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韩暮眼眸一深,心中自嘲。 他就不该存私心拿柳时明试探她的。 事到如今,她还是信柳时明的,而非他。 他和柳时明一战时,她会不会也这般偏袒柳时明,而非他? 倌倌回到客栈时,夜色已深。 韩暮将她送到房门口便被王湛叫走议事了,他说明日刘家会有个宴会,问她要不要去。 早先她一直想去刘府拜访刘钦,问刘钦关于她爹的事,如今听了此话,拜访刘钦的兴致顿时缺缺,连想捋一捋柳时明的事都抛至脑后了,满脑子都在想韩暮临走时冷不丁说的那句话:“你还是在乎柳时明。” 他这话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张嘴就要反驳,想告诉他,她不在乎柳时明,在乎的是他。 然而,他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根本没留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 她怔忪的站在房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方才韩暮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吃起柳时明的醋了? “小姐您可回来了。”她这念头还没转完,在屋中的青枝听到动静猛地打开门,见到她一脸惊喜的道。 倌倌敛起心思抬脚入了屋,心不在焉的道:“何事?” “王叔说三日后韩大人要回京师,要小姐这几日把手头里还没办完的事办一办。”青枝说罢,见倌倌坐在小榻上发呆,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 她试探的唤道:“小姐?” 倌倌猛地回过神来,她尴尬的摸了摸脸:“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枝狐疑的看她两眼,又将方才的话说了,随即似想到什么,正笑着的小.脸一垮:“任小姐一早就出门购置回京师路上用的物什了,小姐,咱们什么时候也出门买东西啊。” “明日我带你去。”知青枝这丫头这几日在客栈闷坏了,想要出门玩,倌倌将头上珠钗拆下来,边道。 青枝心中一喜,忙问:“明日什么时候?” 倌倌一怔,忽然想起来,韩暮走时没说明日何时去刘府赴宴,若是宴会设在晚间,那白日.她和青枝可以去街上采买东西,遂,张嘴就道:“明日我问问韩暮。” 她话音方落,猛地住了嘴。 忽然不确定正吃着柳时明醋的韩暮明日会不会见她。 她泄气的放下珠钗,喃喃的道:“这木头满脑子在想什么呢?” 她和柳时明除了还有远亲血缘关系之外,旁的再无其他瓜葛,这木头到底再吃哪门子的醋? 难道是…… 吃小馄饨时他问她对柳时明害她爹的事如何看,她没第一时间给他答案,他误会了她对柳时明余情未了? 倌倌眸色一动,正迷茫的双眼倏然变得清明。 她咬牙暗骂声:蠢木头,等明日一早她去找他,定要找他问清楚。 抱着这个念头入睡的倌倌一夜无眠,想了无数个明日见韩暮时提起这个话口的话,然……第二日韩暮压根没给她开口问他的机会。 当王湛忐忑着告诉她,韩暮已先她一步去刘府的消息时,倌倌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他何时走的?” “公子刚走一刻钟,您若追他还追得上。”王湛也不知平日里蜜里调油的这一对为何忽然闹起了别扭。他百思不得其解,又道:“老奴这就送您过去和公子汇合。” 倌倌没再迟疑,点头道:“谢谢王叔。” 然而,她紧赶慢赶直到到刘府门口才追上韩暮。 他远远的站在刘府大门口和出来迎客的刘钦说着话,两人不知说什么,刘钦频频弯腰做赔礼状,对韩暮异常恭敬。 反观韩暮,他双手负后,脸上一派傲然,毫不退让。 倌倌不知两人有什么纠葛,惊疑的“咦”了声,问站在她车窗下的王湛:“怎么没看见刘娥?” “老奴也不知。”王湛不意倌倌忽然提起刘娥,斟酌措辞道。 可倌倌分明听韩暮说,刘钦宴请她,一是为刘娥上次去客栈找韩暮时失态的言行向韩暮赔礼,二是他想见见她这个故友之女。 故,身为刘钦独女的刘娥不可能不出门迎接韩暮,以示对韩暮的歉意。 正这般想着,韩暮忽然扭头朝这边看来。 她正生着韩暮的闷气,下意识就要将头缩进车厢,却是晚了,和他对视片刻,索性笑着和他打招呼。韩暮也是一笑,然而那笑容却是极浅,快的似风抓不住。 他淡声打断刘钦的话,朝她走过来。 倌倌窝藏在肚腹里的郁气似随着他过来一哄而散,心头暖暖的,她下马车仰面看站在她跟前的韩暮,小声抱怨:“怎么没有等我?” 韩暮似没听出她的小小不满,他挑唇笑笑:“你怎么不说自己起晚了,没追上我?” “那还不是你害的。”倌倌见他语气和平常别无二致,依旧欠揍的要命,稍微安下心,白他一眼。 “我害你什么?”韩暮眉峰一动,一本正经的道。 倌倌嘴边那句“害我想你一夜也骂你一夜也念了你一夜”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她摸了下guntang的脸颊,朝他淘气一笑:“你猜?” 若是以往韩暮闻言,他定要逗弄她玩,然而今日.他却眉目淡淡的,并未继续朝下答话,须臾,才斜睨着她,淡淡的道:“不猜。” 语气跟冰渣子似的充满了疏离。 倌倌刚敛住的郁气倏然从心底“咕嘟咕嘟”往上冒,她咬了下下唇,忽然不想再忍了,韩暮这冷淡的态度她受不了,她还是喜欢呱燥爱和她斗嘴的韩暮:“木头,昨夜你问我的话我……” “酒宴快开了,韩大人您赶紧进去。”她话音未落,刘钦一脸笑意的奔过来招呼韩暮入席。 倌倌嘴边的话顿时梗在喉头,她看向韩暮。 韩暮脸色依旧淡的似水,他朝刘钦颔首,朝她道:“先进去吧,有话回去再说。”语气却没这么生硬了。 知此时再朝他解释已不是最佳时机,倌倌点头。 齐荣国民风颇开,女子也能如男人般登堂入室参加酒宴,只不过,与宴时需要和男人的酒宴隔开,于是,刘家设宴的地点在是后院湖边。 此处虽称为“湖”,可却是一处掩与花木内的荷花池,因是春季,池里的荷花还没盛开,到膝盖高绿油油的荷叶便成了隔开男女酒席的天然屏障,有了这层阻碍,与宴的女子不自觉的放得开些。酒过三巡后,便开始借着酒劲高笑阔论,提起了坐在湖对面的男人。 话中无非是谁家夫君又新纳个小妾,谁家嫡妻又和夫君闹个别扭等等,内容泛泛可陈毫无新意。 倌倌听得直打瞌睡,只盼着宴会早点结束去找韩暮。抬眸看湖对面男人的酒宴,可惜距离太远,别说是看见韩暮人,连他那边的声音也闻不到半分。她泄气的垂下头,索性寻个理由到湖边透透气,待那股困意刚过去,忽听身后传来刘娥的低笑声。 “倌倌meimei怎么不去吃酒反而跑这来了?是嫌她们谈论男子呱燥吗?” 。。。。。 因这道声音,躲在秦倌倌身后不远处的几排树后倏然露出四只眼睛,眼睛的主人盯着秦倌倌这边,其中一人愣道:“刘娥怎么来了?” 另一只眼睛的主人也是错愕,“腿长在她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忽然发什么疯跑过来找秦倌倌?” 头一人:“现在怎么办?” “见机行.事。” 。。。。 这边,听出是刘娥的声音,倌倌不愿和她多纠缠,转过头笑着对刘娥道:“那倒不是,而是她们说话我插不上嘴。” 说话间,刘娥走到倌倌跟前。 她今日穿着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灵蛇髻上斜插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妆容清雅,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方才在宴会上没见到她,不成想她却忽然出现在这儿。 倌倌对她既不讨厌,也喜欢不起来。 她和刘娥最多的交涉还是那次刘娥找韩暮时,对她说咄咄逼人话的那次,她自觉还没大度到能把韩暮拱手让给她,自然也不可能将刘娥归类到“朋友”的行列里,对她笑脸相迎。 为表礼貌,她朝刘娥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刘娥却忽然上前一步堵住她的去路,语气不善道:“秦小姐我劝你以后离韩暮远点,以免给韩暮招祸。” “我的事不需要刘小姐管”,听出她语中告诫之意,倌倌好笑的回话道:“再说,我和韩暮的事好像还轮不到刘小姐这个外人插嘴。” “你……” 刘娥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闻言气的浑身哆嗦,倌倌见状,忽然有些怜悯刘娥。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弱女子,只要她不再打韩暮的歪主意,她愿意用自己微薄之力帮助刘娥走出困境。 她顿了顿,软了语气:“刘小姐与其把心思放在韩暮身上,不若去找个能疼惜爱你的男人,倌倌言尽于此,刘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倌倌说这话是出于一片好心,而非敷衍。” 一片好心?刘娥冷笑。 她只知道,在她克死三任夫君后,在世人眼中她早已是不详的女人,再没男人敢娶她。她想要的男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而非等别人施舍给她。眼下,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爹爹都开始嫌弃她没本事抓不住韩暮的人,不能对家族带来利益,对她失望之极。 爱情,亲情这些对常人来说触手可得的情感,与她而言奢侈至极,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害怕失去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怕了,不如今日借宴会孤注一掷,与秦倌倌争一争韩暮,与命斗一斗。 想到这,刘娥杏面上倏然变得狰狞,她又上前一步,冷笑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吧。” 倌倌被她逼着朝后退了半步,脚跟蓦地抵在荷花池的边沿,她不备身子踉跄了下,险些跌入池中。 她忙站稳身子,极快瞥了眼四周,见池边只有她和刘娥两人,原本站在池旁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她心中咯噔一声,倏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心中霎时变得慌乱,她忙逼自己镇定,抬眸看着刘娥,实则盯着周遭,当看到某一处时,目光一凝顿住了。 刘娥秀眉一扬,轻声讥讽道:“你以为韩暮会对你一直情深不悔,至死不渝?” “你什么意思?”正分出一缕心神想要脱开刘娥禁锢的倌倌,忽闻刘娥这意味不明的一句,一下子攥紧已然汗湿的掌心,从哪处移开了目光。 “实话不怕告诉你,韩暮曾看过我身子,就在我爹求他救我那日,我赤着上身害怕的缩在榻脚里……他对我温柔的笑,甚至还知礼的将他的衣裳脱给我穿,帮我遮羞。”刘娥语气轻飘飘,莫名透着股自鸣得意。 倌倌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五指攥的紧紧的,抿紧唇并没答话。 “你不信?”同是女人,刘娥知道如何攻击一个女人的心防,令她溃不成军,痛不可遏。 她轻笑继续道:“那天他来救我时穿着件月白芽綉柳叶长衫,内衫是雪白色的滚边长袍。”说罢,她讶异的指着她身上穿着的衣裙一角:“就这个绿色,若你不信,大可以问问当日和他一同前来的锦衣卫,他当时是不是穿着我说的哪件衣裳。” 倌倌身子轻微的踉跄了下,却极快的扶稳近旁的矮树,指尖发白的紧紧抠着树干。她听自己平静的说:“说完没有?” 刘娥笑的花枝乱颤:“当然没有。” “你说韩暮看过我身子,是不是该遵循礼制娶我过门?而你?” 她轻蔑的上下打量倌倌周身,嫉恨藐视毫不掩饰:“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罪臣之后,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抢韩暮?” 倌倌最隐晦的自卑心事被刘娥一语道破,顿时面无血色的脸上又是一白,她喃喃的道:“我是没资格,哪有怎么样呢?” 这句话不知是对刘娥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低的几不可闻。 然而刘娥却是浑身一震。 她和秦倌倌同为女人,深知女人善妒的脾性,她已拿最恶劣的话刺激秦倌倌,而秦倌倌并没入她料想般妒忌的发怒,发狂,而是平静的似水毫无波澜。 她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秦倌倌扭头看向她,仿佛脸上那一瞬的脆弱是她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