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先是失踪数月的异人盟盟主周筠突然出现,教唆第一楼的庄掌柜谋害秦远;后是一封诬陷秦远叛国的信。 这些人这样针对秦远的目的是什么? “且不管怎么样,这印章的事要先解决。”秦远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点头,同秦远一起前往负责铸造官印的少府监盘查此事。 “制印手法分铸、凿和焊接。以焊接制作而成的印,我们都称为蟠条印,这是少府监最近新琢磨的一种制印方法。”少府监铸印官欧阳明对长孙无忌和秦远解释道,“就是用小铜条按照字的笔画顺序进行焊接。” 欧阳明边介绍,边引二人去了作坊,令差役现场cao作给二位大员瞧。 秦远发现蟠条印的框是与字为同样厚度的铜条盘成,铜条粗细均匀一致,没有变化,到字的弯钩转折处就以圆转取势,所以字体是回环蟠曲的样子。 秦远拿着一块已经制成的官银,印在宣纸之上,发现这个官银也和自己的一样,有两三处短脱痕之迹。秦远随即询问何故。 欧阳明解释道:“铜条交接之处,无法完全密合,故而会有此类痕迹。但若为铸印或雕刻,就不会有此类情况。” “雕刻和铸造的印,在笔画粗细上,应该也不会像蟠条印这样都粗细一致。”秦远对比之后说道。 欧阳明点头,赞许秦远洞察入微。 “这么说来,那封信上的是假印。”长孙无忌叹道,“如此倒叫人放心些了。” “虽然是假印,但此人知晓官印的样式,仿造得几乎能以假乱真。温彦博初看的时候,以为是真的。”秦远感慨,“其实我在没有对比之前,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觉得这件事肯定有府衙内部人员牵涉。要么是少府监内与制印有关的人员,要么是大理寺那些早就晓得少卿官印样式的人员。 “就从这两处排查。”秦远道。 欧阳明一听少府监也在监察之列,忙表示愿意配合。他随即想起一桩事来,老实回禀道:“大概两个半月以前,少府监有一制印小吏忽然得了重疾,因病请辞。我曾命属下探望过他,人确实病重,躺在榻上干枯消瘦,浑身喊疼。听说人没多久就死了。” 秦远要了名字和住址,前往这名叫董乐的小吏家。敲开了门,却不是董家人。据邻里所说,董乐死后,董家一家就已经搬离长安城,具体去向不得而知,时间就在两个月之前。 “你们有谁亲眼见过董乐的尸体?”秦远问。 邻居们纷纷摇头,都说没见过。 “听说人早上死得,他妻子大哭,带着儿子给他入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封了棺材。当日下午就葬了,一家子转头就把房子低价卖了,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拾掇东西搬走了。我们还问他们孤儿寡母的要去哪儿。倒没回答我们去哪儿,只说离开这个伤心地,不再回来了。” 秦远调出董乐妻儿的户籍档案,传消息给各地州府,如有人出入城门通关时,出示这些姓名,便立刻缉拿送往长安城。 “天下这么大,而且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不好找。”长孙无忌几乎不报希望。 秦远应承:“知道是这个理儿,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这董乐八成被人下了痋术利用,他为了保命,不得已诈死离开,去帮贼人做了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他把双手放在脑后,一边伸懒腰一边解乏地叹了口气,用异样的目光细细地上下打量秦远。 秦远起初没说话,但发现长孙无忌还是盯着自己看,才忍不住问他看什么。 “我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当那些怪人非盯着你,想要害你。” “那你瞧出什么没有?”秦远问。 长孙无忌哼笑:“没有,简直一无是处!整天就知道拍马屁,到处送人家不值钱菘菜的人物,能有什么好。可见那些算计你的人,不怎么样!”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虽然犯了罪,但眼光至少是好的,这点比长孙公强太多。”秦远纠正道。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骂他不要脸。 咕噜噜—— 因为俩人暂时沉默,这声音显得尤为明显。 “什么声?” “肚子饿了的声音,长孙公没有过?”秦远说罢就淡定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有半臂长的萝卜,放到嘴边啃起来。 长孙无忌诧异地看着秦远。 “怎么了,没见过人吃萝卜?”秦远讥讽长孙无忌大惊小怪。 “我是好奇,你那袖子里是怎么能放下这么大的萝卜。”长孙无忌抬起手臂,看了下自己的衣袖,总觉得这种cao作不太可能。 秦远把咬了两口的萝卜递给长孙无忌,问他要不要试一下看看。 “我疯了么,我袖子里藏萝卜!你快离我远点!”长孙无忌打发秦远快走,可别在他跟前咔嚓咔嚓啃萝卜招人烦。 秦远坐回原来的位置,偏咔嚓咔嚓啃萝卜没走。 孙伏伽这时候拿着名录前来请长孙无忌审阅,一进门,听‘咔嚓’一声,愣了一下,还以为这屋子里闹鼠患。孙伏伽转头瞧,见秦远正捧着一根翠绿翠绿的萝卜吃。 孙伏伽愣了愣,随即听秦远解释说他饿了,孙伏伽忙告知秦远他那里有糕点,欲命人给秦远送来。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忆苦思甜。”秦远跟孙伏伽解释,他以前在深山里隐居的时候,连这种大萝卜都吃不上。 孙伏伽佩服不已,表示回头也该向秦远学习。 “别学,不然我又多了一个傻子属下,我可伺候不过来。”长孙无忌抱怨道。 秦远看一眼长孙无忌,默然狠狠地咬了一口萝卜,好像那萝卜就是长孙无忌一般。其实今天的萝卜挺好吃,丝毫不辣,清脆甘甜,品种应该是水果萝卜。 秦远吃着吃着,戴胄也来了,找长孙无忌做主刑部那边正在审理的一桩案件。他觉得这里头有漏洞,所以想请长孙无忌批准他去监察。 戴胄一进屋,就立刻看见那边亮眼的秦远正鼓着两腮咀嚼什么,而他的手里正拿着咬剩一半的萝卜。所以秦远到底在吃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戴胄一边把事情简单给长孙无忌说了,一边眼睛不可控制地想朝秦远那边瞟。这秦远可吃得真香,不过是一根萝卜,他却能如此孜孜不倦地啃着。 “你烦不烦人,小点声。”长孙无忌皱眉训斥秦远。 秦远点点头,咔嚓下一口,依旧很大声。 戴胄忍不住小声问长孙无忌:“长孙公既然烦,那怎不把他赶出去?” “赶了,没走。”长孙无忌挑眉看戴胄,“不然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戴胄想想这容易,点了头,随即去哄秦远去外头吃,或者来他屋里吃也行,总归不该在这打扰大理寺卿办公。 “忙活了大半天,吃根萝卜还有人说。却说我打扰长孙公办公,怎不说是他打扰我用午饭。”秦远计较道。 “你还真敢说,反了你了。”长孙无忌骂道,“之前便是体谅你不容易,让着你。而今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要吃东西去自己屋里吃,别来这扰人。” 戴胄立刻附和长孙无忌的话。 秦远眨了下眼,对长孙无忌纠正道:“这就是我屋子。” 长孙无忌愣了下,转而扫视桌案上的东西,好像确实不是自己的桌案。 戴胄恍然想起来,长孙公的办公之所刚搬到秦远的隔壁,因为门开着,他看见长孙公在这间屋里,便以为这就是长孙无忌的屋子。又因为两间屋子的摆设差不多,所以进来之后也没有察觉。 至于长孙无忌为何搬到秦远隔壁,完全是长孙无忌一时生气之后的临时决定。秦远已经有数次借口出恭,实则就是为了逃避躲着长孙无忌。偏偏每次秦远说的理由都很假,但长孙无忌却没有证据证实,长孙无忌被气得无可奈何,颇觉得不甘心,非有抓住秦远小尾巴的冲动。 所以几次折腾下来,长孙无忌就干脆决定搬到秦远的隔壁,狠狠看着他,倒想看他下次还怎么蹦跶。 “你刚才怎么不说?”长孙无忌觉得秦远故意要看他笑话,质问秦远。 “刚才长孙公也没问呀,我也不知长孙公误以为这是自己的屋子。长孙公在我屋子里坐着,我要是突然说‘这是我屋子’的话,岂不是有驱赶上级之嫌?这样……嘿嘿,似乎不太好呢。”秦远得意地扬着他的眉梢,感慨道。 长孙无忌没话说,斜眼瞪一眼秦远走了。 戴胄叹了口气,跟秦远道歉,刚才怪他误会了。 “没事。” 秦远边啃着萝卜边目送二人离开,关上门,自己躲在屋子里好一顿捧腹大笑。 吃饱了之后,自然要干正事。秦远把印章的事都在奏折中陈明,命人送进宫里呈给李世民。 黄昏前,宫里来太监下了圣旨,赏赐秦远府邸一座,杂役百名,宅邸的位置就在崇仁坊,非常‘幸运’地坐落在长孙府隔壁。 这座宅邸可以说非常有名和有历史了,堪称长安城第一鬼宅。从隋朝大业年间,就开始空置了。至今,人人提及忌讳。 宅子曾经是前朝一位赵姓大将军的府邸,当年涉嫌谋反,全家被就地处决,其家眷家仆共计近千人悉数死在这里。自那以后,宅内就阴魂不散,常有鬼混出没,并在深夜之时常伴有鬼嚎。据说那之后的数年,每次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院子地砖上,都会变成粉色。再后来这位将军的谋反罪名被平反了,可宅子依旧闹鬼,没人敢去居住。 唐朝建立,武德三年的时候,秦琼被赐了这处府邸。秦琼骁勇善战,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这些鬼宅的传说。但入住一月之后,秦琼死活不住了,再三恳请李世民之后,才得以搬家换了另一处府邸。自那之后,这座宅子闹鬼的传说就更加凶猛,宅子就一直空置至今。 圣旨下达没多久之后,长孙无忌就笑着又来找秦远,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当初可说好你乔迁新居便要请客。”长孙无忌对秦远很友善地笑道,“不过你那宅子实在瘆人,便择休沐那日,白天请我们。” 吃酒根本不重要,长孙无忌本意是想提醒秦远得了一处鬼宅,很吓人,要看看他什么反应。 秦远瞧长孙无忌这一脸得逞的样,就知道宅子的事他肯定有份参与。什么鬼不鬼的,秦远从来不计较,但长孙无忌这么猖狂,他倒是要计较的。 “说起来,我跟鬼宅挺有缘的。我刚来长安城租住的宅子就传说闹鬼,我便想捉一只鬼来看看,结果被我发现不过是邻居小女孩胡闹罢了。这回又碰见大宅子闹鬼,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我倒要看看真正的鬼什么样。” 秦远转即笑问长孙无忌有没有兴趣和胆量和他一块见鬼。 “朝中官员人人都称颂长孙公英明神武,心雄胆大,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凶猛得犹如雄狮出林。长孙公不至于连见鬼这种小事都怕吧?那若长孙公真的怕鬼的话,像我这样连刀都不会拿的小官,岂敢与长孙公比胆量大。长孙公要白天才能在那宅子里吃酒,那就白天吧,我自然是主随客便。” 长孙无忌性情狂傲,偶尔又喜欢计较,秦远这一番话,稳准狠地把握住了他的心理弱点。 长孙无忌眼睛一横,冲秦远道:“你想什么时候宴请,就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战场上浴血奋战出来的,见过的死人比你吃的盐都多。我们怕什么,就是担心你害怕。” “我不怕。”秦远立刻说道。 “行,那你就安排。”长孙无忌也干脆说道。 秦远憋着笑点头,“我刚拿到宅子,总要拾掇一下,那就定三日后的子时如何?” “子时?”长孙无忌觉得这个时间有些晚。 “对啊,正好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 “随便吧。”长孙无忌不耐烦地应一声,随即离开。 次日,秦远的农场收获了一批酸角,可口的酸,可以接受的那种。秦远琢磨着李世民的心里应该是有点事儿发愁,此事引发他心里有一点点酸楚不是滋味的感觉,但与忧国忧民那些大事相比,这事根本不算什么。 秦远昨天受了恩封,今天照规矩就要进宫面圣谢恩。 秦远琢磨着李世民心里只是有一点小纠结,肯定到下午的时候情绪就会疏解了,所以秦远选择在下午的时候去进宫拜见李世民。 秦远进了两仪殿,就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是很好。他行礼之后,方听到李世民声音低沉地令他平身。 秦远照例还是把谢恩的话都说全了。 殿内安静许久之后,传来李世民一声稍微重一点的吸气声。 “陛下有心事?”秦远趁机问道。 “还不是在愁你昨天参报的事情,”李世民目光凝聚在秦远身上,询问秦远,“你我都知道,那天封你为大理寺少卿一事,纯属偶然。可在这之前便有人预料到了此事。常听你解释说异人盟乃是奇人异士聚集的组织,这里头有很多我们见所未见的能人。那这一次咱们遇到的这个人,是否会预言未来?” “臣不知。”秦远心里咯噔一下,转念想想,李世民能想到这个程度也属正常。 “若真有人能够勘破未来,知道每个人的归宿,寡人倒是很好奇,他都能预见到什么?”没有人不会好奇自己的未来,李世民也不例外。 “若真能勘破,倒也神了。怕就怕只是个半吊子,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多数时候在无端胡乱揣测罢了。臣以为这一桩事可能他偶然蒙对了,但下一桩却未必对。如果只因一人之言便将自己的未来定死了,那大家岂不是什么都不必做了,只在家躺着等结果便是?臣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人若不为,那未来臣也可以预言,无非是堕落等死。”秦远可不相信有人能有预言一切,这种通天的本领如果真的存在,泄露天机就是一项大罪,自然会有天上人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