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完,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宋招娣胡诌:“三更天。鸡醒我睡,猪醒我醒。咦,你儿子醒了。” 钟建国想说,你怎么骂人?话到嘴边看到她怀里的小孩动了:“可能是饿了。” “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mama。”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mama。” 第10章 招娣变了 上车前宋招娣就看出钟大娃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儿,早有心理准备,也就不生气,笑吟吟道:“我知道你只有一个妈,我也不叫你喊我妈,喊我娘。”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