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我——快被你们气死了!我——”老爷子正骂得兴起让他猛地打断,重新聚了一波气,矛头直指宋尧山,“饿——个——屁!” 宋尧山成功将战火拉扯到了自个儿身上,心脏异常强大得微笑着挨骂,陆女士跟只兔子似得一缩脖子,对着风暴眼中泰然若素的宋尧山,眼神崇拜。 “您不饿我饿。”谷陆璃掐着老爷子话音眉头一紧,又将战火拽着过来,实在不忍宋尧山为她家这破事儿顶锅,微不耐地便对老爷子道,“大中午饭还没扒拉两口就被叫来了,这都几点了。” “哦,你就没吃饭啊,我也没吃午饭呢!”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道,“我吃啦?” “那您还说您不饿?”谷陆璃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压着气性跟老爷子来回扯皮,耐心道,“大过节的,搁医院里待这么久您也不觉蹉跎人生,赶紧起来吧,我们请您吃顿好的。” “我稀罕你一顿饭啊!”老爷子气性大,执拗得谁也顺不过来他那毛,“你什么时候请我吃过饭?” “我稀罕请您这顿饭。”谷陆璃额角突突地跳,顶着张不愿服输的脸干着服输的事儿,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拖着长音道,“我现在开始稀罕请您吃饭了,您赏脸吗?” 老爷子嫌弃地斜眼上上下下转着眼珠子觑她,一撇干瘪唇角,眼瞅着又要傲娇,话到嘴边却被他自个儿咽了下去,谷陆璃正做好了继续扯皮的准备,却见老爷子哑哑地咳了一声,满脸不自在得居然率先服了软:“那去毛家饭庄吧。” 谷陆璃:“?!!” 连顶着一张惊吓脸观战的陆女士都又受了惊,眨巴着双美眸越发像只兔子。 空气一时静得尴尬。 “看什么看呐?”老爷子涨红了脸,又恼道,“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去。”宋尧山眼疾手快得上前特会来事地掺着他就往起扶,老爷子拍他手背不让扶,他也不撒手,不卑不亢弯着腰只笑,明明白白就是个哄老人开心的小辈儿模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爷子对着他瞅了两眼,竟是连气都消了,让他扶着连起身带下床。 宋尧山又蹲着给老爷子穿上鞋,颇抹得开面儿,孝顺得像是亲孙子。 他们这边刚提了车准备出医院,那边谷陆璃的大姨就打了电话来,问陆女士到了没,问他们怎么吃饭。 谷陆璃扶着车门简单答了两句,她大姨又道:“阿璃啊,跟你外公说说,你们都一起过来吧,中午菜也没怎么动,我刚又给回了下锅,新添了俩菜,咱趁人都齐,好好把节给过完。” 老爷子跟老太太如今年岁都大了,这些年搬去与大姨家同住,逢年过年,家宴便也张罗在大姨家。 谷陆璃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原模原样复述给老爷子听,老爷子不大情愿地冷哼一声,别别扭扭道:“这顿先给你们记账上,去你大姨家吧。” 谷陆璃真想“喳”一声给他听。 宋尧山颇有眼力见儿得把老爷子往副驾上掺,却不慎罕见得阴沟里翻了次船,老爷子又冷着脸闹妖,推开他手,指着陆女士道:“我不坐前面,你扶着我坐后边儿去。” 陆女士身子小幅度得一抖,强颜欢笑地接过老爷子手臂,跟他进后座,老爷子坐稳了身子,觑着身侧战战兢兢的陆女士,又抑制不住嫌弃地剐了她一眼又一眼,挪动尊臀离她远了些。 谷陆璃钻进副驾,开了手机导航给宋尧山指路,志玲jiejie腻腻歪歪嗲声嗲气的娃娃音登时响彻在安静到尴尬的车厢内:“前方三十米后,左转进入主干道……” “把那恶心玩意儿给我关了!”志玲jiejie一句话没说完,老爷子毫无预兆又炸了,吹胡子瞪眼地吼,“你大姨家住哪儿你不知道啊?用嘴说!指给他看!把那做作东西关了!” 谷陆璃:“……” 她对老爷子没事儿找事儿的功力简直叹为观止,下意识就想扭头回嘴,宋尧山赶紧压住她手握着紧了一紧,转头就跟老爷子笑着嘚瑟道:“看来外公跟我一样,都觉得学姐的声音比林志玲好听多了,是吧,外公?” 他一脸真诚,眼底坦然中又荡着欣赏与骄傲,老爷子瞬间就给噎住了,话都不知该怎么接,说“不是”吧,他刚骂过人娃娃音做作难忍,说“是”吧,这明摆着从训斥谷陆璃就被掰扯成给她脸了! “嘴段”高超啊。 老爷子嘴上没服过人,这下可好,吃了个闷亏。 谷陆璃一头毛躁都让宋尧山惊人一语捋顺下去,面上表情要笑不笑,她刚对老爷子佩服完,扭脸又得对宋尧山“以柔克刚”的本事五体投地。 老爷子瞪着宋尧山,犹不服输地梗着脖子含混“唔”了一声,恼羞成怒似地炸毛:“头转过去,好好开你的车!会不会开车啊你!” 宋尧山眉眼又乐得一弯:“诶!” 标准得了便宜还卖乖。 ***** 宋尧山将车开上主干道,谷陆璃抬手往前一比也不再说话,眼里却明明白白含了笑,宋尧山踩了油门便放心走直道,间或抬眼一瞥后视镜,老爷子大马金刀沉着个脸坐着,陆女士跟个鹌鹑似得缩得整个人都快贴在了车窗上。 车里气氛没多久又冷到极点,憋闷又尴尬,宋尧山几次想出声,左思右想还是识相地打消了念头,耍宝次数多了,可就惹人厌了。 镇子里刚换了个年轻镇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得就是个“路”,警示标识连围带挡,主道小道挖得七七八八都在修,大坑连小坑,小石子乱七八槽铺洒一地,宋尧山的suv沉默颠簸走了二十分钟才到谷陆璃的大姨家。 大姨贤良,大姨夫也老实憨厚,俱是一脸慈善地迎着他们进门入座。 一大家子二十来口人,长辈们一桌,小辈儿们一桌,挤满了整个客厅,过个节也当真是热闹。 陆女士毫无疑问地去了主桌,又被老爷子扣在手旁近身伺候,宋尧山头次参加陆家家宴,落座后主动跟几个平辈儿打了招呼,整场宴席吃下来,再没人愿与他多攀谈,只身侧谷陆璃抱着孩子喂饭的大表姐得了他句对小孩儿的恭维夸赞,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育儿经,可见谷陆璃与表亲间也的确是没什么感情的。 谷陆璃却乐得清闲,没人理她,她就先自顾自吃了顿饱饭,等到宋尧山茬过大表姐的话,又扭头故意引了话题来逗她,饭局吃到后半程,就听他俩搁一桌上斗嘴了,噼里啪啦你来我往得,俩人旁若无人地“捧哏逗哏”,跟在自个儿家里一样,谁家夫妻也没像他俩说相声似得热闹,相处方式与众不同,轻松自在又默契十足,莫名显出另外一层亲昵来,倒意外成了满桌焦点。 “瞧这小夫妻俩,新婚里就是不一样。”大表姐哄着孩子与桌上众人笑着调侃了他俩一句,吃着谷陆璃母女俩笑料包长大、只当谷陆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几个表兄妹敷衍着点头,也不接话。 等到老爷子搁了筷子说想打牌,一群人就都跟着吆喝要凑了桌子打几圈,谷陆璃这才抬手一看表:快十点了,时间倒是过得过。 “阿璃啊,你们今儿就别走了,让尧山跟你表姐表哥他们去玩玩?你们平时都不常来,今天就住大姨家,明儿再走啊?明天反正是周末,又休假。”谷陆璃跟宋尧山正说着话,大姨过来笑着道,“镇上修路,你们来时也瞧见啦,晚上不好走,怪危险的,等你们到家都半夜了,不安全。” 谷陆璃不大想留,又盛情难却,陆家上上下下就这么一个大姨是真心待她娘俩。 “大姨,他跟我一样,不会玩牌,更别说我妈也不大会。”谷陆璃连宋尧山问都未问,直接就替他答了,仰头轻声道,“我们人多,就不打扰大姨了。” 她话说出口,宋尧山还体贴地替她圆谎,歉意地朝大姨点了点头。 周围一群小辈儿都起了身,搬桌子的搬桌子,拿麻将的拿麻将,互相之间热络亲密,半夜里热闹得要翻天,却没人往他们这里瞧上一眼。 “都自家兄妹,就凑个热闹去,多聚聚就不生疏了,他们打得小。”大姨夫边收拾着一桌餐盘也替大姨帮腔道,“都是自家盖的楼,屋子多,楼上正好有两间客房一直空着,没人住过。” “大姨,大姨夫,还是不麻烦——”谷陆璃刚长开嘴,挪了尊驾到牌桌上,正跟老太太组好同盟,准备痛杀二女儿一家的老爷子就又炸了毛,合着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扭头就喷:“让你住你就住!一个小辈儿,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呢?你读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屋里登时一静,一众人揉搓麻将的手都停了。 谷陆璃:“……” 他一炸,陆女士又跟受了惊吓似得抑制不住一抖,跟在谷陆璃大姨夫身后,端着几个餐盘就往厨房里躲。 “外公,我俩都不会打牌,阿璃是怕扫你们的兴。”宋尧山帮衬着谷陆璃又把她往外摘。 老爷子只觑他一眼也不说话,想是也习惯了他花式维护谷陆璃的本事,半晌后才又撂下句:“那就跟着学,个博士还学不会打牌了?你不就爱计较个传统文化嘛?麻将就不传统不算文化啦?我们镇子小,没你们城里那些个洋玩意儿,往后逢年过节的,怎么着,还次次都不打算上桌啊?那不叫扫兴,叫败兴。” 他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瞪圆了眼,面面相觑,不大明白他又是个什么意思。 老爷子不待见陆女士母女是出了名的,大大小小的节都不允来,只大年三十让来拜个年走个过场,今儿怎么就莫名奇妙转了风向,也是古怪。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老爷子是又想闹哪个妖。 谷陆璃虽说也拿不准,但这明摆着是老爷子当众给了他们脸,若是不接着,按老爷子那脾气,他们以后是当真不用再来了。 她抬眼去寻陆女士,只见陆女士躲在厨房门后堪堪露出小半张脸也眼巴巴得在往外瞧,眼神期待又紧张,战战兢兢地抿着唇看她,她瞬间就明白了。 都说人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这话放她谷陆璃身上倒是不准,搁陆女士身上却完美契合:她没丈夫便执着于想有丈夫,没父母疼爱便越求那个。 于是,谷陆璃也只能说“好”,她无奈地看了宋尧山一眼,叹了口气抬眼道:“那就麻烦大姨。” 大姨笑着应了一声:“不麻烦。” “你们俩都过来,搬了凳子坐我后面,看着我打,我亲自教!”老爷子闻言又傲娇起来,气势颇足地冷哼了一声,眼皮一翻,中气十足得隔着老远发号施令,“等我打上两圈下去了,你俩顶上。” 谷陆璃:“?!!” 可饶了我吧,谷陆璃脸色顿变,下意识抓住宋尧山手腕紧了紧,满屋人都眼含揣度地盯着他俩,陆女士扒在门缝后紧张兮兮地咬指甲。 诡异又尴尬的长久寂静后,宋尧山一拍谷陆璃手背,率先站了起来,就坡下驴:“诶,好啊,外公。” 他一手一个,拎了两把椅子到老爷子身后,自个儿往老爷子右手边上一坐,留了老爷子背后左手视线盲区的位置给谷陆璃。 牌局重开,老爷子几次摸了手好牌下意识往右一扭头,正想骄傲又炫耀地提点几句谷陆璃,却次次瞅见宋尧山笑眯眯的一张脸,他眼皮一跳再往左扭到极致,才是谷陆璃一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 老爷子:“……” 又被混小子摆了一道,诶呦,气死了。 第39章 莫名情愫 老爷子打了两圈就跟老太太一起下去了,换了谷陆璃与宋尧山继续对阵二姨一家,老爷子捧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大马金刀地坐他俩背后观战,老太太自个儿去沙发上逗弄重孙子看电视。 麻将这东西,谷陆璃其实会,以前跟着同学聚会出去,缺人的时候也帮着凑过几次腿子,只是不大喜欢,打得少也就不熟练,本想着能凑合应付,却不料镇上的规则多且杂,倒像是另外一个派系的。 过了两圈旁观教学她越发得晕,一溜的规则悬在她头顶搅合成了一团乱麻,她坐宋尧山下家,边垒牌边瞅他,宋尧山依旧摆出惯常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瞧不出深浅。 他初入行时,首次带徒的叶翎为了加强他“识人断面”的技能,各种方法都用绝了,连带着压他上牌桌观察对手微表情猜牌的招数也使上了,是以他牌虽打得一般,观察力却是一绝,二姨夫妻又喜怒颇形于色,心思易猜,他游刃有余地做了牌给谷陆璃还能去拆把对家的台,打得好了就自嘲“新手运气好,只此一次”,打得差了就恭维“二姨厉害,姨夫厉害”,将一桌四人的输赢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圈下来愣是平分秋色。 谷陆璃瞧出他准又是藏了一手在装“大尾巴狼”,也不拆穿,眼神稍稍一带他,要笑不笑的,推了牌重码。 二姨夫脾气急,牌风也急,人又好面子,眼瞅着在俩小辈儿跟前讨不着好打起牌来越发不管不顾,第四圈刚开始就独刚庄家宋尧山刚得莫乱了整桌节奏,谷陆璃越发打得混乱又索然无味。 她作息相当规律,若无意外十点半肯定就寝,此时一点已过,她生物钟的休眠程序已自觉启动,困得脑子里一坨浆糊,两眼直转蚊香圈,好不容易摸了张牌能明杠,顺手抄起张“红中”就往桌子上“啪”一声利落拍下去,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无脑秃噜出个:“将!” 她一语惊人,一桌三人连带老爷子都愣住了,四人一头雾水不约而同探了头往桌中央瞧,登时就乐了。 “将什么将?!”老爷子一口枸杞水差点儿喷出来,抬手扑棱她后脑勺,“你下象棋呢!” 谷陆璃让他一巴掌抽醒了,丢人丢得无地自容,抬手把那红中又灰溜溜拿回来摆手边,宋尧山已经快要笑到不行,二姨一家也忍俊不禁。 “真是你妈亲生的。”老爷子忍不住嫌弃,“都什么脑子。” 陆女士帮着自家大姐洗完餐具又收拾了厨房,握着小拳拳站在厨房门前踟蹰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得刚站到谷陆璃身后,就无辜受了牵连,又被老爷子点名批评了,她眼神一瞬间茫然彷徨,两手无措地揉着衣角。 老爷子扭头瞥见她,只觉她那委屈神色,是在他五十年的记忆里反反复复不停出现的,他觉那表情刺眼又窝心,怒其不争到极点,眉头倒竖又想骂她。 陆女士敏锐得一缩脖子,垂头抬眼,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眼角泪光一闪,又快哭了。 周遭俱是稀里哗啦揉搓麻将的声音,祖孙四代同堂,热闹欢快,笑语欢声不断,唯有此隅气氛凝重,老爷子憋住一口气,只死死盯着他性子最憋屈的三女儿,缓过一瞬,嘴角微微抽动,突然长叹了口气。 “你们打完自己散场,”老爷子眼神从她身上复杂转过,扭头对着牌桌上的四人道,“我先上楼睡去了。” 他一走,老太太也跟着上了楼,陆女士这才手拢着樱粉长裙的下摆仪态端庄得往谷陆璃身侧一坐,温婉笑开,跟个逃出家门与同学聚会玩耍的少女似得激动。 “阿璃!”她轻声笑着给指向谷陆璃的牌,“出这张啦!” ***** 一圈打完,凑够小四圈,凌晨两点,推牌结账,各桌俱也都偃旗息鼓,一家一户地结伴走了,屋里顿时冷清安静下来。 谷陆璃输了五块钱,宋尧山正好赚了五块钱,二姨并着二姨夫一家不输不赢。 大姨领着谷陆璃母女与宋尧山洗漱后上了三楼,理所当然得分了一屋卧房与陆女士一屋,一屋与谷陆璃跟宋尧山。 他俩那屋不大,顶上一根电棒,正中一张双人床并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床上一套干净轻薄的夏凉被加俩枕头,便是全部家具了,布置简单得的确是不像有人住过的模样。 谷陆璃累到瘫痪,晕头涨脑得还未有其他心思,见床直接扑了上去,在枕头里先使劲儿蹭了把脸,就见宋尧山一言不发,抱走了床头另外一个枕头,往桌上一放,拉开把椅子坐下去就自觉往枕头上趴,下巴杵在手臂上,抬眼偏头看她笑:“学姐,我先睡了,明天见。” 谷陆璃愕然一瞬,恍然明白过来,徒劳得下意识转头四顾,见那窄窄一方小屋中,果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