥,每一次与洛宵聿通话,都会问同一个问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按洛老爷子和洛运承的意思,洛宵聿会一直在国外念到大学毕业,然后一边继续深造一边接触家里的生意。但因为洛昙深,洛宵聿在十七岁时执意回国,还考上了国内一所知名学府。 为这事,洛家闹了一场不小的矛盾。 洛运承一年到头难得见小儿子一面,此番一见到洛昙深,就抬手扇去一巴掌。 洛昙深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震惊得睁大双眼,却未淌下眼泪。 “你兄长在国外好好念着书,你为什么非要他回来陪你?”洛运承如此喝道。 “和小深无关!是我自己要回来!”洛宵聿挡在洛昙深面前,向洛运承保证,自己即便是在国内,也不会辜负洛家所有人的期待。 洛昙深对父母本就没有感情,被甩过一巴掌之后,恨意渐渐在心中滋长。洛宵聿将他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地安抚,“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多年以后,当外祖母和洛宵聿都已经不在了,洛昙深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少年,总是想,若是没有这两位亲人,自己也许早就成了一个怪物。 在大学里,洛宵聿念的是经管。洛昙深知道哥哥真正喜欢的是文学艺术,只因“洛家长子”的身份,才不得不走上一条并不喜欢的路。 但哥哥并不后悔,也从不显得消极,温和地告诉他:“我肩上有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那时的哥哥,看上去很累,却也很有精神。 十二岁生日时,洛昙深第一次见到了周谨川。 周谨川是洛宵聿的学长,亦是恋人。两人皆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站在一起时,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周谨川学文,谈吐风趣,举止颇有风度,比洛宵聿年长一岁,因为入学较早,洛宵聿二十岁时正念大二,他却已经是研一学生。 坠入爱河的洛宵聿变得比以往更加温柔,看周谨川的时候,眼中的亮光几乎要顺着眼尾倾泻而出。 洛昙深年纪虽小,却渐渐察觉出一些说不上好的变化—— 以前洛宵聿都是独自来外祖母家看他,或是独自将他接回洛家,如今总有周谨川跟随。 以前洛宵聿时常说起家里的生意,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周谨川,似乎已经忘了继承人这一身份。 洛宵聿甚至说过一回,想放弃家业,与周谨川离开原城,离开洛家。 洛昙深很害怕,既害怕哥哥离开自己,又害怕哥哥上当受骗。 后来,外祖母去世了。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开,完全无法接受,哭得几近晕厥。 是洛宵聿将他带在身边,安慰他,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此后,洛宵聿与周谨川交往的事被洛家长辈知道。洛昙深亦已回到洛家,听闻周谨川出生低微,父亲早亡,与四处打零工的母亲相依为命,是底层中的底层。 照洛老爷子的说法,洛宵聿决不能与这种人牵扯不清。 不过过后的两年,洛昙深记得哥哥始终与周谨川保持着往来。周谨川成绩优异,能力出众,毕业即留校,成为大学教师。洛宵聿似乎爱得难以自拔,越来越不像一名豪门继承者。 洛昙深对周谨川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最初他有些气这个人抢走了哥哥,但相处四年,他不是不知道周谨川身上确实有闪光点,哥哥和周谨川在一起时,也特别幸福。 只要哥哥开心,他便开心。 然而,洛宵聿二十四岁的时候,被周谨川抛弃了。 周谨川以母亲逼迫成婚生子为由提出分手,一同带来的还有已经怀有身孕的卢鸣敏。 洛宵聿难以接受,无法相信。 周谨川说,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供他念大学,如今终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又说母亲拒不接受他与男人相恋,并以死威胁。 “宵聿,你放过我吧。你的家庭,其实也无法接受我。” 洛宵聿看着女人已经显怀的肚子,眼前一黑,“你们是什么时候……” “我们是同一个村里出来的,老乡介绍认识,已经,已经相处半年了。”周谨川始终低着头。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洛宵聿仍是说不出重话。他失魂落魄,只挥了挥手,让二人离开。 周谨川是他的初恋,他难以忘怀,难以放下。可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洛昙深并不知道。 在他眼里,哥哥就是因为善良单纯,爱得太深,才被人欺骗伤害。 这个周谨川离开了也好,哥哥将来还会遇上更好更般配的人。 他没有想到,洛宵聿会因此一蹶不振,直至绝了生路。 周谨川很快与卢鸣敏完婚,洛宵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养病期间多次试图自杀,都被救了回来。 洛昙深十六岁,整日守在洛宵聿床前,费尽心思想哄他开心。 “小深。”洛宵聿苍白憔悴,眼中没有生机,“我这辈子循规蹈矩,为了所有人的期望而活,只依着自己的本心做了一件出格的事,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哥,你放宽心,我陪着你。”洛昙深焦急道:“你要快些走出来啊。” 许久,洛宵聿无力地摇头,“我走不出来了。” 草木枯败的深秋,洛昙深只是因为太过疲惫,而出门透个气,洛宵聿就避开了所有人,爬上顶楼,跳了下去。 洛昙深听见了那一声闷响,赶回去时只看到哥哥身上绽开的鲜血。 他跪了下来,额头撞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就在一天前,洛宵聿还让他发誓——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要给周谨川一家留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