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他重复道:“温泉庄子?” 赵铆道:“对,我听绍桉说的,道是他祖母身体不好,他三meimei陪着他祖母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调养,而且那里离青源寺也近,方便明老夫人去寺中礼佛。怎么样,你若是想住过去的话,我叫上温慧一起,她和温慧交好,届时就让温慧约了她到我们家庄子上玩儿,你们也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你小子,其实京中喜欢明三姑娘的勋贵子弟不知道多少,只不过嘿嘿。” 他嘿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不过赵铆不说景灏也知道他那只不过后面是什么。 只不过她是遗腹女,一出世就父母双亡,命格不好,本就是大忌,再加上生成那副模样,明家虽有权势,却是外戚之家,养她怕根本就是用来联姻的,普通的勋贵世家想就不要想了。 所以哪怕心里再喜欢,轻浮的也就肖想一下,心思重的也得压着按着,不要把心思放出来,最好是把自己都骗过去 骗自己说,不过就是长了一张脸,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当初的他还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景灏心就跟被人捏住了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他诡异的看了赵铆一眼,心里恶意满满的想,早知道这蠢东西脑子不好,但没想到会不好到这种程度 他和明珞的婚事尚未定下,他就邀请自己住到他家的庄子上,还让温慧一起住过去,别人会怎么想?只会是以为他有意把妹子送出去 景灏知道,原先外面都以为嫁到西蕃王府的会是温慧。 想到此处他更是烦闷 若是娶不到明珞,到最后他还真可能就得娶温慧。他看着赵铆的眼神越发不善和不爽。 他道:“不必了,千梅山离京中也不是多远,来回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你们自己去玩吧。” 赵铆听言起先还觉得景灏矫情,就会装,可待景灏转身离去,赵铆再细一品他那话,又回过神来,嘿嘿的笑了几下。 八月底,千梅山,岐梅庄。 “姑娘,是温慧郡主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想约您和温雅县主后日一起去青源寺赏菊,看姑娘有没有空,若是姑娘没空,姑娘另定一个日子也可行。郡主还说了,道是容家姑娘刚刚入京,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就一起去,也好请姑娘介绍给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冬芙掀了帘子进来给明珞禀事,而明珞正在问着一个名唤青叶的丫头话。 此时明珞已经住进了她母亲的那个温泉庄子 岐梅庄,不仅是她,明老夫人也已经住了进来,就是明大夫人,也以给老夫人侍疾的名义住了进来。 容大夫人做事很妥帖,明珞她们住进来根本就不需要怎么收拾 也可能是明老夫人通透,特地吩咐了明大夫人,除了放上她们带过来的东西之外,并不允许做太多修整,这也是对明珞母亲和容大夫人的一种尊重 这庄子以前都是明珞母亲容氏布置的。 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在了主院,而明珞则是住在了她母亲以前住的一个小院。 不过岐梅庄因为长期空置,下人不多,原先也只有姓陈的管事一家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护卫在打理,及至容大夫人回京,她知道明珞要住过来,又不放心临时在外面买的人手,就从自己身边和别的庄子调了些人过来,厨娘啊,丫鬟什么的也挺齐全,但她也知道该避讳些什么,私下将这些人的卖身契什么的都给了明珞,各人的来历也跟明珞细细说了清楚,让她不合意的随便处置。 只是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过来,主院服侍的人,厨娘啊丫鬟啊什么便全部换成了她们从明家带过来的人,原先庄子上的那些人便成了外围打杂的。 此时在明珞跟前的青叶是这庄子管事老婆周大娘的“娘家侄女”,周大娘听说主家姑娘要过来,特地从娘家要了她过来到庄子上来服侍,希望明珞能看上她,做个贴身大丫鬟。 明珞前世今生还真就都看上了她。 青叶长相只称得上清秀,但却十分聪明能干,还做得一手好点心,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她手里,偏偏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前世的时候明珞就是因为她点心做得好,看她做事又稳重妥帖,就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服侍,慢慢的就越来越倚重她。 青叶对她很忠心,还救过她好几次,不过后来她知道她对赵铖更忠心 前世她得知她身份之时正是她最伤心,和赵铖完全闹僵之时,她得知情况就大怒,将青叶赶走了。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她不是将青叶赶走,而毒杀她也并非是赵铖的意思,那凌太妃就不可能杀得了自己。 一把好用的刀子,哪怕是有主的,在自己手里,只要用的恰当,也是可以很有用的 没办法,就她自己,哪里去得来这样身手,这样能干,还除了赵铖之外,对自己绝对“忠心”的丫鬟? 在培养出完全属于自己人之前,她只能学着用别人的人。 这一次来岐梅庄,明珞以要照看明家那边自己的院子为由,将绿荇留在了明府,只带了冬芙和两个小丫鬟过来,因着“偶然”吃了一次青叶做的点心,觉得很合口味,又因着青叶对这庄子熟悉,便越来越多使唤她,慢慢就已经是贴身丫鬟的架势了。 且说明珞接了帖子,看了看,似乎稍想了想,就对冬芙道:“好的,我知道了,这事也需得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这会子祖母应该午休起来了,你帮我换个衣裳过去祖母那边吧。” 转头又对青叶道,“你过去隔壁庄子上,就跟我表姐将这事说一声,若是她有疑虑的,就让她明日过来,我跟她先说说话。” 又似乎随意补充道,“那日你和冬芙也跟我一起过去,青源寺的斋菜很不错,以你的悟性,说不定回来就能做照着样子出来,这样祖母也不用惦记着去寺里用斋了。” 冬芙: 原本冬芙还对明珞这般重用青叶感到疑虑,听了这句话,看着自家姑娘微有些得意的笑容,那疑虑倒是消散了去。 两日后,青源寺。 容静雅性子大方,她父亲是地方大员,她跟着去的地方也多,野闻趣事知道的不少,而且各地见闻经她的嘴说出来,比事情本身还要吸引人,明明是市野杂闻,还风雅高端,温慧郡主和温雅县主两人原本是一个高傲挂在面儿上,一个骄矜藏在骨子里,本质都是鼻孔看人的人,但和容静雅说上一会子话,很快注意力就全转移了。 三个人说的热火朝天,明珞坐在一旁却一直没怎么出声,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温慧和温雅也很知趣的并不怎么去招她。 最近明珞性子变了不少,但温慧和温雅却根本不会往他处去想,她们只当她这样是因为景灏的求娶 她们都知道,不管明太后有多疼爱明珞,但只要西蕃王世子求娶,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也得嫁的,以前并不是没有先例。 她们这些顶级贵女,谁真愿意嫁去西蕃那种地方呢? 所以哪怕明珞再失魂落魄些,她们也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而此时的明珞手上却是握着一把华丽的匕首,她的手在那匕首上慢慢摩挲着,上面一共有七颗宝石,拼凑出一颗星芒的图案。 这是刚刚一个小小沙尼递给她的,跟她说:“施主,刚刚有一位施主请小僧将这把匕首转交给姑娘,说是想见姑娘一面,他此时正在经堂后院那边等您。” 明珞坐在这里犹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对静雅和温慧等三人道:“表姐,温慧,温雅,我有些热,你们先聊着,我先去里面坐坐,稍后再过来。” 容静雅听言看向明珞,她原本想说“我陪你一起吧”,谁知道目光对上明珞的眼神,却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原本到口的话也就吞了回去,改口道:“嗯,那你去吧,你就是身子太弱了些,平日里就该多出来走走。不过你坐一会儿就出来,先前可说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后面的药园,那边我还从来没去过。” 明珞笑着应下了,冲温慧和温雅点点头,起身离开。温慧没出声,温雅县主却是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流出了一丝同情。 第26章 嫉妒 明珞往经堂后院那边走,冬芙和青叶跟着,只是走到往斋堂方向的岔路口时,明珞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对冬芙道:“冬芙,你帮我去斋房拿些糕点和桂花露送去后园给表姐还有郡主她们吧,刚刚她们还念叨着,说想试试。” 这话一听就是打发她离开。 冬芙有些愕然,下意识的就去看了看青叶,她想说还是让青叶去拿吧,这庙里她不贴身跟着姑娘她不放心 可是对上明珞安静却坚持甚至隐隐带着厉色的目光,她竟是心头微微一震,一时语塞,没敢违逆,低下头应了个“是”字后,就满腹心事拖着重重的步子转身往斋堂方向去了 她的感觉没有错,三姑娘的确是在防着她,她用她,相比绿荇,甚至称得上倚重她,有时候好像也很亲切,但仍是隐隐约约的防着她。 她记忆中的三姑娘是个娇憨,重情,心善的小姑娘,对大房是有些微的疏离,但却很依赖老夫人和太后娘娘,可是她到了她身边服侍,却发现又好像不是那样 她甚至根本看不懂她。 和二姑娘身边的秋芙一眼,冬芙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但老夫人将她给了三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跟她嘱咐过,以后到了三姑娘身边,就要记住三姑娘和明家也是一体的,定要好好服侍她,事事以她为重,只有三姑娘好了,明家也才能好,更必须成为她身边最倚重的大丫鬟。 所以冬芙权衡再三,哪怕心中有疑虑,也还是将这疑虑暂时先按下了 若在她尚未摸清情况之时,这些须臾小事她都禀告给老夫人知道,那用不了多久,三姑娘必然会察觉的,反而会因小失大。 她现在半点不敢轻忽三姑娘。 冬芙离开,明珞又看了一眼青叶。 她带青叶,其实不是因为信任青叶,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虽则有这匕首,又是在经堂后院,非普通人不能入,但谨慎些总是好的,而且先前青叶已经听到了小沙尼的话,就算自己把她打发了,她想必还会摸过去,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就带了她过去。 明珞穿过经堂,进入后院,就看见先时给她递匕首的小沙尼已经侯在那儿了。 她随着小沙尼穿过了几条回廊,然后就有些吃惊的看见了背身立在那里的景灏。 是很吃惊,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吃惊。 十年前,八九岁的小男孩,随身带着的匕首是镶满了小手指般大小的红蓝宝石,还有那么小就习武的那股子狠劲和韧劲,还那么避讳自己,在她面前再不肯出现,在京城随便扒拉一下,能扒拉出几个? 而且前世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可这一次却突然出现了 这一世短短时间,她身边是已经有很多改变,可牵涉外人的,一个很大的改变就是景灏的求娶吧。 明珞看到那把匕首那刻起,她心中其实便已经有些预感了。 她回头对青叶道:“你就在这儿候着吧,我和景世子有一些话说。” 青叶半点犹豫或异样也没有,应了声是便守在了回廊转角处 反倒是让明珞多看了她一眼,她这样子,比冬芙的道行倒是高了许多 她什么时候能小看赵铖呢?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过来,景灏转过了身,他盯着明珞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站住,才出声唤道:“阿珞。” 声音带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黑夜中,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五岁的小姑娘,问道。 “阿珞,我叫阿珞。”她在他的背上,手中握着他给她的匕首,意识已经模糊,但还是哑着声音回答道。 可是他们后来认识的多年里,他都是唤她“明三姑娘”,冷淡,不屑一顾。 “是你。” 明珞站定,手里还攥着那把匕首,手指慢慢划过刀鞘上镶嵌的星芒图案,低声道。 十年前,她五岁,就在这青源寺,她和堂兄堂姐还有大伯母的娘家几个孩子在寺中后园玩,她被人引到后山,“不慎”掉到了后面山坳。那时她不过五岁,爬不上去山石,虽然害怕死了,但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个山坳,所以明明已经受伤,仍是努力沿着山坳想找到出路 她想,只要是遇到什么人,她便可以回家了,可是她一直走到天黑,手脚都划破了,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那时候她已经疼痛害怕到麻木,只是不敢停下,怕一停下自己就会被黑夜和山林吞噬。 然后她又一次摔倒之后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自己面前,天很黑,她手上钻心的痛,不,全身都痛,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 后来就是他背着自己,还塞给了她一把匕首,说害怕就握着,就这样背着她在山林中一直走直到她真的完全昏迷。 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明家自己的床上了 她的嬷嬷跟她说,她已经昏迷了两日两夜,她掉下山坳的那日府里发现她不见之后,家丁和护卫搜山搜了一整夜,最后是在一个猎户家发现她的,那猎户说是在后山山坳发现她,可能是磕着了脑袋,一直昏迷着。 明珞想那个晚上的事,都已经不怎么真切,她不记得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那把匕首上的星芒图案,哦,她还记得他跟她说,你回去后,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记得了,不记得怎么掉下后山,不记得怎么被救回来的,别人一定要问,你就装作头很痛的样子就行了。 她醒过来后喉咙哑了,腿脚胳膊手受伤都很严重,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想说,所以他们问她,她便依着他的话答了,的确很省事,后来那事情就再没有人提起过。 明珞看着景灏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问他为什么以前从不告诉她,他就是救她的那个人? 他不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呗,这事她早就猜到了。 “对不起。” 明珞不出声,景灏先出声了,他道,“其实那日从你被人引到后山,到你掉下山坳,我就一直都在,后来就寻了路下去找你了,但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所以一直到天黑前我都没有出现,抱歉。” 其实他本来可以阻止她滑落山坡,可是他选择了旁观。然后五岁的她一个人在山拗惊恐,害怕,挣扎几个时辰,他也都选择在旁冷漠地看着不出现 其实他甚至一开始也没真的想救他,最后看她挣扎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竟然还没有放弃,这才出手的。 而且他身边其实还有两个暗卫,只不过他们不会干涉他的事情,他没出声,他们就不会做任何事情。 明珞张了张嘴,道:“我知道。” 当时她是不知道,可是那事放在心头很多年,后来细细想一想就有很多疑点了 他衣着好像华丽,她虽然看不见,但他背着她,她摸一摸就知道了。当时他也不过才那么大,怎么会好端端在漆黑的夜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坳处,看到她也什么都不问,就只是安慰她,还让她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提 那就是他从她被人害着掉下山坳那时就一直都在。 明珞道:“嗯,我猜到了。” 她笑了笑,对他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会死。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救了我,但却没早点救我而怪你?我是那么是非不分之人吗?而且你身份特殊,那时候你刚来京中不久,我的事情,分明就是明家的家事,你并不好插进来。” 那日引她去后山的是大伯母娘家周家的一个小姑娘的丫鬟,周家的那个小姑娘不喜欢她 因为那小姑娘的哥哥对明珞比对她好,所以她厌恶明珞,可就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她甚至不记得她哥哥是个什么样子,她要她死。 她虽然小,但到底父母双亡,心底还是敏感的,他不让她说,她便真的没有说 因为她觉得不一定有人会信她,就算是信了,她一定会得罪她大伯母,而那个周家的小姑娘也不会得到惩罚,他们能找到千万种理由帮她开脱,她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但也大约是那时起,后来不管她大伯母对她有多好,她心底都对她有一层隔阂,永远不能像对祖母和太后那般亲密。 她前世就跟个傻子一样。 想到这里明珞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句话 她记得后来隐约听说那个小丫鬟犯了错,被周家打发了,她长大之后还见到过周家的小姑娘,她对自己小心翼翼的,百般奉承,她便也没再和她计较那事。 现在重新想起往事,她却突然有把那事翻出来的冲动。 她摇了摇头,把这心思按了下去,对景灏笑了笑,道:“你不出现是对的,只是没能好好谢谢你。” 在肃王出现之前,明家是真的想把自己嫁给景灏的,那若是有这么个渊源,肯定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他就是怕惹上这个麻烦吧。 景灏一直看着她,看见她笑起来,眼睛黝黑清亮,双眼弯弯的,笑得人心都颤了起来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没有什么比原先唾手可得却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却求而不得更让人痛苦了。 他看着明珞,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道:“阿珞,你嫁给我吧。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明珞抬眼看他,很仔细的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她知道她父亲和母亲的死因可疑,下了决心要查出真相报仇,她可能会被景灏打动,跟着他去西蕃,把明家和京城所有的人和事都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