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神卜妙算在线阅读 - 第115节

第115节

    整个日蚀的过程历时一刻,姜乙儿所说的时间分毫不差,她到底是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姜家。

    沈绍顺着日光看向低眉顺眼乖巧的坐在顾洵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却让人害怕。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在此刻成了定局,李于海他完了!不,不是在这一刻,而是在他们开始比试的时候,又或者是说,在姜乙儿入宫准备对付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可笑的是李于海还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她的每一步都算计到了,包括李于海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一开始他可不是这样。

    从她进了御书房开始没说的一句话,都是在激起李于海的胜负心,甚至营造出了一副她是个好狠斗勇的形象,让李于海不得不接受了这一场比试。

    即便是最后的结果出来了,那也是李于海他自不量力。

    这一场比试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却是惊天动地,可每一步都掌握在了她的手上,她到底想要用这个证明些什么呢?

    “陛下圣明,如今日蚀以至,也足以证明这位所谓的李大人根本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完全没有能力担任司天监监正一职,也足以证明当年他控诉我姜家祸害社稷全都是无稽之谈!而他为了一己私欲,道听途说,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我姜家全族,懵逼圣听欺骗先帝,简直就是罪大恶极!还望陛下还姜家一个清白!”

    李于海也已经从屋外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的擒了进来,此刻瘫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啊,她尽然还敢提先帝!她怕是不知道当年就是先帝首肯,他们不过是看先帝眼色行事的人。

    “大胆刁民,先帝也是你可以提及的,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先帝错了?即便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是李于海无能,可天火天雷大家都见到了,确实是姜家失职,难道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翻案也该拿出证据来。”

    “那么这位大人的意思是,姜家不是祸患社稷而是失职了?那今日又是谁的过错呢?”

    沈绍马上就要接话,自然是李于海了。

    可话到嘴边才发现中了她话中圈套了,他这是话赶话没有听清楚她的话,算是同意了姜家不是天火不祥之兆的罪魁祸首了!

    或者他得承认,李于海便是今日这日蚀的失职,如果不是李于海失职那就是今日的日蚀有其他人在兴风作浪,这次没人能背这个锅,就只能是陛下了。

    十五年前若不是姜家不详,那就是先帝失德,先帝都已经驾崩四余年了,肯定不能是先帝的错。也不是当今陛下的错,就只能是他们为臣子的错了!尤其是他和谢易邡这两个辅政大臣首当其冲。

    届时等到陛下的罪己诏一下,顾洵就有了挑拨得机会,也等于给了陛下清除异己扶持他亲信的机会了。

    好一个姜乙儿,竟然全部都已经连环扣的设计好了,只等他一不留神的落入陷阱之中,无法取舍

    现在想要解决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了。

    沈绍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她也正好嘴角带着笑看着他,这一次根本就不是她和李于海的对弈,从头至尾都是冲着他沈绍来的!

    想通了这一切,沈绍就当机立断的跪了下来。

    “多亏姜姑娘提醒了臣,这一切自然都是李监正的错,他为了一己私欲妄图陷害姜家,好取而代之,好在今日姜姑娘让我们都看清了他得真面目!李监正你可知罪!”

    沈绍恶狠狠的瞪着李监正,李监正恍然如梦中惊醒一般颓然的呆坐在地上,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沈绍,“微臣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污蔑忠良蒙蔽圣听,难道你还想拖累李氏全族也背上祸国殃民的重罪吗!”

    沈绍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敲击在李于海的心头,是啊,他失职到连日蚀都没能察觉,今日哪里还能善了,可他绝对不能拖累了李家全族下水。

    沈绍这是在提醒他,他还有家族还有儿女,不管是当年还是今日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去认罪,那个人只能是他李于海!谁让他当年鬼迷心窍上了那道奏折呢,一切的因果报应,今日都该还了。

    这么多年他担惊受怕,从没有一天真的轻松过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从地上慢慢的跪立好身子,用力的朝着地面磕了一个响头。

    “微臣有罪,十五年前来临之前,微臣从姜家父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趁他们上奏之前抢先奏禀先帝,污蔑姜家失职乃是天雷的不详祸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微臣做的,微臣嫉妒姜家所有人,构陷忠臣,可这一切都与他人无关,都是微臣一人的主意,事实也证明了,正如姜监正当年所说的一样,天资不足是无法强求的,微臣努力数十载终究是不通方术天象,甘愿受罚,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微臣的家人!”

    乙儿扫了一眼沈绍,又看了一眼毅然决然的李监正,只觉得傻得可怜。

    “李于海!你为了一己私欲构陷了姜家全族如此多人,他们又何其无辜啊!”小皇帝虽然知道皇奶奶是不会冤枉他人的,一定是李于海真的做错了事,可还是存着侥幸的心理,或许他还不至于这么坏。

    他在顾洵和两位阁老的保护下,对朝堂的黑暗见得少,不愿意相信真的有人能这么坏,那他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微臣做的,就连当年那本《天道》也是姜家父子所编著,在姜家遭难之后,被微臣占为己有……”

    李于海跪直了身体,缓慢的朝着小皇帝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又转换了身体朝着乙儿一下下的磕在了地上。

    “我有罪,是我害了姜家全族,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就宛如一只井底之蛙,从未真正看清过井外的天地,不求谅解,但此番姑娘可是如愿了?”

    乙儿的眼里没有悲悯也没有痛恨,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你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我父亲我祖父乃至姜家先祖,到底求得是什么,你不懂,自然永远都悟不明白。但姜家没人会原谅你,这都是你自己求来的因果,你会带着愧疚悔恨永堕落回,此等皆是天道。”

    李于海跪坐在地上,愣了一下仰头大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地狱何曾离我远过。”

    凄惨的大笑之后,小皇帝以为他是不知悔改,气的脸涨得通红,从未像今日这么愤怒过,手掌用力的在桌案上一拍。

    “李于海!你真是无药可救!罪大恶极!朕今日若是放过了你,如何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被冤枉的无辜之人!”

    小皇帝的话刚落下,李于海就从地上手脚并用的迅速爬了起来,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绍,“李家众人的性命就交托在您的手中了。”

    随后用力的撞向了屋内的石柱,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脑袋流了下来。

    他今日这么认罪的一死,事情就会随之结束了,不管是当年的天雷天火还是今日的日蚀,都是他李于海一人的错,与他人无关。

    只是他以为这件事以他的死就能结束,然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乙儿毫无畏惧的看着李于海血溅满地的场面,她的心中竟然一丝畅快的感觉都没有,李于海可怜姜家的人更可怜无辜,他是死不足惜的。

    可李家的其他人呢,他们也是无辜的,没有理由替李于海遭受这一切,但让她心中最为不忿的是,今日这些种种,与沈绍逃不了干系,凭什么他就能平安无事的站着。

    而且李于海最后撞前把李家托付给沈绍的话,但凡不是说傻子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何况这屋内哪个不是七窍玲珑的心思。

    当然她也不信,沈绍真的会救李家的人,他此时一定恨死了李于海吧,又怎么可能惹祸上身出手救李家。

    乙儿还在想些什么,眼神越发的深谙,眼前就一黑,一双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双眼,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看我。”

    乙儿的脸蛋不过巴掌大小,被顾洵这么一遮几乎整个脸蛋都被盖住了,手掌下的嘴角微微的上扬,方才郁结的心思豁然开朗了起来,有顾洵在可真是太好了。

    好像永远都不用刻意的去说她心里想什么,顾洵总能第一时间的了解她的心情,偷偷的在袖子里拉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

    顾洵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他不在乎谁死谁活,他只希望他的乙儿,能高兴那就够了。

    两人你浓我依的,小皇帝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他今年才刚十一,就算是当了四年的皇帝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说李于海的话那都是吓唬人的。

    听起来奶凶奶凶的,可实际上他对于死这个词的概念还很单薄,即便是奏折里偶尔会写战场杀敌多少将士牺牲了,那也是一个概念他会痛惜会难过会厚待将士家属。

    对于死亡的认知只有他的父皇母后,但先帝先皇后都是病逝的,并没有痛苦十分。

    可此时李于海如此过激的行为,可以说是给了他一个重击,整个人都是一愣,整个脸上的五官都皱成一团,好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而且事实也是如此,周以世努力的告诉自己,你是皇帝你是天子,你不能哭的,可是还是好可怕啊!下意识的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qaq师傅朕好害怕啊,皇奶奶朕好害怕啊!

    谢易邡好歹是武将出身,见惯了血淋淋的场面只是有些不解,而沈绍就不同了,他虽然行事果断凶狠,可倒是只是个文臣。

    就算是真的要处置的下人,那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的,一时之间整张脸都惨白了起来,尤其是方才李于海死前的眼神和话语,让他久久不能平息。

    这个李于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还非要拖他下水不可,现在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点想吐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作为屋内唯一一个正常人,谢易邡清了清嗓子,交代太监把李于海的尸体给拖了出去,“陛下,这李于海是罪有余辜,只是您看这桩案子该如何来了结呢。”

    小皇帝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确认李于海的尸体已经没了,才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的端正坐好。

    “这件事牵扯到了十五年前的旧案,姜家蒙冤受罪,好在今日已经水落石出了,也该还姜家一个清白。当年的案子朕不清楚,就交由……”

    小皇帝看了一圈,本来想说交给沈绍,手都已经朝着沈绍伸了出去,可又想起来方才沈绍和李于海的关系不一般,又看了一眼谢易邡,“二位阁老要忙西北军务之事,那这件事就交给顾爱卿吧。”

    顾洵被喊道了名字,挑了挑眉,不舍的松开了乙儿握着他的小手,“臣遵旨。”

    沈绍则是气得气血直冒头顶,这个李于海,不止是没本事还糊涂的很,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这件事他反而不能插手了!

    “陛下,老臣记得十五年前案子发生时,顾大人年纪还小,可能不知道案件的过程,依老臣看,不如还是交给老臣来办吧,一定会为姜家沉冤得雪!”

    小皇帝一脸关切的看着沈绍,“沈爱卿今日也受了惊吧,看着脸色实在是不好,朕哪里能忍心再把这样的事情压给爱卿呢,若是顾爱卿有不明白的事情就让他到时再问您便是了。您和谢爱卿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可万万不能有闪失啊。”

    沈绍脸色惨白,最近小皇帝是越发的不听他的话了,现在还会顶嘴了,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眼神在顾洵的身上扫了一眼,都是他在陛下身边蛊惑的,但是现在绝对不是和顾洵闹僵的时候,而且今日之事他也理亏,不能再过多的插手了。

    沈绍马上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得想想办法了,再如此下去,这朝堂可就不再受他的把控了。

    还有这个姜乙儿,姜家一旦沉冤得雪,姜氏一门起复之后,顾洵就更是多了与他们抗衡的实力了,朝中可是真的要变天了。

    “还有今日日蚀一事,好在有姜姑娘在京中才没有发生大的慌乱事件,可日蚀的出现即便不是朕的原因,也是因为朕识人不清,上天才会予以警告,即刻朕就下罪己诏!”

    沈绍和谢易邡相顾无言,还是顾洵先跪了下去,带头朗声道:“陛下勤政爱民,以仁为政,百姓和上天都会明白陛下的。”

    “陛下圣明!”其余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道。

    这件事就这么由小皇帝一锤定音了,第二日,小皇帝就亲自书写了一道罪己诏,公告世人,原本因为日蚀对于陛下和社稷的不利谣言,随着小皇帝恳切的这道罪己诏迎刃而解。

    而姜家的冤案就由顾洵为主审,出宫之后就雷厉风行的开始了彻查此案。

    当年被先帝压下的关于姜家的这桩冤案,随之也显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一时之间关于姜乙儿和姜家的名声就在整个京师传扬开来。

    三日之后,案件就由顾洵亲自整理归案结束,呈报给了小皇帝,案子并没有牵扯到其他人,是李于海主谋,姜家受害,而先帝只不过是受李于海蒙蔽了而已。

    小皇帝得知后发了脾气,最后下了圣旨,撤了李于海司天监监正一职,判了死罪,其子李天诺革职,全家流放西北,因为他已经自戕就除去这些,李家即日被抄家发配西北。

    而姜家则是查清了真相后,姜家还有在世的族人全部都免罪,姜裕恒也一同被放出狱,官复原职从原先的监副升官成了监正。

    从案件的结果公布到李家众人被发配流放,沈绍就一直称病在府上,一直没有上朝,也没有见过李家一人,和乙儿所料想的结果一样,他是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不过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一向脾气好的萧梁忠,一纸奏疏状告刑部许侍郎,破坏了他女儿的婚宴。

    若是这事发生在姜家沉冤得雪之前,可能其他人还没的话说,但如今姜家沉冤得雪,满朝的风向和京中百姓的风向就变了,全部都是指责许侍郎的。

    小皇帝气愤非常,将许侍郎贬官,从刑部再提拔起来的新人就是葛太傅的亲儿子,小皇帝也趁机以日蚀为由在顾洵的指点下,更换了朝中一些官员,换上了他自己人。

    等到这些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顾洵就带着乙儿去了大理寺地牢,接姜裕恒出狱了。

    临到地牢门口的时候,乙儿又有些不敢前行了,与父亲自山上一别,她违背了父亲的意思,进了京还做了这些种种,父亲会不会生气?

    还是顾洵用力的握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他们到地牢的时候,葛太傅竟然也在,“老朽是来送姜贤侄的,当时是被逼无奈,才关了贤侄,今日也是为了提醒姑娘一句,不能忘了你我的约定。”

    乙儿感激他那日的相助,点了点头,“太傅爷爷放心,我姜家之人绝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葛太傅得了想要的答案就笑着离开了,乙儿这才看到了他身后仙风道骨穿着一身麻布衣的男子,此时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牢房之中。

    还未见到他的样子,乙儿的泪水已经忍不住的流了下来,“父亲,女儿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quq我抽了个侦探,然后果真是撒撒牌的狗头侦探,还对着凶手说,你肯定是第一个排除的,然后成功的带歪了所有人的思路,不过真的超级好玩啊!就是第一次玩时间不太够用,非常的推荐大家有机会要玩一次!

    ☆、芒种(三)

    听到她的声音姜裕恒才慢慢的转过了身子, 神情万分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 想伸手去扶, 楞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这是他和若岚的宝贝女儿, 与分别之时相比长高了,之前还只能到他胸膛的女儿, 此时已经快过他的肩膀了,心中的情感有些复杂。

    一方面心中是疼爱的,很想摸摸她的脑袋,让她不要担心,另一方面只是一看到她的脸,心中又自然的会有些敬畏之感,更加复杂的还有她母亲的病逝。

    让他这个第一次当父亲又要当母亲的人,越发谨慎的对待这个宝贝, 久而久之反而父女之间的相处就变得这么的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