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看出来了，你是外来人，那你要带我走，孩子，外来人在这里乱走很危险，我给你带路，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见李今念反应迟钝，老太太着急地说：“来不及了，医生快回来了，你先把我救上去，我们边走边说，你打烂了窗户，不可能当做没来过，医生不会放过你的。快救我上去！”

    确实，这扇窗户已经被打烂了，无法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李今念又累又饿一条腿还废掉了，她现在逃，如果那个无面杀人魔追过来，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时间的紧迫性和危机感逼迫李今念只能听从老太太的话，先把她救上来再说，或许她真的能带她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李今念还是有几分警惕的，老太太那可怕的模样没办法让人轻易放下戒心。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钉子，心想如果这个老太太是个坏人，她要是丢下自己跑了还好，但如果她想吃掉她或者咬死她，自己有没有反击的可能性。

    虽然不大，但可能性还是有的。

    李今念身体往下探，伸长了手，老太太跳上先前的椅子，但李今念的手距离老太太还是有些距离，她尽可能地伸长，也还是够不到。

    李今念正想说什么，这屋子的门突然就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股寒气蓦地从脚底升上来，李今念惊恐地看过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戴着一个笑眯眯的微笑面具的男人，身形高大，他的手上还拎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肢节，看样子是如此修长纤细漂亮，不知道到底是手还是脚。他就像一个狩猎归来的猎人，打开家门看到屋子里有个小偷。

    李今念如坠冰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死期终至，时间都定格了，连带着她的肢体也都僵住了，但手上的剧痛一下子将她扯回神。

    原来是老太太在发现笑面医生回来的瞬间，立刻跳起来咬住了李今念的手，整个身体都吊在李今念的手掌上。李今念惊恐低头，看到老太太焦急迫切的暗示目光。她只能咬着牙用力把老太太拉起来，然而笑面医生似乎终于回过神，或者是短暂的思考结束了，快步走了过来，在老太太快被扯上去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尾巴，一把把人扯了回去。

    老太太的牙齿像刀子一样割裂了李今念的手掌手背，可她感觉不到痛，在老太太被扯下去的瞬间，意识到接下来轮到自己了，她疲惫无力的四肢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飞快地往前爬着逃跑，远离这扇遮掩着可怕东西的窗户。

    但紧接着她的右脚被抓住了，那只强有力的手在把她往后扯，李今念从口袋里掏出生锈的钉子，身体在狭窄的地道里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柔软度折叠向后，狠狠地扎向那只还沾着血的手，用力之大甚至将钉子扎进了他虎口。

    那手被钉子一扎，立刻放开李今念缩了回去，李今念表情惊恐，无声无息地飞快爬走。

    李今念不敢停下来，不敢回头看，她疯狂地爬啊爬，榨尽自己的所有气力和勇气，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却已经无法流出来。

    如果有一本日记本，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依然觉得自己在做一场荒诞的漫长的恶梦，也许醒来她还是芸芸众生里平凡的一员，整天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为了很普通的吃饱穿暖而忙碌，似乎一辈子只能在脑海里实现野望，无论是成功的事业还是甜美的爱情。

    可是她的痛，她废掉的左脚，她被咬得鲜血直流的手掌，却又如此真实。

    惊恐，绝望，崩溃，必须保持冷静，在她27年的人生里，她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绝望的境况，也从未有过这样拼命活下去的勇气。

    不知道爬了多久，她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榨不出丝毫力气的躺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已经尽力了，真的，如果后面那个杀人魔跟着爬过来追上她了，她也只能认命了，因为她真的抬不起一根手指头了。

    她躺在柔软潮湿的地道里，鼻腔里都是土腥味，她在饥渴中沉寂下来，听着时间无声无息中流淌过去，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块浮木上，飘在大海中，茫然无所向，危机四伏。

    忽然，她听到了歌声。

    “艾格是个好厨师，新鲜食材天天有，喂得主人白又胖，无私奉献真真棒……”

    欢快的有点儿童趣的调调，却并不像恐怖剧情里那么恐怖，因为并不是女人或者小孩的声音，而是一个一听就觉得声音主人是个小胖子的男人的声音，而且他还必定长着一张胖嘟嘟的和善面孔。

    李今念翻过身，抬头看向前方，歌声是从前方传来的，在连续遇到的活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情况下，她已经不再那么期待见到活人了，但她还是渴望能够遇到一个好人。

    那歌声离她越来越近，李今念紧张得绷紧了四肢，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艾格是个好厨师，新鲜食材天天——咦？”

    一道灯光在黑暗中闪过，李今念一愣，紧接着那道光转过头直直地射了过来。强光让李今念睁不开眼，还必须得伸出胳膊挡住。她听到那胖胖的声音说：“是新的鼠道！太好了！主人一定——等等，我的天，鼠道里有人！”

    “还活着吗？喂，你还活着吗？……哎，洞太小了，我可钻不进去。”

    “要我试试吗？”第二道声音响起了，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穿过窄窄的阴冷潮湿的地道，冷静清澈。

    “你真是个好人，男孩，这年头没几个这样舍己为人的人了，每个人都是自私鬼。”

    李今念突然有些放松了起来，一个小孩和一个胖厨子，总比一个杀人魔医生和一个人头狗身的老太太要正常得多，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地道里。于是她出声了，声音沙哑，“我还活着。”

    “还活着！啊！她说她还活着！”胖厨子高兴地说，“你需要帮助吗？”

    “你的灯光太刺眼了。”

    胖厨子立刻把手电筒的光线转到墙壁上。李今念终于能睁眼，抬头看去，就看到不远处似乎已经到了地道尽头，地道口外面一个和她所想一样的胖胖的面容和善的男人和一个小男孩正蹲在那里歪着头往里看。

    “还好吗？用不用我们拉你出来？”

    李今念不太使得上力，慢吞吞地往前挪，快要到地道口的时候，胖厨子伸手进来将她拖了出去，她的眼前豁然开朗，被放坐在地上。

    胖厨子给她喂了水，她咕咚咕咚像个有瘾的人一样抓着胖厨子的大胖水壶不放，一直喝到装了半个胃袋才停下来。

    她有一种终于活了过来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新鼠道里？难道是偷渡者吗？还是外来者？唔，可是你听得懂我们这里的话还会说呢……”

    胖厨子喃喃自语的时候，李今念借着胖厨子的手电筒光线，发现这里似乎也是一个地道，只是是比自己爬出来的那个地道大很多的地道，而且墙上还有一个数字，上面写着“4”，什么意思？

    胖厨子见她喝够水了，又拿出了一片干粮给她吃，干巴巴而且淡而无味，但李今念才不在乎，她用力咬着干粮，用力咀嚼，感激地看着胖厨子，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别害怕别害怕，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现在安全了，这片区里可没有一个人是我蓝胖子的对手。”

    李今念点点头，看向胖厨子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小孩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李今念只能看到他深深的轮廓阴影。李今念瑟缩了一下，觉得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有点恐怖。

    胖厨子顺着李今念的视线看了一眼，叹一口气，说：“他爸爸为了自己把他卖了，这孩子大概很受打击。”

    第8章 活着（八）

    李今念跟着胖厨子艾格和小男孩走了，她别无选择。艾格背着她，李今念一开始很羞耻，不愿意，因为她太脏了，在地道里爬了那么多天，她衣服上到底都沾了什么东西，她自己都不敢去想。可是艾格不介意，她也确实没办法用一只脚走路，更没有力气走，她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趴上他的后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柔软，李今念觉得内心的创伤仿佛在一瞬间被抹平了。她以前也有狼狈的时候，并不是一两次，而是很多次，人生里她无数次被小坑小洼绊倒，让她觉得羞耻狼狈不知所措，可是从来没有这样温柔体贴的人伸出援手。而现在，她经历过那么可怕的几天，脏臭得仿佛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却有人不嫌弃不鄙视不嘲笑不无视，而是将无助的她背起来。

    可是随着艾格和自己说的越多，她身上的温度便一寸寸地褪去，她呆愣愣的。她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了自己原来的世界，基本上没有可能能回去了。

    她从艾格口中知晓了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另一个世界，她只是他们这里的居民见怪不怪的从其他世界来的“外来者”。艾格说根据他们的科学家的意思，他们所处的世界在宇宙中处于一种比较奇特的位置，也比较脆弱，因此总是会和其他时空其他世界产生交集，导致其他世界的生物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也跑到别人的世界去他们不知道，反正过来的生物基本上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也没有本土人自称从其他世界回来的。

    刚听到这些的时候，李今念是茫然懵懂的，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萎缩成了核桃大小，几乎没有智商，所以别人说的话拆开每个字她都懂，合起来她却听不懂。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只摸到了那半根臭掉的鸡腿，猛然间才反应过来手机不见了。

    她先是一慌，甚至下意识地想钻回那地道里去找，紧接着又突然沉默了下来。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艾格的话，甚至早在艾格出现之前，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她到了一个让家变得遥不可及的地方。

    趴在艾格背上，泪如泉涌，最后一次跟mama说话是那么无理，在她关心自己的时候将对方伤害，地震后她定然日日夜夜祈祷搜救队能将她找到，祈祷幸运之神能将她笼罩，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掘开地面，可是等待她的将是无望的每一天，她的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也再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她和爸爸了。

    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将她笼罩，恐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觉得全身都被抽去了力气，这么多天来一直支撑着她努力活下去的一口气好像就这样散掉了。她觉得这个时候那个笑面医生杀人魔拿一把砍刀朝她砍来，也许她都会坐着让他砍。

    在原来的世界里她就已经觉得人活着艰难，在没有她爱着和爱着她的人的世界里，她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她又不是那些天之骄子，她没有灵活的头脑，没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现在还只剩下了一条腿。

    艾格安慰她，“别伤心了，没事的，很快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李今念没有出声，她觉得自己像一滩烂泥，艾格松手自己就能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了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一辆电动三轮车模样的东西旁边，为了让它在地道内行驶，它很矮，五个轮子小而胖，艾格把李今念放在平板上，小男孩也坐在上面，艾格胖墩墩的身体往前面小巧的座椅上一坐，车轮立即承受了几乎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然后十分艰难地鼓着脸颊驮着他们三人往前走。

    李今念全身瘫软地坐在木板上，无力又绝望麻木地掉着泪，她感觉到身边那个小男孩似乎在看她。他看起来**岁的样子，却有一种成熟的气质，不哭不闹，想必是在自私的父亲身边受了不少苦，也许被卖给艾格才是他好日子的开始？谁知道呢，她没有心情跟他交谈，也没有心情去关心别人。

    三轮车七拐八拐，艾伦将手电筒搁在车头上，光束直直地打过去，余光却足够将地道的四壁照亮，能看到他们经过的很多扇紧闭着的门，门的材质和大小千变万化，有木质的，也有像是随便用垃圾堆起来再压扁弄成的，甚至就一块编织袋遮着的，门和门的间隔也不一样，有些距离很远，有些又很近。

    手电筒偶尔会扫到一两扇门偷偷摸摸地打开了，有人探头出来，然后一看到灯光立刻缩了回去，紧闭上门。

    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偶尔关门的声响。

    前方拐角处有明亮的光线发散，拐角后，就进入了有安装路灯的区域，甚至这一条地道内还有很多人在路上聊天说笑打牌，几乎把一条地道都占满了。

    “起开起开，别挡道！”艾格喊道，那些人纷纷看过来，目光从小男孩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李今念身上。

    “又一个！这个月第几次了？你怎么这么好运啊蓝胖子，今晚是不是要加餐庆祝啊？”有人喊道。

    “加餐庆祝加餐庆祝加餐庆祝！！”应和声立刻一大片。

    李今念低垂着头，她现在对什么都不好奇，也不想跟任何人对上目光，甚至也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陷在了无法回家的绝望和悲伤里，甚至都没来得及对这未知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慌。

    在那些起哄的声音里，艾格带她走到了一扇门木门前，李今念被背起来的时候眼角瞥到不远处有一扇铁门，铁门上青面獠牙的野兽图案看起来阴森可怖，仿佛很能镇宅。艾格说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4区，区长脾气暴躁性格直爽，最讨厌其他区未经许可擅自跑到他地盘上的偷渡者。想必那就是区长的山洞吧。

    艾格把木门打开，在墙边摸了一下，打开灯，李今念看到的是一个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客厅，有一组破旧却被慎重摆放的沙发，茶几上还摆放着缺角少耳的茶具，还有一个装饰品般的装着金光璀璨的碎金子的玻璃瓶。

    他们并没有在客厅里停留，艾格背着她走进了又一扇门，再穿过一扇门，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却异常舒适的山洞就出现了，里面还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打着补丁的单人床。艾格把她放在了上面。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房间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来用。我会跟主人说明你的情况的，别担心，外来者都需要跟区长报告，也能得到区长的庇护。好了，我得去为主人的晚餐做准备了，我可不希望主人吃的不顺心。啊，对了，外面左边那间房是我的厨房，右边是食物储备间，都是我的工作间，为了主人的健康安全，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工作间。你不要擅自进去哦。”

    艾格叮嘱完就带着小男孩离开了。

    李今念坐在床上，她看到这个小山洞里还有一个小浴室，她现在脏成这样，第一时间应该去洗个澡换个干净衣服的，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她都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了，还怎么会在意自己脏不脏臭不臭？臭死算了。

    往床上一躺，感受着左脚脚踝的痛感，她毫无负担地闭上了眼睛，前所未有轻松地沉睡了过去。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其实这么多天她早就想放弃了，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理由不是吗？

    自暴自弃地睡了一个毫无防备的不惜命的觉，甚至希望自己能就这么一睡不起，可李今念还是睡醒了，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在这黑暗中，李今念发现好像有个人正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床头。

    心脏蓦地一缩，李今念吓得瞬间往另一边跳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火速按下床头的开关，灯光亮起，李今念在惊恐中看到站在她床头的人是那个小男孩。

    这是李今念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很瘦，脸颊都凹了进去，但可以看出他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只是那双因为瘦而更大的双眼下面有很深的一圈眼圈，脸色又苍白，再看他无声无息站人家床头的行为，让李今念觉得他有点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没有鬼的，没有灵异的东东，因为江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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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づ￣3￣)づ╭?～

    第9章 活着（九）

    最让李今念感到不适的是他那双眼睛，大而黑，一动不动地看着人，毫无波动的麻木，阴森诡异。

    “你干什么？”李今念警惕地看着他。

    “……蓝胖子让你去食物储藏间。”他面无表情地说，口气平静得完全不像一个**岁的小孩。

    “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完，也不管李今念怎么说，转身就出去了。

    李今念不想动弹，可是她现在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能对主人不礼貌，只能站起身。左脚几乎完全无法使用，一落地就痛的要死，她只好扶着墙单脚跳出去，这一跳抬起来的左脚就一晃，虽然在地道里爬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痛出她一头的冷汗。好在距离不远，她敲了敲食物储藏间的门，没听到回应，心里古怪，于是尝试着推了推门。

    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一股熏rou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纵使李今念此时情绪低落，在这样的香味下都忍不住精神一振，胃部渴望的微微抽搐。

    “艾格？”李今念看着黑漆漆的食物储藏间，喊了一声，没人应，于是她摸到了下墙，摸到开关按下，储藏间内灯光大亮，但空无一人。

    从客厅的摆设就知道艾格是一个爱干净有情调的胖厨子，食物储藏间也被打理得很干净，东西虽然很多，但被摆放得很规整。储藏间内最抢眼的莫过于那一排排挂在四面墙上和空中的熏rou了，被切成一条条，熏得红黑，肥瘦相间，挂在一根根线上，对于已经饿了很多天嘴里一点儿荤腥都没有沾过的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无疑是有些刺激的。

    李今念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疑惑为什么艾格既然让小男孩来喊她为什么却没不在，或者是不是那个小男孩欺骗她，正想要退出去，却在微微转身想要关灯的时候，眼角忽然瞥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看着那一条条熏rou后面的某个东西，额头突然开始冒汗，转眼间就已经汗如雨下。

    为什么……为什么挂在最后面的那一排的，很像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