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男人上至阁楼,脚步略快。他站在三楼,遥遥看到角门处驶出一辆青绸马车。马已经很老,驶的很慢,马车前挂着的那盏风灯晃悠悠的晕出一层光渍,行驶在宽大街道之上。 晚风呼啸,溯风绵雪。 陆霁斐几乎都能想象,坐在马车里头的小姑娘,该是何等一副臊怒风情。 …… 苏芩被气的憋红了一张瓷白小脸,坐在马车里,猛灌茶水。 小姑娘仰着粉颈,青白茶水从唇角沁出,顺着白腻肌肤往下滑,落入领内,稍浸湿衣襟,衬出一片暗色,引人浮想联翩。 红拂面色一红,立时取了帕子,替苏芩垫在胸前。 苏芩的颜色,即使是相处多年的红拂和绿芜,有时都会看痴了。 “姑娘……”红拂犹豫着道:“您这是怎么了?” 苏芩没有接话,只鼓着一张脸吃完了茶,然后吩咐马车去夏府。 马车辘辘拐了弯,站在阁楼上的陆霁斐唇角下压,面色一瞬阴鸷。 当夏达听到苏芩来府的消息时,先是喜,后是忧。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郴王,从书房出去,立在廊下整理了一番衣饰外貌,觉得不妥帖,又吩咐丫鬟去取了靶镜来,端端正正收拾好了,这才急匆匆至角门处,将苏芩迎了进来。 “惟仲哥哥。”苏芩委屈的噘着小嘴,声音软软的透着委屈。 “怎么了,芩meimei?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夏达急道。 苏芩皱着一张小脸,眼眶红红的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委屈的,那软腻的声音透着哭腔,直酥到了人心坎里。 夏达一脸心疼的替苏芩披上大氅,将人带至主屋大炕上。 苏芩捂着暖烘烘的手炉,气呼呼的哼道:“那陆霁斐太不是个东西了,我不过就是去寻他借些银子,他便要我给他做妾,真是多大脸。” “什么?”夏达面色一白,而后是不可抑制的怒气和担忧。“芩meimei,你没有答应他吧?” “我怎么可能应他。”苏芩跺了跺小脚,依旧气的厉害。 夏达面色一喜,道:“芩meimei缺多少银钱,只管与我说。” “我缺三千两银子。”苏芩立时道。 “好,我去给芩meimei取。”夏达话罢,便赶紧出了主屋。 苏芩捧着手炉,心中缓下一口气。果然是早该来夏府的,去陆霁斐那处寻什么晦气呀。 这头,夏达穿过连廊,要去账房支银子,却在垂花门处碰到了郴王。 “王爷。”夏达止步,拱手作揖。 郴王穿常服,立在红纱笼灯下,身形被拉的很长。他的脸半隐在暗色里,说话时透着股压抑的阴沉感。“惟仲与表妹说什么了?” “这……”夏达犹豫片刻后道:“是陆霁斐,说要纳芩meimei为妾。” 郴王面色一变,心中先是涌起不可言状的愤怒,而后心思一转,面色渐沉静下来。 “惟仲,你觉得陆霁斐此人如何?” 夏达想了想,而后惭愧道:“才情皆在下官之上,手段雷霆,非常人能及。” 郴王负手于后,仰头看天,身后是窸窣而落的大雪。“这样的人,要娶一个人做妾,会是什么意思呢?” 夏达一愣,有些不明白郴王的意思,“王爷……” “惟仲,咱们安插在陆霁斐身边的人,不是鸟无音讯,便是平白暴毙。如今这机会,咱们可不能白白让它溜走了。”即使尚不知道陆霁斐此人到底意欲何为,只要有一线机会,郴王都不愿放弃。 夏达终于明白郴王的意思。他白着一张脸,呐呐道:“王爷,可,可是芩meimei她……”这教他怎么舍得。 “本王也舍不得。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表妹生的好,那陆霁斐也是男人,看中了表妹实属正常。”说到这里,郴王嗤笑一声,满面不屑。 他还当那陆霁斐真是刀枪不入,原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欺负人的原因,就是因为苏芩小可爱想跟陆霁斐这只高冷小帅比玩,但是高冷小帅比不理苏芩小可爱,小可爱就总是欺负他,想引起他注意。 这大概就是,喜欢你就欺负你的少儿版。 现在是陆霁斐这只暗搓搓大土匪要找苏芩大美人玩,但是大美人不想理他,土匪就欺负她,作死的想引起人注意。 这就是,喜欢你就欺负你的成人版。 第10章 已是戌时三刻,苏芩坐在明厅内,翘首盼着夏达。 雕花大门前的厚毡被掀起,有人迈步而入。苏芩面色一喜,起身,却看到那正往自己的方向行来的郴王。 “表哥?”苏芩脸上喜色一顿,呐呐张了张嘴。 “表妹。”郴王面带笑意,行至苏芩面前。他微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水雾双眸微红,眼角氤氲开一层嫩绯。杏眼粉腮,青丝垂肩,怀里搂着一个铜制手炉,莫名怜惜乖巧。 琉璃白珠似得一个小姑娘,自小便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而在陈太后的教导下,郴王从小也以为,日后这小姑娘必会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如今,造势弄人,若不是那陆霁斐横插一杠,他现下就是九五之尊,苏芩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表妹可用了晚膳?”郴王放柔几分声音,牵着苏芩坐到炕上。 苏芩提裙坐下,声音软绵道:“未用膳。表哥怎么会在惟仲哥哥这里?” “正巧有些事要商议。”郴王撩袍落座,吩咐丫鬟去备晚膳。 苏芩只在陆霁斐那处吃了一碗温奶,此刻确是饿的有些急。 小丫鬟用罩漆方盒拿了四碟小菜并一碗珍珠白米饭来。一旁有婆子搬来洋漆小几,小丫鬟将晚膳置在上头。一碟香瓜茄,一碗山药脍的红rou丸子,里外青白花色的碗碟里一尾草鱼,最后是一碗草菇鸡蛋汤。 饭食不算太好,但相比于苏府败落用后的吃食,已好上许多。 苏芩执起玉箸,闷不吭声的低头开始用膳。 郴王坐在对面,看着小姑娘小口小口用食,偶尔露出的一点粉嫩舌尖,不自禁暗咽了咽喉咙。 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长的好看,却没曾想,这一举一动竟到了勾魂夺魄的地步。 怪不得连陆霁斐都动了心思。 食不言,寝不语。苏芩虽骄纵,但规矩却一向很足。郴王很耐心的等苏芩用完了晚膳,然后才开口道:“表妹,我听惟仲说,那陆霁斐有意纳你为妾?” “……嗯。”苏芩犹豫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面前的普洱茶上。 银镶竹丝的茶盅内,绿叶红镶边的普洱清茶在guntang的热水中渐舒展身子,就似穿绿裙红衫的妖娆女子在轻舞。氤氲茶色弥散开来,模糊了苏芩的视线。 郴王注意到苏芩的目光,笑道:“这普洱茶用的是梅上新雪,茶味芬芳甘冽,更能和胃消食。表妹不妨一试。” 苏芩颤了颤眼睫,端起那银镶竹丝的茶盅,稍抿一口。香气清纯、汤色清亮、甜爽无涩、喉韵清爽,确是好茶。 郴王也吃一口,然后突然道:“表妹,你可知苏老大人是如何去的?” 苏芩神色一凛,抬眸看向郴王,声音微颤道:“难道祖父的死另有隐情?” 郴王颔首,表情悲恸道:“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有关。” 苏芩双眸瞪大,暗攥了攥粉拳,咬牙道:“表哥的意思是,祖父是陆霁斐害死的?” 郴王偏首,轻摇了摇头,“这事还说不准,但就前几日我与惟仲谈论下来,苏老大人的死与陆霁斐和徐玠还是脱不得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们只得任这陆霁斐逍遥法外。” 说到这里,郴王看一眼苏芩。 苏芩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鸦羽色的睫毛轻眨,晶莹泪珠滑过粉腮,发出轻微的抽噎声。 郴王面色一急,赶紧用宽袖替苏芩拭泪,满脸疼惜,“表妹莫急。” “表哥,那我该如何是好?”苏芩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小鼻子红红的,说话时声音嗡嗡,带着哭腔。 “这……”郴王捻了捻沾着苏芩泪渍的宽袖,犹豫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得委屈姀姀了。” “什么法子?”小姑娘睁着一双眼,双眸如清泉洗过般澄澈干净。 郴王心里一虚,咽了咽喉咙,终于咬牙开口道:“姀姀你若是能嫁给陆霁斐做妾,只要进了陆府,还愁拿不到证据吗?” 苏芩震在那里,她盯住面前的郴王,久久没有回神。 “表哥……” “姀姀你放心,只要咱们找到了陆霁斐谋害苏老大人的证据,我就一定会将你接出来的。”郴王伸手握住苏芩的肩膀,微微施力,“到时候,只要姀姀愿意,我就用八抬大轿,将姀姀娶进门。” 苏芩动了动身子,却没挣脱开郴王。 她呐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姀姀,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你了,可为了咱们大明的江山,为了苏老大人,这不值得什么,我定不会嫌弃你的。”郴王越说越激动,攥住苏芩肩膀的力道也越大。 苏芩蹙眉,面露难受,“表哥,你弄疼我了。” 郴王一瞬回神,赶紧松开了手。“表妹,你没事吧?是表哥太心急了。” “没事。”苏芩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垂着粉颈,微微侧身,露出半张白腻面容,尚带泪痕。 郴王心中一紧,突然又道:“罢了,姀姀。今日你就当是表哥在胡言乱语,我的姀姀怎么能去给人做妾呢。”说完,郴王起身,放缓了表情。“姀姀,走吧,我送你回府。” 苏芩抬眸,看一眼郴王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没有搭上去,只是默默站起了身子。 郴王略微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知道今日这事是自己冲动了。 两人一道迈步出明厅,户牖处,夏达正站在廊下,仰头看天,神色悲切。 “惟仲哥哥。”苏芩唤了一声。 夏达陡然回神,看到站在苏芩身边的郴王,面色一顿,拱手作揖。“王爷。” “劳烦惟仲送姀姀回府,本王还要回宫,不然这宫门就要关了。” “是。”夏达应声,目送郴王远去,然后走至苏芩面前,声音沙哑道:“芩meimei。” 苏芩缩着身子立在廊下,身旁四面透风,被吹得身子一个机灵。 夏达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替苏芩披在身上。 宽大的氅衣拖曳于地,将小姑娘牢牢裹在里头。纤细娇软的身姿衬在亮如白昼的雪地中,就似盈盈一株红梅,惹眼夺目。 “芩meimei,我……”夏达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亲手将最喜欢的人送到别的男人手里,而且那个男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夏达心中如刀绞般痛,却又莫可奈何。 “不必劳烦惟仲哥哥了,我自己回去便好。”苏芩裹着氅衣,慢吞吞的往前迈上几步。 夏达怔怔看着苏芩的背影,眸色悲痛,如丧考妣。他急追几步,拦住苏芩,从宽袖暗袋内取出几张银票,塞给苏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