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其实对于部分上层人物来说,乱与平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的,他们自然有那个能力保护住自己的财产,甚至能够借势而起,过得更好。可大多数的老百姓,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rou,任人刀切斧劈,流干了血,做成了菜,被咬烂嚼碎,吞下肚去。 即使卢斯现在也是个爵爷加将军,可他真不认为自己算是那少部分能在乱世中弄潮的天之骄子。他不是,他家正气小哥哥也不是。他们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东忙西忙,可是能做点事,赚点钱,过点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卢斯愿意冒险,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冒一下险,总比事情滑向深渊时,再回过头来后悔的好。 “怎么了?”周安和瑞王正在院子里坐着说话外带值夜,就看见卢斯和冯铮披着衣服跑出来了。 “殿下,您可曾听说过罂粟?” “那不是药材吗?” 卢斯稍稍放心,知道自己又少见多怪了些:“那殿下,您可知道罂粟壳可使人成瘾?成瘾之后,若不能得到满足,就跟太子殿下的状况及其类似。” “你的意思是,我哥那不是中了巫蛊,那是被人下药了?” “且从殿下所说的太子的状态看,怕是间歇的还会有人满足太子的药瘾。” 略微意外的,瑞王并没有立刻站起来嚷嚷的要回宫。他坐在那,紧抿着唇角,思索着什么:“若是这东西真能使人成瘾,他们在给我哥用药的时候,我父皇、母后和弟弟也在,那是不是说,他们也会成瘾?” “是。” 瑞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回不了宫,就是沈右怕是现在都被困在这山上了,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现在的情况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要是没有挖出这个石室来,那现在就能让瑞王赶紧回宫了。可是,要是没有这个石室,卢斯怕是还得犹豫几天,才能对瑞王说出现在这番话。 四个人一块看向石室,现在那地方还在烧着,不时有戴着大口罩的人,抱着柴禾,扔下去。空气里焦糊的烤rou味,让人一阵阵作呕。 “写信?不行。”卢斯自己就把自己的提议否了,这种大事情,万一泄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就等吧,再等一天半,若是一点症状都没有,那就应该是没事了。到时候,殿下尽快回宫。” “好。” 可就像是老天爷跟他们作对一样,转天天亮,有人发烧了。 刚因为瑞王带头剃发,与他们同处三清观,有好吃好喝招待,而安稳下来的百姓,顿时闹腾了起来。所幸,御林军和无常们都很靠得住,看着他们的刀兵,老百姓只是惊恐的哭喊,偶有胆大的小声咒骂,却没人意图逃跑。 “都别乱起哄!昨日里大家都脱得光溜溜的,谁知道他这是疫症,还是着了凉!”卢斯站在个石桌子上头,大声喊,“这世上自己吓唬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人也不是没有!放心,不会有事的!” 卢斯喊了小一刻钟,嗓子都喊哑了,总算是平息了事态。 话是这么说,其实卢斯心里也是没底的,他都这样,其他人可想而知。没过半个时辰,就又因为发热而倒下去七八个人。这下子,连御林军和无常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恐惧。 “这还是不是瘟疫?!要是普通的寒症,如何会怎么快?!” “我要回家!”“不要跟这些得病的在一块!”“救命啊!”“娘!” 卢斯站在不久前站过的桌子上,可刚刚喊哑的嗓子只发出了难听的破音。冯铮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你们回去能有个屁用!若真是疫病,拖着老婆孩子爹娘兄弟一块死吗?!如今守在这里,朝廷给吃给喝,给穿戴给医药,你就是死了,也会给抚恤,更不用有疫病外传的忧心,家里人都不会出事!” 呼喊哭闹的人们渐渐平息了下来,确实,他们真的逃了,那才是要害死家里人。去年的瘟疫众人还都记忆犹新。 “给诸位讲个故事,开阳城里有这么一户人家,老爷子去年疫病的时候倒下了,非得要儿子孙子都回家侍疾,又说就算死了也得都儿孙在旁。”趁着这阵安静,周安也找了个石凳站了上去,“结果儿孙孝顺,都去了侍疾病,进了门就没出来的,一大家子人四世同堂三十多口啊,上到八十多的老爷子老太太,下到怀抱的婴儿,这下可好了,都到下头伺候老爷子全了。” 周安的声音平平郎朗的,可一阵风吹过,就让下头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都想回家,孤也想回家啊,可孤要是回去了,那也一样是要祸害自己的爹娘啊。大家都知道,要是瘟疫而死,埋都不能埋,是要烧了的,到时候,孤也跟你们一块化成灰!” “……”威胁的,讲道理的,同情拉拢的,这回众人的脑袋才算是从恐慌中复苏。 是啊,回去有啥用?拉着老婆孩子一起走上阎王路吗? 哭泣声响了起来,黑压压的人头矮了一截,因为许多人都或蹲或坐的哭泣着。 四人也看着彼此,真的除了留在这里等死,他们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当天下午,开阳再次送来了大批药物和食物,同时送来了两个大夫,还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一个姓王,一个姓袁。虽然两人只是普通的太医,但只是这个名号,就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两人也戴着口罩手套,进了安置病人的房间,挨着个的给病人诊脉后,两人说是去研究病情,进到旁边腾出来专门拜访药材的房间里去了。 卢斯他们四个在门外边站着,也都用口罩罩住了大半张脸,瑞王的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闷闷的有些失真:“你们觉得怎么样?” “被口罩遮着半张脸,但我刚才觉得那袁太医好像是松了口气,还笑了。”卢斯答。 “我刚才也看见他眼睛弯起来了,依稀是个笑模……”周安也道。 “庸医!”“你才是狗屁!”两个太医的声音从药房里传出来,这是……打起来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头雾水。 没过多久,王太医和袁太医就拉拉扯扯的出了药房,王太医看来性子够火爆的,拽着袁太医的衣襟,挥着拳头就打。袁太医看来是没经过这样的事情,不会还手,只能将两只胳膊抬起来,户住自己的头脸。 卢斯和冯铮赶紧上去,将两人分开。王太医兀自不甘心的伸长了手臂,要去捶打王太医,曲起的手肘还击中了卢斯的颧骨;“怎么回事?!都住手!” 王太医不动了,指着袁太医道:“这害人的庸医!分明那些人乃是得了疫症!他却说那些人只是寻常寒症!” 袁太医被打得鼻子有些出血,他摘下了口罩,一边按着自己的鼻子,一边瓮声瓮气的道:“呸!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分明那些人都是寻常的寒热之症!且只有两人病症稍重,其余人不过心中惊悸过甚,外邪入侵所致而已。一碗柴胡汤,一夜好睡,就能好了大半!” “王爷!三位大人听听,这不是草菅人命吗!那柴胡汤治的乃是风寒,对疫症并无丝毫缓解,诸位也知道,这疫症致死是有多快,现在可是最最要紧的时间,耽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这人怕是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两人嗓门都不小,即便其余人都尽量远着这个安置着病患的院子,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越聚越多。 卢斯和冯铮松开了手,四个人都盯着这两个太医。 这两个人,必然有一个是说了谎话。 直到两个太医争论得越发起劲,王太医又拽着王太医的领子要打人,这才被卢斯和冯铮再次拦下。 “到底是按什么病治,王爷,三位大人,给个准话吧!”这回被拦下,两个人终于不吵了,行了个礼,把决定权仍了回来。 卢斯皱了皱眉:“我问你们,两种病治起来差别很大?” “差别自然是大。” 瑞王反应过来了,也问:“那若使用治疗瘟疫的药给得了寒症的人吃,会是什么结果?” 王太医道:“不好说。” 袁太医一甩袖子:“什么叫不好说?那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了!去年的疫症根本就是无解,到了如今,还是十个大夫十个药房,这王守安的方子都是重症猛药,根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撞大运而已。可那若是个病马,吃下药要不了多久,就也是死马了!” “袁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我的药方死马当活马医,你那药方子就真的有用?就那点剂量的柴胡汤,喝下去与喝热水有什么区别?” “都闭嘴!”瑞王一声喊,这眼看着又要掐起来的两人才的瞪视对方一眼,一甩袖子闭了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确实只剩下了二选一的选项了,一旦选错了,轻则把如今生病这些人的人命交代了进去,重则如今几十条人命都要不保。 “按照寒症治疗。”这是卢斯。 冯铮也点头:“既然原本瘟疫就是无解,那不如就按照寒症治,反而得救的可能更大些。” “冯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在下那方子还是最近研究出来的,该是有几分胜算的!” “你这话才是草菅人命。”周安一皱眉,“最近研究出来的?即是说瘟疫的时候根本就没用过,没治好过任何一个人,那倒时候房里的人即便真的只是寒症,吃了你的药而亡,你也能说人家是死于疫症,只是运气不好,让你的药没起效而已。” 第112章 “王太医, 您在这时候能来三清观, 足以说明医德高尚,但可不要得寸进尺。”瑞王眉头也皱起来了。 这就说明,四个人的意见都相同, 就是要按照寒症治。 王太医气得脸色铁青, 甩袖子走了。 四人便请袁太医开药,袁太医恭恭敬敬的一行礼,亲自去药房里捡了药,几个无常按照他的吩咐一人一个药锅子开始熬药,不多时,九个药碗一字排开:“王爷, 三位大人,可让病人喝药了。” 瑞王摆摆手:“不急。” 两个道士, 明悟明真从外头走进来了。 “麻烦两位道长了。”两个道士笑笑,摆手说不敢。 袁太医一脸警惕:“这是何意?” 那几个刚才帮着熬药的无常已经把药锅子端过来了,袁太医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僵住不动。 两位道士掀开药锅子, 嗅闻了一番, 有用筷子在里头拨弄来去, 没多久, 明真道长夹出来了一物。 “此乃甘草,又有何不对?” “自然是不对。”明真一笑,“贫道虽然于药理不甚精通,却也知道此物乃是断肠草, 并非甘草。若不然,袁大人亲口品尝一番,立刻便能鉴出真伪。” “本官之前都是由药童捡药,怕是一是分辨出错,或是那药材里不小心被混入了一二……” “若是不小心混入,怎地没个锅子里都有?”明悟那边也有了发现。 “就说这人居心叵测!王爷,三位大人,如今可是该信我了吧?!”一直没离开,就在旁边看着的王太医,在这时候蹦了出来。 “呵呵。都抓起来!”卢斯一声令下,两个太医被捆绑解释。 袁太医一直青着脸哆嗦,王太医则一直在跳脚:“尔等糊涂!抓了我,谁给你们治病去!” “谁治病?两位道爷啊!”伸出手来一条大拇指,痞子卢一脸痞子相。 看这位大人这番模样,明真和明悟两位道长都哭笑不得的拱了拱手。 这还得将事情推到上午的时候,因为病人越来越多,四个人正发愁呢。过来帮忙的两位道长主动找过来了,宣了一声无量天尊,明悟道长表示:“贫道去年瘟疫的时候,也曾帮忙照顾过病人,虽无良方,但至少能让病人稍微轻松一些。” 瑞王道:“两位道长是来帮忙的,如今与我等困在一处,已经让孤心中愧疚了,这照看病人,实在是……” 可不但两位道长坚持要去,两个大和尚也过来了,同样表示自己会一点医术,身为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一定要去帮忙。 推辞不过,只能让四个出家人去了。 瑞王还感慨;“这相比之下,那什么平安佛就太不是东西了,果然这真神佛,假神佛,还就是不一样的。哎?你们那都是啥表情?” 周安道:“四位大师确实是高德之人,但他们如今冒这个风险,除了心中慈悲之外,还因为有所求。” “有所求,这要命的事情……佛?道?”瑞王明白过来了。 “我昱朝既没有菩萨皇帝,也没有道君皇帝,度牒之事更是一年比一年卡得严重,如今殿下在这,他们就算是赔上这条性命,但只要能让殿下有些好感,也是值得了。” “那孤王要是也……我不说那字,不说,不说!”看周安脸一拉,眼睛眯了起来,瑞王赶紧把某个忌讳的字咽进了肚子里。 “那至少也不会惹来陛下的雷霆之怒。” “哦!那他们从一开始留下没走,就也是不敢吧。”瑞王点了点头,突然一笑,“我也是看过点史书的,你们说这也是奇怪啊。那史上崇佛崇道的年头,皇宫里头住的都是妖僧跟妖道,可到了抑佛抑道的时候,又总有大智慧的圣僧仙人出事。这事……是不是人性本贱啊。” 周安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瑞王的后背上:“胡说八道!这话不能乱说!我大昱虽然与佛祖神仙都没太大交情,但你这话要是传到了和尚道士的耳朵里,要出大事的!” “不就是只有你们在这吗?我就是这么一说,就是这么一说!” 那头,冯铮斜了卢斯一眼:这话跟你学得? 卢斯斜回去:不是,我能那么不知道轻重吗?这种话我当然是从来都没在他面前说过? 冯铮:那他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