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王肃之缄默不言。 王献之缓过来了,他语气沉重地言道:“昔日胡人杀晋人。今日赵人杀胡人。明日燕人杀赵人。来日代人杀燕人。凉人杀代人。晋人杀凉人。杀戮不断,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无论是晋人、赵人、燕人、凉人、代人。普通百姓只求苟存于世,谁想手上沾满鲜血?战争杀戮,都是当权者逼迫的!若是当权者乃爱护百姓之人,必定不舍得让子民承受苦难!” 王献之换了一口气,低声念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眼眸泛红,王献之哽咽地说道:“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拿起兵戎,开启杀戮?” 王肃之、谢尚、顾和三人沉默不语,面色沉重。 不知沉默了许久,谢尚低声开口言道:“接胡人过江,乃通敌叛国之大罪。会遭天下晋人唾骂,遗臭万年。七郎当真想清楚了?哪怕琅琊王氏,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王肃之面色大惊,他猛地摇头:“官奴,莫要胡来!” 王献之呼了口气,告诉王肃之:“我考虑过了。接胡人过江的理由,便是让这些人修建运河。届时抽调军队监督这些人干活。” 目光复杂幽深地望着王献之,顾和低声叹气。 王肃之不赞同:“官奴,不可!” 这骂名,谢尚与顾和必定不愿意承担。最后必须要有一人来承担!王肃之不想让幼弟与琅琊王氏成为天下晋人唾骂的对象! 王献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告诉王肃之:“四郎,你放心,我不会让琅琊王氏被天下人唾骂。” 心思飞快辗转,谢尚愕然,不可置信地盯着王献之:“莫非七郎想从琅琊王氏族谱上除名?” 闻言,王肃之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官奴,你疯了!” 从家族族谱上除名,这是多大的惩罚!若是被家族除名,从此之后王献之一房后代子孙皆与琅琊王氏无关系了!在这个乱世,没有家族保护,将会沦落为平民百姓! 顾和已经惊呆了,用看疯子的眼神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他笑容自然,浅笑着说道:“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我被琅琊王氏除名,我依然是阿耶的儿子,依然是四郎的幼弟。诸位依然是我的知己。难道没了琅琊王氏嫡子的身份,亲人好友便会疏离我?” 谢尚忽然拍手鼓掌,喟叹道:“贱仆要救,流民要救,遗民要救,外寇也要救。在七郎心中,人命可贵。哪怕舍弃琅琊王氏嫡子的身份,也要保护天下苍生。如此气节,天下无双。尚,敬佩不已!” 谢尚说着,起身向王献之作揖。 顾和缓缓起身,朝王献之作揖。 王肃之要被王献之气死了,顾和与谢尚离开后,他苦口婆心地劝了王献之好久。甚至,连夜派人去逍遥山庄把王玄之请回来。打算兄弟几人一起劝说王献之改变主意。 王献之忙着修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桓温与郗超。压根没有把王肃之说的话听进去。 写完信,王献之把信交给阿陌:“加急送到桓大将军与嘉宾手中。” 王肃之恼火,他直接把信抢过来,想把这两封信撕了。 王献之忽然言道:“四郎,若是一命能换数万人性命,你可愿意?” 王肃之的动作僵住了,他猛然望向王献之,不知道王献之此话何意。 王肃之激动地问道:“官奴你想做什么?” 王献之淡淡一笑,告诉王肃之:“四郎放心,我没有此意。生命可贵,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会好好珍惜生命,不会轻易付出生命。” 王肃之蹙着眉头,看不穿王献之的想法。 王献之继续说道:“我如今舍弃的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身份与性命相比,自然是性命更可贵。我还活着,四郎在担忧什么?” 王肃之眼眶泛红,他声音哽咽地说道:“可是你会被天下人唾骂!我七弟乃铮铮儿郎!气节无双!我岂能让天下人唾骂他!” 王献之笑如暖阳,明媚温暖。他柔声告诉王肃之:“多谢四郎疼惜我。君子成人之美。四郎乃君子,不必我多言,你心中知晓。” 喉结蠕动,王肃之抬头望向房梁,泪水流淌过他的脸庞,滴落到衣上。 王献之对王肃之伸出手,脸上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王肃之长呼一口气,他低下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王献之。缓缓将手中的信递出去。 王献之接过那两封信,高兴地对王肃之说道:“多谢四郎!” 转头,王献之将那两封信交给阿陌。 阿陌心里也很难受,他哭了好几次。知道自己劝不了王献之,便没有开口劝。 接过信,阿陌转身走出屋子。 王彪之思来想去,睡不着,干脆穿戴整齐,去找王献之。 在洞门处,王彪之碰到了阿陌。 发现阿陌神色悲伤,脸上还有泪痕,王彪之沉着脸问道:“发生了何事!” 阿陌被王彪之吓到了,身子哆嗦,两封信从手里掉落。 阿陌立马把信捡起来。 王彪之面色凛然地问道:“七郎出了何事?” 阿陌摇头:“七郎安好!” 王彪之不相信,今晚王献之仓皇离开宗祠,行为异常!正因为王献之的异常,让王彪之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把东西拿出来。”王彪之想要看看阿陌手里拿的两封信。 阿陌脚下生风,突然跑了! 王彪之愕然,瞪大眼睛盯着阿陌的背影,不快地骂道:“大胆贱仆!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你二人,立马拦住他!” 王彪之让左右拦截阿陌,他一定要看那两封信! 阿陌刚被那两个人拦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连夜赶回家的王玄之。 王玄之看到阿陌,立马着急地问道:“七郎出了何事?” 阿陌摇头:“七郎安好……” 王玄之不相信。阿陌一脸悲伤,王献之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王玄之语气急躁地问道:“七郎在院里?” 阿陌点头,他看了眼王彪之派来的那两个人,告诉王玄之:“七郎吩咐小奴出门送信。请大郎送小奴出门!” 王玄之神色诧异,他扫了眼那两个仆人,面色不悦地冲他们说道:“你二人在此做什么?” 那两个仆人回答王玄之:“奉郎主之命,拦下他。” 王彪之的仆人竟然要拦下王献之的仆人!果真是出事了! 王玄之马上对阿陌说道:“你速去办事!” 阿陌用力地点头,立马跑了。 王彪之的仆人想追上去,被王玄之与左右拦住了。 王玄之带着左右,与王彪之的仆人前往王献之的院子。 王彪之还在院门口等着。看到王玄之出现,他疑惑地开口问道:“夜已深,大郎不在歇息,来此处寻七郎有何要事?” 王玄之反问王彪之:“叔父不也是如此?不知叔父深夜打扰官奴,所为何事?” 王彪之一噎,语气淡淡地说道:“听闻此院有异样,故而过来看看。” 王玄之直接开口问道:“叔父为何派人拦下阿陌?” 王彪之解释道:“我看那贱仆举止可疑,故而派人拦下他,问一问。” 王玄之点头:“原来如此。时候不早了,叔父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官奴此处,有我照顾。” 王彪之摇头:“既然来了,必定要见见七郎,我才能安心。” 王玄之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敏感地意识到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王彪之进院子。 王玄之突然拔高嗓音,高声言道:“多谢叔父关怀官奴!” 王彪之猝不及防,被王玄之的大嗓门吓了一下。他沉着脸,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玄之。 王献之与王肃之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走出屋子,来到院外。 看到王彪之与王玄之皆站在院门口,王献之诧异:“叔父与大郎为何深夜不眠?二位深夜寻我,可有要事?” 见王献之平平安安的,王玄之默默地松了口气,他斜眼瞥向王肃之。 发现王肃之眉目之间流露着nongnong的悲愤之情,王玄之愕然。 看到王献之神色泰然,毫无异样,王彪之开口问道:“夜已深,七郎为何还不歇息?” 王献之从容地回答道:“四郎心情不好,寻我谈心事。” 王彪之转头打量王肃之,发现王肃之果真面色不快,眉目之间尽是悲愤之情。 王彪之好奇地问道:“四郎遇到了何事?” 王献之淡定地回答道:“感情问题。叔父就不要问了!叔父早些回屋歇息吧!” 见状,王彪之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王彪之转身问道:“方才遇到阿陌匆忙离开,七郎命他办事?” 王献之点头:“修书归家,与阿耶谈论四郎的终身大事。” 王肃之转头瞪着王献之,心里不单悲伤,还又怒又气。偏偏他又不能出声反驳,向王彪之解释。 王玄之吃惊,他打量着王肃之,惊讶地说道:“四郎,你竟然有心上人了!何时之事?为何不告诉我?” 王彪之还是觉得不对劲,王肃之遇到事情,阿陌悲伤什么?他继续说道:“阿陌神色异常,我看这厮必定有古怪!待他归来,一定要审问一番!” 王献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语气平静地言道:“叔父是想审问我的仆人,还是想审问我?” 王献之这话说得犀利,让王彪之面色尴尬。 王彪之当然不会直接逼王献之,他只好改口言道:“我非此意。只是觉得那厮举止古怪,也是为了你考虑,故而想帮你审问审问。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此事我便不插手了。你好生注意!” 王献之点头:“多谢叔父提醒!” 王彪之离开后,王玄之拉下脸,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献之与王肃之,沉声说道:“进屋说!” 进到屋里,从王肃之口中得知王献之要做的事情。王玄之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冲他的脑门,让他脑子晕乎乎的。 王玄之听完,许久没有回应。他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王玄之直接伸出手,拧起王献之的小耳朵,面色铁青地骂道:“官奴,你比五郎还能气人!五郎做事好歹知道分寸,你仗着诸位对你的疼爱,肆无忌惮!今日不好好管教一番,日后你还不得上天!” 王玄之骂着,扭头冲王肃之叫道:“拿棍来!” 王肃之僵着不动,神色苍白,目光复杂地望着王玄之与王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