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在某一次面对枕霜流和沉渊的合力夹击之下,饕餮眼珠一转,登时暴起,拼着挨了枕霜流染着剧毒的匕首一记,仍不管不顾地合身扑向沉渊,直冲他心窝抓去。 沉渊下意识撤刀回防,却听饕餮纵声嘲笑一句,从他让开的那个狭窄缝隙中游鱼般滑不丢手地挤出,再现身时已然身在百丈之外。 眼见求胜无门,道源一时片刻也不能到手,饕餮居然就这么逃了。 这场由饕餮挑起的战争可谓是虎头蛇尾,他没能拿到道源不说,连自己的儿女都搭进去了不少,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乎在饕餮毫不顾惜地踏过自己儿女身体的下一刻,枕霜流也如脱弦之箭一般紧追上去。 然而三步之后,饕餮的身体就当着枕霜流的面消解成一滩泡影,溜得相当彻底。 “……” 枕霜流眼神阴郁地站在饕餮消失的地面上,手肘一甩,短匕登时齐柄钉进地面,毒药溶解在土地里的瞬间,使方圆数丈内的大地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 沉渊原本还想上来拜见一下前辈,如今一看这情况登时站住了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洛九江为什么和他师父一点都不像,也不知道为什么洛九江会有脾气这么不好的师父,不过他还想活。 沉渊搜肠刮肚地翻出一句此时比较合适的、看起来能够安慰这位前辈的话,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道:“前辈,穷寇莫追……” 在看清枕霜流眼神的瞬间,沉渊骤然噤声。 枕霜流转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说得轻巧,那边跟饕餮另一个分身对战的,又不是你的徒弟! 他寒声问道:“你作何出城?” 要是这条黑龙告诉他,他是过来支援的,那枕霜流当即就把他上锅蒸了。 ——长得跟洛九江再像也没有用,这家伙本体毕竟是条龙。 沉渊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比较尊重长辈的。即使面对枕霜流这种恶声恶气的前辈,他还是尽力用语言回答:“替师父巡界。” 椒图界之下,共有十七个中等大小的世界、一百六十八个小世界都处在椒图的统辖范围内,往常这部分职责就是沉渊负责,如今战时更要加紧戒备。 他这答案半点毛病没有,枕霜流听后虽然面沉如霜,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巡界,倒没有继续找沉渊的麻烦。 毕竟在用道源给却沧江重塑身躯,又把道源分了沧江一半儿之后,枕霜流现在的修为其实稍逊一线,如果不炸道源只是散开毒雾,那就和饕餮半斤八两。 他原本的预计,是他和饕餮之间非死即伤,但有椒图掠阵,怎么都能让饕餮交代在当场。 然而枕霜流万万没想到,此行竟有两个变故:椒图把道源传给弟子是其一,饕餮的另一个元婴分身竟然遇到洛九江是其二。 第一件是别人家事,他手再长也管不着。然而九江…… 枕霜流笔直地站在椒图被踏平的外九城残垣之上,脚下尽是断壁、乱瓦还有簇簇焦土。 在一片百废待兴的荒颓之中,枕霜流深深地皱起了眉,嗅到了自远方传来的一丝毁灭的血气。 ———————— 洛九江单知道饕餮是个畜生,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残忍狠辣到这种地步。 他不但吞吃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把他们当做特殊的充饥口粮,而且还毫不收敛地御使他们残余的一点怨气,如同在驱使伥鬼。 那一瞬间,强烈的惊怒之情使得洛九江几乎不能说话,倒是饕餮显然觉得他的神情有趣极了。 他毫不避讳地张狂笑道:“吃得就是这一口六亲不认的爽脆。” 他常常在和别人交战时笑出声来,当对手情绪波动巨大时尤甚。 别人或许不理解饕餮的笑意是打哪里来、又源自什么,但洛九江隐隐能察觉一点。 他在吃我的情绪。洛九江一下子明白过来:花宴望正把自己散发出的惊骇当做一点可口的小零食。 “你品尝到了我的厌恶和惊讶。”洛九江轻声道。 说这话时,他一寸寸地抬起自己的刀锋,刀口笔直地指向饕餮的鼻尖。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着洛九江时,饕餮缓缓收敛了自己面容上的笑。 “那么,你也应该同样地察觉到了我的杀意。”洛九江一字一顿地宣判道,“在我的杀心之下,你应该为之颤栗。” 话音正是刀心,语毕正见刀影。刹那之间,天地中唯见一缕融雪般的银,如电光缠身一般,挟裹着莫名古怪的生死之力,俨然直向饕餮心口插下! 这一刀势如破竹,其上决绝的压顶之气简直势不可挡。 原本饕餮用自己儿女怨气凝成的影子当做护甲撑在身前,然而刀气沸腾之时,哪里容得前方有半分阻碍。早在刀锋真正触及到那些淡影之前,就把他们搅得片片粉碎。 “花宴望!”洛九江双手握刀,整个人和他雪亮的刀锋一起,自上而下向饕餮落下致命的一击,他清喝道,“你还笑不笑得出!” 人命在你眼中轻如敝履,亲生的儿女也不过是嘎嘣脆的一口零食,吃到别人负面的情绪,反而还会有种变态的开心。从这个角度来看,饕餮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那么,当你自己的头颅悬在冰冷刀锋之下的那一刻,你也能笑出声来吗?! 花宴望的嘴巴依旧还大得像一个嘟嘟囔囔的癞蛤蟆,可他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任何一个笑容。 或许是刀光映照的缘故,这一刻他的脸庞竟显得有些无端惨白。 洛九江的刀气纵横,如同奔涌江流,其中生气勃发,亦同于一条结着花苞的春枝。 然而当这条凌厉而冷的“春枝”下压之际,花宴望只感受到脖颈后的汗毛倒竖,明明眼前只有刀光,他却仿佛亲眼见到无边际的死亡。 死是属于幽冥和混沌的特权,花宴望吞过无数生灵,也顺便嚼过许多不具有生命的土地岩石和海水……但他没有吃过“死”本身。 他手上沾染过无数人的性命,然而以他九族异种之尊,却是平生第一次,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遥。 不是说以前他没有过险死还生的经历,可是从前那些,都不是轮回之下如此纯正的死。 此时,加生死轮回于刀锋寸刃之间的洛九江,竟然是闭着眼的。 ——在人间的诸多神祗之中,据说有一位判决着规矩公正的神,生来就蒙着双眼。因为目光流连之下,就难免有所偏颇。 若是此时有供奉那位神灵的凡人在此,大概也要将洛九江错认成英俊的天神。 因为此时此刻,洛九江刀锋下虽然凝结着浓厚的死意,然而这种死气却不带分毫恶意和怨气。 刀刃之下,他堂然地执掌生死的判罚。 第284章 吞噬世界 那纯粹的凋零死气触碰到饕餮眉心的瞬间,竟然带着无上的凛冽正气。 饕餮与死气相触的那块皮rou已经宛如枯枝一般褶皱萎缩。 岁月轮回的大道照映之下, 刀锋虽然未致, 可苍老和斑纹已经顺着饕餮的鼻梁一路蜿蜒向下, 渐渐覆盖了他小半张脸孔。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珍贵,区区一弹指的功夫, 精细得仿若被分做三千六百份,每一份时间过去,都意味着洛九江刀锋向下一寸, 也见证着饕餮的面孔扭曲一分。 几乎就在洛九江刀气把饕餮那干枯如死树皮一样的脸割裂的瞬间, 花宴望双眉一挑, 神情登时一振!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剧烈的震颤之中, 仿佛山河倾覆, 板块挪移, 无数座火山同时喷发, 而海水重新倒涌回江流,令千万座大坝决堤。 洛九江的刀锋稍微一颤, 饕餮就抓住这万分之一眨眼的机会一掌反拍在洛九江左肩。 与此同时, 洛九江系在颈上的龙鳞温度猛地寒凉下来, 触感冷得像一块冰。 寒千岭的声音从那片龙鳞中传来, 隔着数百个小世界的空间, 他那如冰玉相叩的声音也有些失色,语气更是一贯稍有的急促和匆忙。 “九江!”寒千岭快速道,“一刻钟之前, 有人发现缙云连环界已经完全和各个世界切断联系!它已经从界图上消失多久,如今没人能断定!” 这条消息是如此的紧迫,足以让寒千岭动用他和洛九江之间仅此一次的珍贵传讯。 然而相对于洛九江周身发生的事态来看,寒千岭的告诫也只比洛九江的惊觉快了那么一句话的功夫。 原本凝结如霜的死气缓缓散去,洛九江猝然睁眼,借着饕餮印在自己肩膀一掌的力道飘然向后,神识飞快地扫过自己身后远方。 在用探清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那一瞬间,洛九江只觉自己喉头发紧。 花宴望顶着半张干枯若死的脸皮,不掩得意的桀桀怪笑起来。 在洛九江的身后,他一路走过的那片千里无人的平原,如今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状。 原本饱满坚实的界膜如今被挤压得凹向世界里侧,直把沃土生生翻起堆成高山。细密到人眼不可能察觉的碎裂正缓缓在界膜上蔓延,而抵着那片界膜的施力者…… 毁灭的始作俑者是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对洛九江来说相当眼熟,甚至还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都给对方留下过一些非常不美好的记忆,正是方才被寒千岭通报消失的缙云连环界。 当初罩在它最外层的死地被洛九江亲手毁去,如今饕餮就要当着洛九江的面,把这个中等小世界当成“新生的死地”,套在缙云连环界的壳子上。 往日饕餮就死死封闭着缙云界往外的唯一通道,于是与缙云界相连的那个大世界平时也当对方不存在。 这次缙云界干脆斩断了跨界通道,就此从整个相互搭连的界图上分裂出来,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相连的大世界发现这点时,已然迟了。 从椒图界消失的饕餮瞬间返回了缙云连环界,先断裂了此方世界与所有世界的直接联系,又带着这个和自己功体相连的世界,毫不避讳,横冲直撞地飞驰向洛九江所在的那个世界。 于是,洛九江就在如此的猝不及防之下,与界膜内外间的饕餮的两个主体和分身俨然相撞。 穷奇一战之后,他一直防备着异种突如其来的身外化体,但万万没想到,饕餮竟用如此意料不到的手段,给他来了个内外夹击。 饕餮伸手掩住自己枯萎皱干的半张面孔,沾着泛白碎rou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对洛九江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一笑。 “我不喜欢那样没吃过的东西。”饕餮扭曲笑道,“但被道源浸染调味过的人rou,一定是前所未有的鲜美。” 说到这里时,他整个人的精神显然也已经亢奋到极处,双唇在大笑之间几乎整个地咧到耳根,猖狂的笑声中几乎能看清他鲜红的嗓子眼。 “我会一点点吃光你的内脏,保证你在我手下挣扎的时间,远比这个世界要长……” 说到“世界”二字时,饕餮脸色骤然一厉,下一刻,只闻洛九江一声压抑的惊叫,脚下的青岩竟然寸寸如粉碎裂! 赤木山群占地浩大,其中奇峰峻岭不计其数,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山峰都在朝着洛九江所在的方向齐齐倒下。 洛九江目光神识所及之处,千里万里,土地的缝隙间都显出猩红的血光。 原来饕餮一直隐而不发,都是为了这个时刻。 他在这个世界里逗留良久,因为这个世界是他给缙云连环界看好的新壳。 不同于洛九江丹田之中初生的那个小世界,洛九江用爱,用耐心,用保护和捍守来培育他,而饕餮用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一个方法。 他屠戮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亲口吞噬了大半的活物,又派出了数十个子女在这个世界里献祭自爆。 洛九江创造前所未有的新世界,而饕餮污染一个曾经存在千年万年的旧世界。 前者的结果尚还说不好,但后者的表现已经立竿见影。于短短的几天之内,饕餮已经彻底把此方世界并入自己的功体之中。 如今,他皱着面容,单手指向洛九江的方向。 群山轰然向洛九江的方向倒塌,而大地的颤动亦不曾有一刻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