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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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琼枝说:“什么?” 顼婳说:“纪寒章,娘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樊琼枝低下目光,不再往那片碧瓦朱墙看:“婳婳……你爹他其实很有学问。你不知道,他有功名的,他是个秀才。整个镇子里,就他的诗作得最好……” 顼婳转过头,盯着她看:“如果我有办法,让他回到你身边,你愿意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瞳孔漆黑,如同不能见底的深渊。樊琼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的忐忑更明显了:“婳婳?” 顼婳抬手一指:“三天后子时,东南风盛。从这里放火,山火一定会蔓及纪家,也一定会给出他们足够的时间逃离。官府急着扑灭山上大火,不会管这座宅子,反而会任它烧个精光,以免祸及邻里。老太太信佛吧?这时候找两位大师一前一后上门,旁敲侧击地吹吹风,你很快就能回去。” 天衢子一边写着字帖,一边留意这边。此时闻言十分意外,仙茶镇虽然离阴阳院遥远,但却是阴阳院的地界。岂能由她胡来? 幸而樊琼枝面色惨白:“婳婳!你怎么可以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他们可是你的血脉至亲!水火无情,万一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你要背负良心债一辈子的!” 顼婳浅浅一笑:“简单的办法,娘不愿意。那只好麻烦一点了。” 樊琼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婳婳,你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为什么你的话娘不怎么听得懂……” 顼婳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她轻轻拍拍她手背:“娘,我很好。” 回到家里,樊琼枝虽然心情低落,却还是去厨房,给顼婳做饭。顼婳有心事。她复活得很是莫名其妙,按理,最有可能复活她的应该是天衢子。他在场,也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跟这老匹夫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话不投机,几近交恶。他若真的救她,恐怕也是为着魔傀一族的事,不该将她遗弃荒村。 第二人选是赢墀,他也在场,想必也有这能为。但以他的性格,她现在恐怕应该躺在他的榻上,作个以爱为名的玩物。有没有知觉都没关系。 顼婳想不明白。方才行至镇上时,她一路还在留意周围是否有什么法阵监视。甚至这个镇子会不会只是幻象?可并不是,看来看去,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村庄罢了。除了偏远些,还真是全无异样。 她走进厨房,只从篮子里捡了几片菜叶,匆匆一煮:“娘,我吃这个就好。” 樊琼枝忙说:“那怎么行?!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 顼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再吃真的要超过一般的猪了! 于是,天衢子就见一素洁雅室的饭桌前,顼婳守着一碗红烧rou,慢慢地吃水煮青菜…… 旁边樊琼枝面露担忧:“婳婳,你哪里胖了?这样的身材才有福相呢,好生养!来,吃块rou。” 顼婳一把压住她准备挟rou的筷子,咕地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到底是谁他妈乱动神魔之息!不弄死你,老子誓不为魔傀!! 待吃过饭,樊琼枝本想出门做活。她绣功好,人也勤快,靠着帮人缝补浆洗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 顼婳说:“今天就别去了,娘,你跟我来,我教你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 樊琼枝不明所以,就连天衢子也皱了眉头——当初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故意选了个偏僻之地。樊琼枝也毫无灵根。呼吸吐纳之法,于她有何用? 顼婳领着樊琼枝坐到自己床上,以手轻按她小腹,果然是教她呼吸吐纳。樊琼枝本身无灵根,是不能自主吸纳灵气的。顼婳缓慢引导她,将她自身的灵力缓慢注入她体内。 顼婳刚刚醒来,本身灵力应该十分匮乏,所以不一会儿她便面带了倦色。 但就是这一点灵力,于樊琼枝来说却是受益匪浅。此时她汗如雨下,待拿汗巾一擦,只见白色的汗巾上污迹斑斑。 樊琼枝大吃一惊:“这……婳婳!” 顼婳挥挥手:“灵气铸体,可排体内污浊。娘不必担心,这种功法,是我梦里仙人所授,能延年益寿。” 樊琼枝将信将疑,却实在忍不住一身脏污,打了水洗澡去了。 顼婳仰面倒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天衢子不觉伸出手,触摸虚空中她的影像。神魔之息显然猝不及防,略略一颤,影像后移。天衢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面色微红。 顼婳督促着樊琼枝每日呼吸吐纳,自己神识里那点可怜的灵气,几乎全注给了她。 趁着她练功,顼婳把她织的布都拿出来,东裁西剪,给她做衣裳。做事的时候,她把神魔之息放在桌角,压住布料一端,天衢子再度透过神魔之息成像的时候,她一缕发丝正好落在神魔之息上。 令他想起那晚客苑中,她发间馨香。 顼婳裁剪都是拿手的,穿针引线更是熟悉。这般粗服布衣,坐于蜗舍荆扉,不像魔傀傀首,倒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 樊琼枝走进来,把一碗甜汤放在桌上。见女儿裁布,她倒也不心疼,满面慈母辉光:“我儿长大了,也是该有几身好衣裳了。明天娘带你去镇上买几身。再添一些胭脂水粉。” 顼婳头也没抬:“我这个身材,穿什么不是穿!给娘先做一套。” 樊琼枝这下是又欣慰又心疼了:“娘哪要什么衣裳啊,娘去年做的还是新的呢!” 顼婳不再说话,手中针脚竟然颇为细密。 天衢子突然道:“傀首也识绣技吗?”是问的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很是不屑,吹嘘道:“我家傀首智计无双,什么东西是她不会的?” 天衢子说:“是飞针坊的技艺。”飞针坊是仙门一个专攻织造的绣坊。针法十分有名。神魔之息得意洋洋,显然对自家主人很是欣赏:“傀首少时,曾在飞针坊游学过一段时日。” 天衢子很快捕捉到了重点:“飞针坊不收外门弟子,是偷师吧?” 神魔之息顿时恼羞成怒:“凭本事学来的技艺,能叫偷吗?” …… 顼婳新裁的衣裳,款式减龄,樊琼枝近几日受灵气滋养,本就容光焕发,上身之后,年轻了不下十岁。简直是回到双十年华时的模样。 樊琼枝开始还不觉得,直到这一天,她正缝衣服,突然外面有人叫她:“纪家嫂子。” 樊琼枝抬起头,方见登门的不是别人,竟是本地有名的赵媒婆。 她既惊又喜——须知自家婳婳从一出生便被认定为不祥之人,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媒婆上过门。 她赶紧迎上去:“赵大娘,快进来坐!” 一边迎客,一边赶紧准备了一串铜钱塞过去。媒婆也乐呵呵的:“纪家嫂子,这几年纪老爷也不管你,一个人养着女儿,可真是遭罪了。” 樊琼枝忙把顼婳叫出来:“婳婳,快来叫赵奶奶!” 顼婳微笑着行礼,赵媒婆红帕捂嘴,笑了一下,说:“纪家嫂子,你看你这孤身一人的,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樊琼枝说:“赵大娘,我您是知道的,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也就希望婳婳能找个好人家,不要像我一样孤苦,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媒婆嘿嘿一笑,说:“不想孤苦还不简单吗?实不相瞒啊,我这次来,是受隔壁村李老爷所托。李老爷家你知道吧?那可是个殷实人家,他一直想娶个填房。” 樊琼枝犹豫道:“可赵大娘,我家婳婳才十五岁……” 赵媒婆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谁说婳婳了!那李老爷担心太年轻的过不到一块儿去。正巧上次在市集看见了你,哎哟,一见合意。这不,托了我来说媒……” 樊琼枝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后面聊什么,顼婳没有听。 直到送走了赵媒婆,樊琼枝还有些发愣。这时候走到顼婳身边,她突然问:“那李家老爷,为何会突然看上了我……”说话间极是羞愤。 顼婳浅笑:“是不是害羞中还有点小得意?” 樊琼枝羞得背过身去,嗔道:“胡说什么。” 顼婳说:“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樊琼枝红着脸问:“婳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话一出口,隔着神魔之息,天衢子屏住了呼吸。然后听见顼婳说:“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这句话对奚掌院而言,犹如当胸一记窝心脚……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这事儿上,掌院真是超怂啊…… 上章答偷窥的聪明姑娘,送小红包一个哈。 ☆、牡丹刺绣 第八章:牡丹刺绣 李家老爷的提亲,樊琼枝当然是拒绝了。她对纪寒章依然满心期待,顼婳倒也明白——她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樊琼枝又收了不少衣物回来缝补,顼婳坐在桌边,架起绣绷,说:“娘,教你一种绣法啊。” 樊琼枝觉得这些日子,恢复神智的女儿怪怪的。但到底是作母亲的,女儿突然如此聪慧,她高兴还来不及。此时便坐到顼婳身边,顼婳穿针绣线,说:“这种绣技我久不使用,难免生疏。但想来此地够用。” 她落针轻而快,绣纹若有灵识,自行生长一般。樊琼枝以织补为生,也是擅长女红之人。但是看了一会儿已经眼花缭乱。 天衢子正通过玄光镜查看阴阳院弟子课业。今天的导师试炼,是三长老燕回梁任导师。但是在导师兵器被降格之后,奚云阶与他对战已经毫不吃力。 天衢子对首徒的进展还算是满意,见奚云阶胜算已定,便目光轻移,也看了一眼那绣纹。飞针坊的入门技之一,在玄门,其实不算高深。但目光却如丝线,与下针的手纠缠追随。 玄光镜中奚云阶给燕回梁留了几分颜面,未分胜负便及时收招——许是因为天衢子性子冷淡,他的亲传弟子反而最为懂事。毕竟像木狂阳那样在试炼场把自己师尊打得满地找牙的愣头青还是少数。 天衢子神游物外,神魔之息突然说:“你想要一块绣品?”它用商量的语气撺掇,“我替你向我家傀首讨一块,咱们的契约就此中止,怎么样?” 天衢子回神,目光重回玄光镜,对它的问题置之不理。 樊琼枝学了四天,终于将针法掌握了个皮毛。顼婳挑的是最简单也不需耗费灵力的绣法。但毕竟仙门的东西,世间难见。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此法的绝技。”顼婳为丝线绣的牡丹添上最后一道描边,说:“此针完成,则牡丹昼开夜合。” 樊琼枝笑道:“哪有这样的绣法,婳婳又胡说。” 可是当天入夜,花时正浓的牡丹真的闭合了。 樊琼枝惊呆。顼婳说:“最后一针需要耗费些许灵力,按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副绣品可能会疲倦六个月。但这是消耗最少的绣法了,母亲慎用。” 樊琼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顼婳站起身来,微笑:“明天,娘去镇上把这绣品卖了吧。白银一万两。” 樊琼枝又张大了嘴巴。 昱日,仙茶镇如水入沸油。 ——樊娘子夜得仙人授梦,学了一种仙人绣技。不仅绣品灵动鲜活,更有失传密技。洛阳牡丹图中牡丹昼开夜合。 绝世珍宝,一幅万金。 傍晚时分,私塾下学之后,纪寒章也听闻了这件事。 早年樊琼枝刚被赶出纪家时,纪寒章也前往探望过几次。只是家中老母当家,总嫌那女人不吉利。他便去得少了,尤其后来新人入门,更加来往不便。 再加之女儿痴傻,他面上无光,渐渐也不把这母女俩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闻了这事,他只觉得好笑——樊琼枝与他夫妻两载,他还能不了解这个女人吗? 平时连说话都声如蚊呐,哪来什么仙人授梦? 但听闻母女二人就在镇西的酒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移步前往。 仙人授梦当然是顼婳搞出来的。但是阵仗还是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