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公子婴和公子嘉都受宠若惊,连连还礼。 屈襄请他们上堂入屋,屋子里头,早已经摆设好了漆案和茵席,客人入座。屈襄和他们交谈了几句,都是关于询问他们路途上是否辛苦。 这个只不过是寒暄罢了,随意说了两句之后,屈襄也不再提了。 “寡君对郑宋两国很是看重,”屈襄看向两个公子,“两位千里迢迢来到郢都,也是为此,希望郑伯和宋公能记得当时和楚国在鬼神面前结下的结盟。” 说到这个,公子婴和公子嘉都有些尴尬。 屈襄看向他们,唇边依然是得体的微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面上的尴尬之色。 “听说郑伯甚是喜欢楚国的鳖鱼?”屈眳发话了。 公子嘉大松一口气,他转头看向坐在屈襄左手边的少年,少年生的一副好样貌,浓眉大眼,眉眼单独分开看并不是那么精致,但是放在一张面庞上就格外俊秀,再加上双眸里透出少年贵族的锐气,就为那原本就俊秀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亮色。 公子嘉知道这是左尹的嫡长子,不敢因为他看上去年少,就小看他。 公子嘉应答了一声,“正是,郑国之地从来没有见过鳖鱼。上次寡君得到一只鳖鱼,令庖丁烹汤,滋味鲜美无比,寡君赞不绝口。” “公子也知道鳖鱼的美味?”屈眳说着,颇有兴趣。 公子嘉露出几分敛然来,“寡君得到如此美味,不忍独自享用,赐给臣下分享。臣也分得一份羹汤,的确鲜美难当。” 屈眳不禁笑了,“那正好,楚国盛产鳖鱼,吾子可以尽情享用。” 说着,他又看向公子婴,“为了款待贵客,家君令人准备了不少楚国特产之物,两位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公子婴对公子嘉的本事不得不高看一筹,不知不觉间,捧了楚国一把,让左尹父子高兴。 他笑的有些勉强,心中大骂郑国的公子嘉实在是狡猾。 幸好此刻已经有人捧着铜壶上来,主宾一起投壶为乐。 玩了几把之后,外面的天色堪堪暗了下来,而公子嘉和公子婴的肚子也饿了。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有些时候,天还黑的比较晚。等暮色降临的时候,他们也饥肠辘辘。 幸好此刻左尹令人把那些铜壶箭矢等物收拾起来,让竖仆们把美食美酒都抬上来。 装着鲜美鳖汤的陶鼎摆上来,鲜香从陶鼎里飘出来,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屈襄笑请两位客人享用美食,另外叫人让舞乐上来。 以舞乐佐食,这是贵族们不可缺少的东西,也是主人款待客人的礼数。 屈眳让身边的婢女往自己漆杯里倒酒。 婢女穿着绣衣,低眉顺眼持起长杓,温顺的替他在漆杯里斟酒。 屈眳抬手正要把漆耳杯拿起来,无意一抬头,看到鱼贯而入的舞伎时,顿时僵住了。 领头的舞伎巧笑嫣然,身着一袭白衣白裙。她身量在几个舞伎里,堪称高挑,甚至甩过其他人半个脑袋有余。 熟悉的俏丽眉眼,即使敷上了□□,却依然能瞧出她原来的美艳模样。 坐在竹帘后的乐人们奏乐,舞伎们开始起舞。 这次的舞蹈不同于他们之前看到的,颇为新颖。 舞伎们依然是谦卑的模样,哪怕微笑也不免带了几分怯弱,倒是领头的那个,舞姿身形甚美,神采飞扬,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尤其双眼,在烛火下亮的惊人,莫名的吸引人视线。 长袖飘扬,踩着乐声的节奏,旋转扬袖长袖,她纤弱婉转,柔韧的细细纤腰款款摆动,带动了妙曼的身躯。 妖娆款款,投出去的长袖划出妖娆多情的反弧度,舞伎转身去,长袖落下,刹那间回眸浅笑,眉眼间的艳光倾泻而出。 长袖落下,遮掩了那倾泻而出的妩媚多情,她纤腰款摆,侧首过去,已经是和方才格外不同的含蓄风情。 刹那间绽放的艳姿,如刀篆刻在木板上,刻在观舞人的眼里心上。 一时之间,室内没有人动面前的美酒美食,皆盯着那个领头的舞伎。 舞伎回首,身形一跃,纤纤足尖点地,长袖扬摆,遮挡住她的半张容貌,只余那双顾盼生辉的双眼。 屈眳双眼紧紧盯着她,见她仅以足尖点地,嫣然一笑,回转过身去,又是一副娇俏的模样。 “咚。”漆杯砸落到漆案上的声音将屈眳的注意拉回来。 他回首看,见到自己的父亲双眼紧紧盯住那个为首的女子,手里的漆杯已经掉落,却还不察觉。 一舞毕,半夏照着以前排练的最后舞蹈动作,略略低身,眉眼含笑,游步入帷。 炽热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到帷幕之后,室内有短暂的静谧。 屈眳看见公子嘉和公子婴,目光痴痴,依然看着那名女子消失的方向。 他心绪繁杂,定定看了好会,终于开口,“吾子……” 他这一声终于打破了诡异的静谧,原本呆滞的宾客终于回神。 公子婴一面借着饮酒来遮掩自己的失态,一面谈起方才的舞乐,“果然美,”所有的话,到了此刻都说不出来,“美,甚美!” 公子嘉和公子婴相处不来,但在此时,却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他依然失神落魄,心思还在方才的舞乐,还有那个人身上。 “公子,方才之舞乐,比起郑国……何如?”屈襄问。 郑乐在诸国之中名声甚大,甚至舞乐也很是出名,郑女多情妩媚,不少郑女出现在贵族的宴会上。 “美……”公子嘉张了张口,却也只能从嘴里吐出这么一个字。 公子嘉按捺下问左尹讨要方才那个舞伎的冲动,那个舞伎在几个舞伎里头,哪怕一样的妆容和装束,她也依然亮彩夺目。 似乎只让人看得见她,也只能看得到她。 那些郑女,又怎能比得上她! 只可惜如此出色的人,就算是左尹,恐怕也不一定会痛快赠予他人。 公子嘉心绪涌动,匆忙拿起之前放置在漆案上的耳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屈襄点点头,一旁的婢女过来,将之前他失手打翻了的耳杯收拾干净,重新斟酒。 屈襄从婢女的手中接过耳杯,浅酌一口。他再次看向帷帐那边,眸光沉沉。 摆在面前的酒食似乎没了太多的吸引力,公子嘉和公子婴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低头饮酒吃rou。 屈眳从方才迷炫中清醒过来,看到两位宾客面上的惊艳和痴迷神色,以及他们几次的欲言又止。 他低头狠狠灌了自己满满一耳杯的酒。 “左尹,方才领舞的女子……”公子婴开口道。 公子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多少想要试试。 屈眳眼神不善,他看向屈襄,屈襄神情似笑非笑,“请。” 屈襄嘴里说着,拿起斟得满满的耳杯。 公子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他连忙持起耳杯,和屈襄一礼,把那酒给灌下去。 屈眳冷眼看着,招手让竖仆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竖仆垂首而去,不多时,抬上来的酒,就是楚国烈酒楚沥。楚沥下肚,甚至还没有喝上一半,公子婴和公子嘉便有些不胜酒力,只好低头吃些东西,缓一缓那酒劲。 可即使这样,酒劲上来,还是让两人头晕目眩,过不了多久,便赶在自己酒醉要出丑态之前匆忙告辞。 屈襄没有挽留,还让人送他们出去。 宾客一走,偌大的堂内,就安静了下来。 “方才那个是苏己吧?”屈襄问。 屈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即使她擦了□□,但眉目却依然清晰,不容人错辨。 “父亲,苏己……”屈眳开口。 屈襄低低笑起来,笑声愉悦。 “真是……贪玩的女子啊。”屈襄说着,笑着仰首将手中耳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第24章 召见 女胥袖手等在外面,夜晚暑气已经退却,可是女胥还是额头上挂着冷汗。她两手在袖子里绞在一起,心砰砰乱跳,紧张不已。 明天自己能不能活命,就看今夜了。 女胥惴惴不安的等着。 也不知道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让苏己出面,女胥是想都没有想过。她只是想让苏己给自己求情而已,可是苏己想的比她多。 “左尹宴请宾客,不可能因为舞伎们吃了不洁之物,就推迟宴会。但舞乐不上,让左尹在宾客面前失了脸面,恐怕就不止求情的事了。” 想起苏己说过的话,女胥身上的汗出了又凉,等的心焦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女胥看过去,见着一袭白衣裳的女子款步而来。 “苏己。”女胥快步迎上去。 面前女子眉目美丽婉约,身上穿着白纱衣裳,长袖款款,随着她垂手垂落在地上。 “应该是没事了。”半夏道。 这话让女胥猛地抬起头来,下刻女胥就觉察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立刻低头下来。 “你回去吧。”半夏说完,伸手擦了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冲女胥笑笑,也不管她是否能看得到。 依照她现在的处境,最好还是别在人前出面。她在屈氏宫邸里怎么练舞都没关系,但一旦暴露在人前,会怎么样,她自己也不太好说。 可她要是真的独善其身,那些舞伎很有可能就真的没命了。舞伎们出身低微,日子可能过得勉勉强强过得去,但其实地位比那些奴隶好不了多少。 奴隶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舞伎们同理,她们在主人的眼里,可能还比不得一头牛来的值钱。 主人是不可能因为舞伎们吃坏了肚子就不摆宴席了。而这笔账就会算到下面人头上。 舞伎们首当其冲要被问责,她们没错,但这可不是现代。她们不能起来取悦主人,那就是她们的过错,到时候那些女孩子面临的处境就要严峻的多,被赶出去都还算是最好的了,极有可能的是连命都丢掉。 女胥求她到屈眳面前求情,是想要保住她自己的命而已。可是那些舞伎,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了。 贵族的脸面在他们眼里比天还大。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出面把场面给圆过去,至于以后再说。 女胥不敢再多说话,连道唯唯退下了。 半夏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天空,发现今天月亮格外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