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不过我们峰主见过洛公子一面,似乎对他印象还不错,此事成功与否我不能保证……” “师妹或许做不到,但红师妹想来是能够的。”邱常云笑容不尽,只是眉眼中满是阴霾:“师妹也别试图告密,我是个男子,扛摔打,你和红师妹却犹如娇花,当不起擦碰一点……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或许不能近你们的身,但有生之年往红师妹耳里传个信却也不难啊。” 这个有生之年可不是他的有生之年,而是红药的有生之年。 普天之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我知道了。”沉静女子重复道:“我知道了。” —————————— “峰主,弟子有事要禀。”药堂之中,沉静女子缓缓步入,跪在阴半死身前。 阴半死皱眉道:“覃昕?”他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位七日前上了药峰的洛九江洛公子,”覃昕的身体微发着抖,像是被气到无法自控,又像是被难堪回忆所纠缠,“他、他意图对弟子不轨……” “……”阴半死沉默一会儿,淡淡问道:“此事属实?” 覃昕抽泣道:“弟子实无颜面再苟活于世……” “没有误解?”破天荒地,药峰峰主多说了几个字:“他不像。” 那天见过的黑衣少年,神色清正,态度从容,行事镇定,实在不像会调戏女弟子的人。 他亲眼所见对方手心里绽开了半朵掌中花。 “峰主……师兄!”覃昕惶急之下把心一横,闭着眼大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师兄!你想他连神鸟都不放过,照样招惹,那鸟可还是公的!” 阴半死:“……” 他想起了自那天起就停在云深峰顶,再不动弹一下,连每天早晨应该去校场做靶子的义务都省却的神鸟。 他最初还以为是因为峰顶没了花树,神鸟有灵不愿使学子无功而返,但三日后筹峰新批的资金下来,峰顶重新移植了问霜花树,神鹭却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阴半死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有家中养鸟出身的弟子大胆进言“我看神鹭像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还能是等什么?除了号称“神鸟带我飞过来就走了忘了把我载回去”的洛九江,这种半个月就要来一次的山头有什么值得白鹭恋恋不忘的地方? 这固然能证明洛九江那天没有说谎,他确实是被神鹭带着飞过来的,但有这一坨连着七天不挪窝,专心致志等人回来好再驮着飞走的白鸟,也同样鲜明有力地证明了丫是怎样一个祸害! 阴半死缓缓抬眼,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少年熟稔至极,把半开娇花别在自己襟上的动作。 ……他摘花的手势也是那么利落。 阴半死深以为然道:“你极有道理。” “啊?”看峰主久久不语,以为这事泡汤的覃昕抬起头来,一脸懵逼。 “给那登徒子下战帖!” 他非要教训一下这个连公鸟都不放过的二流子! 第90章 游湖 “二流子”眼下正一无所知地在湖上摇船。 书院地势得天独厚,面朝古森, 背倚山林, 其中还有一泊清澈湖水, 占地数顷,擅水者还能从里面摸出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洛九江刚拒绝了丹峰峰主, 实在不好意思在刚信誓旦旦过“我已修了刀道”后就再去别的地方蹭课听。 “说来也实在怪不好意思的。”洛九江叹了口气,扒着船边去看水面下的游鱼。 书院碧玉湖水质干净,其中生灵不少, 此刻两人正位于湖心中央, 抬头就能见到万里无云的湛蓝天色, 这幅美景倒让洛九江有些想到自己的家乡碧海。 果然离乡日久,便生归思。 “我知道了, 明天会去替洛兄向水师姐表示歉意的。”游苏笑道, 他们两人现在共摇着一叶小舟, 洛九江动作幅度不小, 因而游苏谨慎地坐在远离洛九江的斜对角压着,以免船真的翻了, “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洛兄这样……孩子气。” “太久没见到这样大片的水了。”洛九江坦然承认, “我出身海岛, 往常几乎没一天不去海里泡上一圈, 稍闲时潜深一点, 摸两条rou嫩骨稀的好鱼上来,去了脏腑划开皮rou入味,都不用多余调料, 只要抹上盐架在火上烤透,就外焦里嫩,鱼皮酥脆,鱼rou里还封着一口香汁……” 虽然烤鸡的本事不错,叫花鸡更是他专给千岭供应的压轴好菜,但身为海岛人,更熟手的果然还是处理渔鲜。洛九江的厨艺放在别的材料上都有偏向,但在水产一项上,只要条件充分,煎炸烤蒸焖煮脍,他还真没有不能上手的。 洛九江描述地绘声绘色,双眼发亮,到兴起处直接一拍船舷,直接翻进碧波之中笑道:“只动嘴皮子算什么,我还是直接为你烤几条才对。” 他这一下动作干脆利落,水花收得小又漂亮,等游苏反应过来时洛九江已经在水里泡了一遍,连刘海都打湿挂在脸上。 “洛兄真是……”游苏冲着水里的洛九江哭笑不得的摇头,一边想说一句这可太意料之外,一边又觉得不这样倒也不是洛九江。 “我怎样?”洛九江摸出一柄匕首衔在齿间,映得一口白牙简直发亮,难得他吐字竟然还不含糊,“这湖水清凉干净,是个深潭,想来水底定有大鱼。你等我逮上一条来便有口福了——找口小锅垒个石灶一架,那奶白鲜香的鱼汤我也炖得。” 说到鲜美鱼汤,洛九江咂咂嘴,自己就先舌底生津、心花怒放。随即不待游苏回应,他便一个猛子扎进湖水里,灵活如同一尾裹着黑袍的漂亮游鱼。即使游苏在这方面是个外行,也不由得叫了声好,心中暗想若是放在消遣的话本子里,洛兄这般人物就该有个诨号叫浪里白条才对。 后来游苏把这话讲给洛九江听,差点被对方打趣到晕。 ——“成日里在水中泡得雪白一个才算是浪里白条,像我这样整日穿着黑衣裳的最多能算个黑条,你说对不对?” 游苏点点头,却又觉得好像不该这么算。 洛九江果然闷笑:“那我要是再特立独行点呢,下水时别的不用,只系个黑披风来?” 换一般人早该骂他扯淡,光着身子在水里系着披风也不知是何等神经病的造型——该遮的一点没遮,阻力倒增加了不少。 也只有游苏还真仔仔细细地思考了这种搭配该有什么外号才适宜。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洛九江实在撑不住笑,扬手把一条尚蹦跶得欢的尺长肥鱼丢进了游苏怀里。 “那就该叫草鱼了,喏,就是这个。它刺太多,等我剔了肋间的鱼片给你涮去。” ———————————— 等洛九江抱着一条雀舌鲈翻出水面时,被游苏不断用手指轻点的花鲤才刚吐出第三十串泡泡。 洛九江把鱼抛在船上,那条鲈鱼被人从鱼眼处深钉了一把匕首搅烂了脑子,看匕柄花纹正是被洛九江咬在齿间的那枚。 这条鲈鱼实在不小,乍抛上船时甚至压得船上吃水一深。洛九江翻腾上来的动作打碎了平静水面,方才陪着游苏戏耍的花鲤慌忙摆尾逃走,只留下游苏一人怅然收回手去。 洛九江敏锐发觉游苏浑身上下只打湿了个食指指尖。 该怎么说呢……这样的矜持做派,真不愧是游公子,却也真可惜是游公子。 一边这么想着洛九江一边只手摁上船舷,他和游苏一个坐在船上一个泡在水里,然而说话时却都一般亲切自在:“阿苏,我倒有点后悔刚刚把这鲈鱼处理得太利落。” “嗯?”游苏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若这条大鱼没死透,现在就该拼命翻身、蹦跶、翻身、蹦跶……”洛九江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掌下猛然发力一击船舷,“然后船就该翻啦!眼下我替鱼行道,你给我下来吧——” 游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落进湖里,洛九江闷笑着托他一把,脚尖在半倾的船底一踢,生生把小舟还正不说,还稳稳兜住了那条刚捞上来的雀舌鲈。 “哈哈这才对了,你来湖上玩水只泡个指甲算几个意思?”洛九江的畅快笑声只发到一般就戛然而止,他和游苏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带着一片空白的懵逼和尴尬。 游苏是因为这措手不及自己已然落水的事态,洛九江则是为了意料之外的…… 一处以游苏身高为直径的球状空间在水中撑开,把游苏严严实实地裹在里头。除了他先前自己探入水下逗鱼的那处指尖,游苏连根头发丝都没湿。 “洛兄下次要做什么一定早说啊。”游苏反应过来后就立刻诚恳开口,“洛兄早和我说,我也就能告诉洛兄我身上有避水珠了。” “你这个……”洛九江一时只觉言语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艰难地指着游苏左侧肩膀的布料上缝做点缀的一排细小彩珠,“你这个……” 那一串小珠子往常被洛九江扫眼就过,并没放在心上,如今他注意到了,才发现是rou眼可见的珍贵和真贵。 “哦哦。”游苏当他不认识,连忙仔细为他介绍起这一排珠子来,“这是避金珠、避木珠、避水珠、避火珠、避土珠、避风珠、避雷珠、避尘珠……” 洛九江艰难叫了打住,又碰了碰他右肩对称的那排彩珠:“怎么这边……” “这个?这个是以防万一,对,就是洛兄刚才制造的那种万一,所以随便缝缝备用的。” 看着游苏天真、纯洁、无暇,视金钱如粪土甚至还写满了“这种时候可以夸我”的炯炯双眼,洛九江一口气竟在胸口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九江这辈子对游苏说得最多的的一句话,就是“……你真不是故意?” 第91章 朋友 “本来猜你不会游泳,还想顺便教你的。你要是身上只有一枚避水珠, 我刚刚就给你打碎了, 让你先呛一口。”哪成想游苏身上装备这么先进, 根本起不到什么出其不意的作用。洛九江感慨万分地摇摇头,伸手示意游苏过来, 他好重新把人托回小舟上。 洛九江能把游苏领到小食街上吃些摊子上的小吃,也敢做一指头击碎游苏的避水珠,让他骤然体会一下入水感觉的打算, 可游苏是外衣上缝了这么多功能齐全的点缀, 他总不好伸手扒这小公子的衣裳。 游苏微微一笑, 搭着洛九江手掌借力翻上小舟,同时坦白道:“其实里衣也有。” “……”洛九江:“阿苏, 你老实同我说, 你就不觉得硌得慌?” “里衣没缝那些东西, 只有衣料特殊。这是拿避字珠子碾成比白面更柔细的彩粉, 再把粉末用特殊手法一粒粒编进四条丝线里,每四线一股, 一股也不比最细的头发丝粗, 里面的珠粉绝透不出。裁衣的锦缎就是用这种丝股织出来的, 柔软服帖, 没什么硌不硌的。行动间衣料展平打褶, 白绸下还可见隐隐可见彩意。只是是避水珠碾成粉效果没有成粒的好,所以原料要多用几十倍。” 这一串话他简直脱口而出,恍然间洛九江还以为见着了个几十年功底在身的老织工。 游苏并不是个碎嘴的人, 他或许偶尔多说两句,但那基本都只是为了让旁人更自在,而并不是出于自身的表达欲。 这长长的一段话被游苏不假思索,磕绊也没有一下地叙述出来,简直像是某个常用流程中固定的步骤。 而在洛九江的印象中,这类事情在过去的几天里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 洛九江一语不发,只定定地盯着游苏看。不比刚刚发现游苏身上零碎层出不穷时的无奈和哭笑不得,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竟是带着几分严厉的。 游苏缓缓收拢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有些不安。 “洛兄?”他小声道:“我冒犯你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心情表现得太过外露,洛九江展平眉峰,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从不知道你还对布匹材料感兴趣,你背得也太熟了。” 游苏看洛九江表情缓和,还以为刚刚一幕只是插曲,松口气笑道:“洛兄瞧出我是硬背的了?女孩子爱听这个。她们平日喜欢来和我聊天,我总不好让气氛冷场,讲讲她们擅长的事大家都高兴。” “嗯,你是为了女孩子背的。”洛九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几日相处间那些曾被他觉得违和的细节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你还擅插花,懂鉴美,女孩子们最流行的新鲜裙子你也知道,要是传言没错你连调脂粉都会……” “那脂粉可真不是我调的呀。”游苏失笑:“我只知道方子,能和别人说上两句。原本那香粉盒上的‘游’字是游家印记,后来她们觉得风雅,便叫那胭脂为‘公子红’,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变成我制的了。” 游苏说着这事,唇角还微微地翘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乱传得有点好笑,又因占了那调胭脂人的名声有些不好意思,那笑容略有点害羞。 洛九江却一点也笑不出。 “你真喜欢研究布料、插花和胭脂的制法?” “洛兄?”游苏意识到气氛不对,紧张地眨了眨眼。 洛九江深吸口气,直视游苏双眼道:“阿苏,你若打心眼里真喜欢折腾布料,别说点评裙裳,哪怕是你爱穿女装,我做朋友也没有不陪的道理。我这长相别的不能,扮个抹白鼻子的彩旦还不容易?可是阿苏,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 ” 他往日里总是温暖带笑的两道目光严肃起来,纵然不咄咄逼人,也在反差之下让人感觉到仿佛冻结般的寒意。 “阿苏,这些日子咱们在书院里一块玩,你也高兴,我也欢喜。就是我对一件事总想不太通——接下来我问,你答,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问下一个问题,你看怎样?” 别说洛九江开口,就是书院里随便来个女孩软语和他恳求,要他回答自己几个问题,游苏也绝不会说个不字。他哪能说出拒绝的话?他只会说:“洛兄请问吧……其实我对那些话题虽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只是书院中师姐妹爱聊我陪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