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就像是形成了反应,但凡沾到嘴,哪怕只是一口稀薄的粥,她都能吐得厉害。 到第四天,赵幼苓已经rou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即便只是躺着,也时不时轻颤几下,手脚冰冷,仿佛到了冬月。 太医日日往婉宁宫跑,贵妃也不见后宫其他嫔妃,一心留在宫里看着。可人丝毫不见转好的迹象,反而像更严重了,一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 韶王中间来过几趟婉宁宫,因甄氏已死,王府要以侧妃之礼置办丧礼,他并未在宫中久留。连魏氏也被一并带走。 第四日,甄氏丧礼过,韶王再入婉宁宫,正好在宫门外撞上了呼延骓。 和前几日一样,贵妃就在屋里看着赵幼苓,质疑太医所谓的解药。 太医原本还振振有词,忽听得屋外一阵脚步声,下意识住了嘴。 门被一把推开,紧接着就是内室的帘子被哗啦掀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寒光一闪,刀剑出鞘。 太医噗通跪了下来。 “呼延骓!”韶王跟在后面走进来,神情大变。 呼延骓一言不发,只将架在太医脖子上的刀往下压了压。他用的刀背,可依旧叫人腾地脸色发白。 左骁卫能佩刀,一如宫中其他侍卫。但他鲜少拔刀,突然这一下,全然出乎了意料。 韶王往榻上看了一眼。 赵幼苓平躺着。她现在似乎连转身侧睡都会浑身发疼,贵妃心疼她,便命人每隔半个时辰帮着翻一次身。每日还让宫女给她揉捏按摩,生怕生出褥疮来。 她闭眼睡着,肌肤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唇色也一天比一天淡,失了从前的娇艳。 孱弱娇软。 就像是另一个人。 “呼延骓,这里是婉宁宫!”韶王怒喝。 呼延骓深深看了韶王几眼,道:“王爷,宫宴上的一应吃食用具都查过了,王爷知道,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天zigong宴出事当日,就下令彻查此事。 在宫里下毒,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针对的又是谁,都叫天子心中不安。另一方面,也许是当天的丹药未服用的关系,天子清明地命刑部调查时,不得对太子、韶王及宗亲泄露调查内容及结果。 刑部不敢拖沓,三日就查出了毒物下在何处,更是将结果瞒得严严实实。 韶王自然不知。 “甄侧妃的毒下在酒水里。可那杯酒一开始不是给侧妃的,是侧妃因与刑部侍郎夫人说了会儿话,心中高兴,见王爷手边刚斟满酒,一时淘气夺了过来。却没想到这杯酒喝下去,替王爷挡了一劫。” 当日倒酒的宫女全数被抓,只是才查出点痕迹,就死了一个。 呼延骓慢慢道:“云雀儿喝的那杯,酒无毒。毒被抹在了杯沿上,沾上嘴唇,再顺着酒水一点点喝进肚子。好在她警醒,察觉不对,就搁下了杯子。” 赵幼苓酒量寻常,她身边伺候的那个宫女交代说,前面杯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后头寿光公主正好过来,那宫女就趁机往杯沿上抹了圈毒,这才下毒成功。 只是交代完这些,再想审一审,却被狱卒突然往心口捅了一刀。那狱卒不等人抓,直接当着刑部几位大人的面,一头撞死在墙上。 韶王不蠢,当下听出问题:“不是同一个人下的毒?” 呼延骓道:“不是。下在酒里的,是想毒死王爷。下在杯沿上的,是为了毒死云雀儿。应当不是同一个,但对方过于狡猾,顺藤摸瓜的结果就是一切线索,都落在了废太子身上。” “不可能是废太子!”韶王拧眉。 就连贵妃也摇头:“赵昱虽糊涂,可再糊涂现下都被圈禁了,这手还伸不到宫里。” “废太子只是一块挡箭牌而已。”呼延骓道。他顿了一下,说,“哪里有用就往哪里搬。对方计谋拙劣,并不周密,刑部怎么会查不出究竟是谁,可既然最终种种指向废太子,那就是有人顺势利导的结果。” 一次无妨,两次三次,还有谁不知道真正下毒手的,其实是太子。 心知。肚明。 不过是无人能提罢了。 “那现在你为难太医做什么?”贵妃问。 呼延骓手上用劲:“贵妃,王爷,你们现在再问问他,他开的那个解药,到底能不能解毒。”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贵妃的眼眶当即红了,韶王也瞬时大怒,抬脚踹上太医的肩头。 “说!是谁?” “从一开始就都在质疑你的药,什么叫难入口,喝了就吐,吐了再喝,说多多少少能喝进去一点。” “可喝了三天,都第四天了,人不但没醒,看着还虚弱了不少。原来,还真是药的问题!” 太医上了年纪,被韶王一脚踹开,当即躺在地上,“哎哟”直叫。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召来侍卫,将人押下去严加审问,有小太监一路疾跑,飞奔到门口,跪下就道:“娘娘,王爷,废太子……没了!” 韶王霍然转身:“怎么突然就没了?” 小太监不敢抬头:“宫宴下毒一事刑部将证据交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见一应证据全都指向废太子,于是就……赐毒酒一杯,送废太子上路了。” 小太监才说完话,婉宁宫外,又忽的来了传旨太监。 贵妃与韶王面面相觑,再回头,就见那传旨太监已经迈步走到了门内。 圣旨一展,众人跪拜。 那太监一字一句,宣读圣旨,竟是一道即刻成婚的旨意。 天子也不知是否因废太子一事昏了头,竟下了一道圣旨,命本就有婚约的呼延骓和赵幼苓即日成亲。 美其名曰,冲喜。 第125章 宫宴上的事, 这一次被遮得严严实实, 除了当时在场的众人, 无人知晓。 而后, 天子怒杀了几个在宫中议论此事的宫女太监, 狠狠将人一番恐吓,是以一连数日,宫外都还无人知晓此事。 百姓们只知道废太子突然死了。 荣安公主的婚期突然提前。 赵幼苓又吐了。 从天子命呼延骓早日完婚,为赵幼苓冲喜的圣旨颁下后, 赵幼苓就被带出宫,送回王府备嫁。 原先那位太医被韶王丢进牢里,还不等审问,就死在了里头。天子新派了一位太医,直接住进了韶王府, 只等着赵幼苓毒解了, 方能回太医院。 可这毒委实古怪了些, 明明分量不多,却偏偏叫人长长久久地睁不开眼, 时不时吐上一回。 才进可园就听到茯苓的惊呼声。 呼延骓立即迈开步子, 冲进屋子。 赵幼苓趴在床前,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沿,一手摁着床沿,一手攥着衣襟,眼睛都没睁开,只不停地往外呕。 茯苓跪坐在脚踏上, 红着眼眶,不住轻拍她的脊背。 不过才短短几日,人竟是瘦了一大圈,里衣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了深陷的锁骨。 “还是吃不下东西?”呼延骓看了眼被匆忙搁在地上的碗,稀薄的白粥分明只动了一勺。 他走过去,弯腰坐到床沿边上,伸手抱起赵幼苓,动作轻柔地将人靠在自己的身上。 茯苓擦了把眼睛,道:“比昨日好点,这已经是第二碗了。怕小娘子依旧吃不下,方才就喂了一小碗,吃完了才盛的这个,只是还没吃一口,就把前头吃的又给吐了。” 韶王府上下都知晓宫里出了事,也知道十一娘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这几日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怨着宫里那下毒的人,又担心十一娘好不了,每日尽心尽力,各个仰着脖子等可园这边的好消息。 呼延骓没说话。 怀里的人依旧有些意识不清,他抱着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依赖,更能感觉她身体上的不对。 她在发抖,全身都在打颤,前面吐的时候还能吐出一些东西,到这会儿已经只剩下干呕。 不断的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才罢休。 新来的太医说过,毒能解,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消散。对她身体上的影响,除了消瘦,其余的并不大,日后的生育也好,脏腑的健康也好,都不会受到影响。但长时间的干呕,对她的声带会有损伤,说不定到最后人好了,话却说不出来了。 太医这么说的时候,满脸庆幸。可呼延骓觉得,与其日后听不到她说话,不如两个人没有孩子。 他喜欢听她说话,哪怕是不高兴时的一声嘟囔,在现在看来,都犹如天籁。 也许是吐累了,赵幼苓就那样蜷在呼延骓的怀中沉沉睡去。 茯苓已经把屋子收拾过了,又端来水,绞干巾帕为她擦拭脸上的汗。 韶王和赵臻走进屋,就看到呼延骓抱着赵幼苓,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怀里的少女,仿佛一时不见就会失去般郑重。 “成亲的事准备得如何?”韶王轻声问。 呼延骓抬首:“宫里的绣娘已经在赶制喜服,这两日就能完工。只是委屈了她,只能暂时住到我那里。” 大胤的祖制,公主到了出嫁的年纪,都会在皇城外建公主府。这和皇子封王开府是一个道理。 只是赵幼苓的公主府压根还未建成,成婚后只能先随着呼延骓住。而呼延骓那边,还住了身为弟媳的赵婳,回头等阿泰尔再回汴都,还真是一大家子人。 赵臻摇摇头:“住哪里十一不会在意。只是等她醒过来,知道你们的婚事因为陛下的圣旨草草了事,估计心里会有些难受。” 呼延骓眉头紧拧,自然也想到了这事:“回头把我那改成公主府吧。” 他不在意自己住的地方是什么。公主府,还是别的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以及婚礼是不是热闹。 自婚约起,他就一门心思想要热热闹闹地娶他过门。汉人的礼俗也好,戎迂的礼俗也罢,用最热闹的方式娶到心爱的姑娘,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 用冲喜的方式,成为夫妻,他们谁都不愿意。 但圣旨以下,只能如此。 “我以后再补给她。”呼延骓道,“等她醒了,再认认真真补一个热热闹闹的。” 呼延骓这么说,也是这么打算的。 荣安公主出嫁了。 不久前才见天子赐婚,才过了没多久,从立下婚约直接跳到了出嫁,汴都城里人人都说,这大约是大胤自开国以来,出嫁最快的一位公主。 她嫁得突然,连及笄都是在出嫁前几日,韶王匆忙办了一场。未请太多的宾客,只将时常往来的宗亲们请来,简简单单办了一场,簪上了簪子,便算是给她办了一场及笄。 及笄过后的第二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