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你爸爸也说很久没看到你了,你这孩子,怎么都不经常回去?” 手掌心猝不及防地压上玻璃窗,骇人的凉意钻进肌理,林洛桑抖了一抖,迅速收回了手。 她问:“你们已经订好了房间?” “是呀,定的德瓦楼的包间,你小时候不是最爱他家的炸排骨和油焖虾了吗?”李凝芙笑,“提前一周才订到的呢,一直没告诉你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她想说时过境迁太久,她现在的饮食习惯早已大变,不吃油炸食物,也吃不了辛辣。 李凝芙又说:“你要是拒绝,我们这几天可就白忙活了,准备工作也白做了。” “没有那么忙吧?出来吃顿饭的时间总归是有的?” “如果你是在担心安全问题,我已经提前和餐厅做好保密工作了,安保也加强了,你肯定能顺利进来顺利出去。” 这一大段话几乎驳回了她所有能讲的拒绝理由,她知道李凝芙的性格,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定是之前真的愧疚,才想要好好补偿一下她。 李凝芙言辞诚恳,况且还是这么多年头次提出要三人一起出席,她多少也有些动摇,最终说了好。 挂断电话之后,她看见小暖趴在窗户上,用袖子努力地擦干净眼前区域,看向外面清晰而缥缈的大楼:“好大的雨啊……” “就是,”岳辉一边仰头喝着奶茶一边说,“天儿怎么说变就变了。” “带伞了吗?”林洛桑问。 “车上有,我去拿。” 出了演播厅林洛桑才发现下的不止是雨,还有小颗小颗的冰雹,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 天顷刻间暗下,深深浅浅的小水洼里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高速行驶的车辆溅起帘幕般的水花,所有人都在行色匆匆地避雨。 上车之后岳辉才歇一口气:“天气预报里也没说雨这么大啊……” 他在林洛桑面前放下一杯热茶:“这变天真他妈跟人生一样难以预料。” 小暖叹息:“我现在只担心我挂在外面的衣服有多惨。” 说到衣服的问题,岳辉这才指向林洛桑肩膀:“回去吹一下,这块被打湿了。” 到家后,林洛桑先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多小时解乏。 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男人也正巧回来了。 或许是忙了一天,她今天尤为困倦,按照排练显露出的一些问题重新改了编曲和设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忙了大半天才去吹。 椅子太舒服,她靠上去身子就不自觉放松,随意拿着吹风机横扫了几下,头顶干得快,发尾却好像吹上十年也干不了。 因为她是卷发,所以为了保持形状,每次吹发都必须用手指把发尾卷着吹,这样一来便更麻烦。 她一边和困意作斗争,一边忍不住咕哝抱怨,后脑勺抵在软垫上,即将开始采取闭眼吹发的招数时,手里的吹风机被人夺走了。 也不知道男人是嫌她慢还是怎么的,拢着她发尾抖了几抖,很快就帮她吹好了,关掉吹风机搁在桌子上。 林洛桑:……? 裴寒舟应当是有话要说,将她的椅子挪到自己身前,这才滚了滚喉结:“我明天可能要出差。”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消息呢,搞了半天,原来给她解决完头发只是为了说出差的事情? 她“噢”了声,从背后摸出自己的手机,做出标准回复:“早去早回啊。” 男人盯着她,欲言又止了半晌。 林洛桑有所感觉,抬头对上他视线:“对了,我还没问你去哪儿。” “美国。” 顿了顿,男人道:“如果发生什么事,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又道:“不要再见赵璇雅。” 林洛桑偏头:“上次我见她你知道了?” “知道。” 然后见完她的当天你就提了离婚。 林洛桑颔首,从椅子上反扑向床,钻进被窝里:“她应该也不会找我了。” 陷进枕头里之后,她问:“你明天几点出发?” “上午十点。” 她应了声,困意席卷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早醒得也早,林洛桑六点多就睁开了眼,大半座城市仍在酣眠,包括她的丈夫。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好了一切,打算先去排练,然后再去赴约吃饭。 走出卧室之前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和领带,应该是他今天要穿的。 林洛桑原地停顿几秒,想起这男人最近光速倒退的打领带技能,将领带挂起来,自己先帮他打好,到时候他直接戴上调整一下松紧就可以了。 说到打领带,她还是在飞烟时期拍mv学的,也就实际cao作了十来次,男人要出席的公开场合可比她多得多,以前的领带也打得不错,最近就跟心不在焉似的,总是翻车。 翻车就算了,还非要给她看到。 把一个领带打好之后,林洛桑发现他箱子里还整齐摆着好几条,索性一起帮他把要带的几条也全部打好,重新摆好装进了箱子里,这才离开。 在她起身时男人就已经醒了,虽然分辨出她在原地忙着什么,但也知道她一向事多,便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从衣架上拿下衬衫与西装时,眸光看到被挂得妥帖精巧的领带,又蹙着眉发现箱子内的手法如出一辙,嘴角这才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 林洛桑上午在演播厅排练完毕,并在下午一点准时抵达德瓦楼。 她提早到了半个小时,但李凝芙和林鸿风已经早早地在包间里等着了,见她抵达,李凝芙笑着接过她手上的包,和以前放学时取过她书包是一样的手法。 事隔经年,林洛桑有片刻晃神。 “快坐吧,”林鸿风看了她一圈,道,“怎么又瘦了?” 李凝芙接话:“明星要求都这样,洛洛这不叫瘦,叫身材好,我看工作室常发她的健身视频,不是病态的瘦。” 林鸿风:“那就好,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林洛桑笑笑:“我知道,每半年团队都会安排体检的,平时饮食也有营养师搭配,身体不会有问题的。” 她刚坐下,又听得林鸿风问:“听说你和那个……裴寒舟,结婚了?” 话题蓦然转向许久之前的事,她感觉到关切,可同时并不排斥地觉得讽刺,握着杯子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垂下长长的眼睫盖住眼底不明情绪。 “是的。” 一桌人不约而同想到那场婚礼缺席的长辈方,都缄默了几秒。 林鸿风想了会,这才解释道:“婚礼那时候双捷和我说过了,但我实在抽不开身。” “况且你也大了,我总不能管你一辈子,你的事自己决定就好,我会尊重。” 李凝芙补充:“我是后来看报纸才知道你结婚的,怎么没有通知mama?” 林洛桑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给你打过电话的,你说甜甜要开家长会。我看你们都有事要忙,加上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强求。” 彼时的婚礼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既无两情相悦也无携手并进,况且二人的缺席,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确实,人生里的大事多了去了,我们也不能事事都管,”林鸿风道,“你和小裴冷暖自知就好。”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说点开心的吧,”李凝芙转头问她,“今年年底是不是拿了特多奖?” 聊到她风生水起的事业,气氛也算融洽,只是无论话题走向哪里,二人都自知理亏,没有问她婚姻是否幸福,也没提到要见裴寒舟的事情。 尽管那是大多数父母最关心的两件事。 林洛桑从不怀疑他们爱自己,但一寸爱也是爱,百寸也是爱。 他们曾倾注过百分百的心血爱过她,可物换星移,他们现在早已有了更爱的人。 饭吃到一半,服务生推上来蛋糕,分秒必争的幸福时刻里,迟到的蜡烛被插在蛋糕中央。 “选的是你最喜欢的粉色。”李凝芙说。 十几年过去,李凝芙依然准确记得她的很多喜好,但身为母亲,又确实错过了她的许多成长与变化,她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不再是八岁的小女孩,现在最喜欢的是紫色。 这恰恰是她最欣喜也最无力的部分。 人生的重要时刻里,错失的每一秒等待与陪伴都作数。 她没有选择拆穿。 很快,寻找打火机的李凝芙将目光投向了林鸿风:“打火机给我一下。” 林鸿风皱眉:“我没带打火机啊。” “我不是给你发微信让你带一下的吗?” 很显然,准备了这么久的饭局,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最重要的点蜡烛部分却忽然被中断,体验与愉悦感断崖式下跌,李凝芙也颇为不满。 “我没回你微信吧,我没回肯定就是没看到啊,既然在等我的话,怎么在上来之前也不看看手机,看到我没回你就应该在楼下买一个的啊!”林鸿风的耐心也被耗尽,“莫名其妙,这还怪起我来了?这饭是我要吃的吗?” “不是你要吃的难道你没有责任吗?从小到大洛洛的事你哪怕管过一点吗,就算身为男人再撒手不管,最起码的责任也要尽到吧?她的婚礼我没去是不知道,你知道了也不去,现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我?你是付出的比我多吗?” “又来了,你又在上升些什么,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翻旧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是我上升了吗,现在还怪我翻旧账?你自己做过的事还不准我说了?明明是两个人该一起干的事,我一个人干也就算了,让你做件小事你还这么多不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每天有多忙呢。怎么,要我给你算算你都忙些什么吗?” …… ………… 一句“找服务生”就能解决的小事,让二人彻底被点燃,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下,站在位置上面红耳赤地争论。 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也没有获胜。 这是她八岁那年最熟悉的画面,无休止的争吵与和好,和好再争吵,争吵再原谅,原谅再歇斯底里。 八岁之前,她确认自己被暖融融的爱意所包围,就像是正午窗台上的日光,明亮又guntang。 她知道父母相爱,她明白什么是幸福的婚姻,她喜欢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沿着铁路散步,喜欢看爸爸亲吻mama。 直到八岁那年生日,mama颤抖着拆开生日蛋糕的盒子,还没来得及切开蛋糕,已然声泪俱下。 她终于面对到了一个好似很普遍,却也诛心的句子。 mama说,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