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叶承弼没抬头。想起元月十五那夜,在敬王府为了嫣儿拦了他去路的人,他知道容嫣是不属于儿子的,于是沉声道:“我也不同意。” “你……”蒋氏又惊又气,还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夫君给拉了回来。叶承稷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闭嘴,蒋氏无可奈何,忿忿地坐回了官帽椅上小声对夫君道:“你怎不管啊。” 管什么管,管好你自己吧!叶承稷捏了她一把。人家有父母在,怎轮得到他一个做伯父的开口。再说叶承弼都不同意,他更是什么话都不能插了。 这样一来,支持叶寄临娶容嫣的也只有沈氏一人了。她看了看角落里小小的容嫣,心头莫名酸楚,忆起她今儿对她说过的话,敛色道:“这家我还做得了主吧!我说娶就娶!” “好。”陈氏突然应了声。“母亲的话我不敢违背,寄临不在乎名声我也可以不在乎,但作为叶家的媳妇必须尽到她的责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让寄临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话不是往人心口窝里戳吗!蒋氏气得胸口疼,可陈氏也疼。她是真把容嫣当女儿待,如果没有她和寄临的事,她会宠她一辈子不叫她伤心。可为了寄临,她竟成了揭她伤口之人。陈氏想回头看看她,可终了还是咬牙忍住了。 这事沈氏犟不过陈氏,因为她也不能为了容嫣眼看着寄临无后。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抱着侥幸心理把他们往一起撮合呢。 堂上一时僵持。 角落里的人终于发声了。 “各位长辈把这事定了,可我何尝说过我要嫁。” 她也是当事人,然整件事竟没人与她透露一句。这种感觉像似施舍,以她的身份她何须质疑,就该默默接受这一切。 容嫣从容上前,如玉娇颜没有一丝的慌乱和无措。她镇定道:“我是没有父母,可这事也总该问过我吧。就算我不能给自己做主,可我还有家人在。叶府把我当亲人,但不等于可以支配我的人生。祖母,如果这样,这叶府我真的不敢再留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疼我比任何人都多,我何尝不是心存感激庆幸有您这样的祖母在。有您疼我,即便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也此生无憾了。可我不能因为您疼我,因为感激我便要嫁给寄临。” “可你这辈子总要有个人依靠,我一把岁数了,能陪你几天啊!”沈氏妾声道,眼圈红了。 本想抱着决绝的心,见到祖母如此容嫣心软了。她上前倚在祖母膝头,乖巧哄劝道:“我自己就好,何必靠别人呢?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嫣儿陪着您,再说还有容炀呢。” 沈氏摸着她头无奈道:“傻丫头,那能一样吗!容炀早晚要成家,成家后你依旧是孤身一人!你是个女人啊,哪个女人不要男人护着啊。我哪放心把你交给外面那些不着边际的男人,只有寄临是真心待你啊!” “我连容炀都能护,为什么护不了自己呢?” “你一定要这么拧吗!”沈氏攥紧了手里的紫檀珠串,眼泪溢出来了,她是心疼的。哪个女人不愿安稳一生,容嫣越是如此她越是难过,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已世的女儿。 陈氏终于知道老太太的心结所在了,她是放心不下容嫣啊。“母亲,您何必如此,嫣儿还有我们啊,我们会照顾她。我依旧待她和亲生女儿一般,定不要她吃半点亏的。” “亲生女儿?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一样往人心口窝里捅。”门外有人哼声,虽冷冰冰的,可这声音极好听。 容嫣回头望去,是姑姑容画。 下晌见陈氏郑重其事地把人都留下,叶寄临便猜出来她是何念头,他太了解母亲了。所以他悄悄遣人去请了昌平侯夫人,只盼她能成全自己和容嫣。 容画中意叶寄临,也愿意侄女嫁他,不然她今儿不会来。不过就在她入门的那刻她改主意了。陈氏态度明了,就算容嫣嫁给了寄临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更何况侄女方才说了,她不想嫁。 陈氏请容画入座,容画未动,唯是注视着沈氏道:“老夫人,容画谢您这般照顾嫣儿。就是知道您是真心疼她,而嫣儿也舍不得您,所以我才放心把她留在叶府。可留下归留下,她可不是真的无家可归,好歹还有我这个姑姑在。” “所以,您若真是担心她,大可不必。有我在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毕竟我们是血缘至亲。”说这话时,容画瞥了眼陈氏。陈氏知道这“血缘至亲”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窘然垂目。而容画继续道:“如果您是想成全二人,那更不必了。容嫣说了,她不愿嫁。” “侯夫人,这事咱可不能意气用事啊!”蒋氏又忍不住了,插嘴道。“容嫣才多大,她总要嫁人的。我做伯母的都看得出来寄临是真心喜欢嫣儿,她跟了他不会错的。更何况除了寄临,上哪还找出比他更好的男儿来。”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寄临和容嫣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在。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对侄女如何挑挑拣拣,亦如那日在燕归坊。 容画也盼着侄女好,可她实在见不得侄女再嫁入叶府受气。 见容画一时沉默,沈氏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侯夫人您气的是什么,可您想想我们又何尝不是为嫣儿着想,为她的未来打算呢。你与她是血缘至亲,我便不是了吗?” 老太太言语恳切,其心拳拳,看在她真心疼爱容嫣的份上容画不能出言针对。她不开腔,陈氏急了。眼看着老太太说服容画,把自己撇在一边,她不能不出声了。于是方要开口反驳,便瞧见门外前院管事匆匆跑了来。 见了沈氏及各位主子一脸的惶惶惊讶道: “禀老夫人,来客了,英国公府大夫人来了……” 第55章 自私 “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然来访,老夫人您别见怪。”宁氏端雅道, 随沈氏和几位夫人去了前院正堂。 请她入坐, 沈氏含笑回道:“哪里, 您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倒是我们诚惶诚恐只怕招待不周。” “老夫人客气了。”宁氏笑笑。她眉心似蹙非蹙,隐有疲惫,然这疲惫非但不减容色半分,倒凭添了抹娇柔。宁氏极美, 但和容画的矜贵不同, 她是骨子里透出网罗人心的妩媚, 让人错不开目。 想当初大都督虞琮为她可是痴迷, 不仅冒风险娶她还坚持为她家人翻案,宠爱程度不少容画半分。只可惜她是个没福气的,刚怀了女儿便守寡,一守就是十几年。然命运也没放过她,她大儿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怕难逃一劫。不过好在没牵连英国公府, 不然真真是红颜坎坷了。 要说英国公府和叶氏无甚渊源, 即便叶老爷子在世时与英国公虞鹤丞也没有过交集。这怕是两家第一次往来, 寒暄过后, 沈氏不免心下疑惑, 然出于礼节和地位关系她没主动问。 宁氏瞧出来了,抿唇顿了顿开口道:“我今儿是为我家小儿子而来,想要向您家提亲。” 这话一出, 在场人都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家小儿子不就是虞墨戈?对于虞墨戈可是无人不晓,曾经名震九边的少将军,还因救过先帝而被赐铁券,名噪一时。可后来他因故一蹶不振自甘沉沦,大伙颇是惋惜,坊间对他的传言也毁誉不一,道这一世名将这就么毁了。 可人家的天姿玉质偏就掩不住,武勋出身的他竟然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不但中了进士在刑部任职,还参与了他兄长的案子,因秉公无私听闻最近还要迁升。 有人道他的大义灭亲是心狠,更甚者道他是觊觎兄长的世子之位,可虞晏清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这谁都否认不了。不过更多人还是认为虞墨戈是在用自己的行动保住英国公府,他要复起了…… 慢慢咂摸出味道来,蒋氏和陈氏不禁对望一眼。提亲?叶府未出阁的姑娘就两个,二房叶衾和三房叶怡。叶怡才十三岁,想来是叶衾…… 蒋氏心耐不住激动,连沈氏眸色也亮了几分。若是往日许会犹豫,可如今虞墨戈有复起之势她们如何不满意。再说,那可是英国公府啊。 不过兴奋归兴奋,毕竟是婚姻大事,还得问清楚得好。 沈氏谦虚道:“不知我家孙女何德何能得贵府青睐?” 宁氏知道她的顾虑,便道:“说来也是我那儿子与叶府小姐有缘,二人早便相识,他对小姐一见倾心,若非他要科举而家里又出变故我们早该上门了。这不是今早才与我讲清,说何也耐不住了,故而才这么晚来打扰,可叫您看笑话了。” 沈氏笑了。“夫人哪里的话,是您瞧得起我们,与英国公府结亲是我们高攀了。” “这么说您是同意了?”宁氏弯眉笑道。她没想到这么顺利,不过想想也是,儿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以他的身份地位哪个会不中意,又是何样的姑娘娶不来。 想着想着,她不禁看了眼对面的昌平侯夫人,心下黯淡。其实即便没有虞晏清的事,她也想虞墨戈娶个门当户对像赵悦人那般的。可天不遂人愿,哪个儿子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宁氏惋惜,容画又何不怅然。她们虽走动不多,但赵子颛和虞墨戈关系颇好,而悦人爱慕三少爷她做母亲的不是不知。她之所以没提,一是觉得悦人才刚及笄年纪还小,二来也是觉得虞墨戈名声在外怕误了女儿,故而想品品再说。 可没成想,他竟有了意中人,还偏偏是叶家姑娘…… 人家看中谁她管不着,可经了方才的事心里对叶家难免有些怨气。 宁氏带着任务来,顾不得旁人了,含笑道:“这事是否也该让小姐知晓,可否把她请出来问问?” 还没待沈氏点头,蒋氏便应下了,遣人去唤二小姐来。 半刻钟,叶衾到了。 方才在路上已听了原委,想到京城姑娘的爱慕对象竟向自己提亲,恍惚如梦。见到英国公府夫人时不免脸红,平日开朗的小姑娘竟有些束手束脚。 “……这便是孙小姐?”宁氏踟蹰问,瞧模样不过十五六岁,腼腆矜持,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那个姑娘。 “是啊,这便是我们家二小姐叶衾。”陈氏笑道。 宁氏闻言愣了片刻,随即懊恼一笑,连连抱歉道:“怨我怨我,我没把话说清,我今儿要提亲的不是叶府嫡出小姐,是您家外孙容嫣。” 乍然听到“容嫣”二字,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连气氛都凝重得不得了。 “……大夫人不会弄错了吧。”沈氏惊忡道。 宁氏摇头。“不会,容家容伯瑀长女,容嫣。”说着,看了眼容画。二人对视,容画轻点了点头。 真是她?眼下,除了容画,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没办法相信,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倒是叶绮蓁想起来了,青窕提过年前虞墨戈去宛平曾到临安侯府做客,那时容嫣也在啊。难不成二人是那时相识的?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把容嫣请来了。 见到容嫣那刻,宁氏终于明白儿子为何如此执着了。容颜绝色便罢了,整个人透着股让人着迷的清媚,有如亭亭绽放的莲花,沉静内敛,却诱人去探索,欲罢不能。 容嫣与宁氏见礼,被问及她可识得虞家三少爷。眼下人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可瞒的了,便淡淡应道:“在宛平临安侯府见过几次而已。” 可大伙还是不敢相信,宁氏却兀自问道:“你可有半块双鹤玉佩?” 容嫣微怔,随即从锦袋里拿出了一块破碎的羊脂白玉,是虞墨戈给她的那块。在大伙的注视下她递了上去,宁氏接过来,随侍也递上了半块,二者合一,果不其然是只双鹤玉佩。 “这便没错了。”宁氏笑道。 这会儿不信也得信了。陈氏愣得说不出话,而蒋氏和叶衾则是一脸的失望。 沈氏心沉。可既然人是冲着容嫣来的,她得问问孙女的意见。况且经了方才一事,她知道孙女是有主意的不会任人安排。 简单讲述了经过,宁氏问道:“小姐可愿意?” 容嫣垂目,沉默半晌。 其实听闻英国公府大夫人来时,她便猜到为的是什么。虞墨戈没有食言,可当真发生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摸不清自己的心。犹豫中,前院下人忽然把叶衾唤走了,她心登时凉了,胸口被冷风吹透的感觉,一股失落让她心酸到想哭,然眼睛真的被泪模糊了她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嫁。可成亲对她而言,没那么简单…… 见她不言语,宁氏深吸口了气,平和一笑。“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既然墨戈不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要与你一起生活的人是他。况且他不是个不理智的孩子,选择你必然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宁氏是被儿子威胁来的。但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突然意识到把儿子逼上这条路的何尝不是她自己。说醒悟也好,说愧疚也罢,如果能借此能让儿子高兴,她愿意补偿他。她欠他太多了。 所以她没有选择强硬的方式来提亲,而是耐心说和。 然这话一出,本来还在为女儿闹了乌龙而郁闷的蒋氏突然热血沸腾,这不就是自己想劝陈氏的话吗!什么好都不如儿子好,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到不若个外人对嫣儿来得真挚。 “可不是么,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重要的。”蒋氏插了句,然目光却瞟着早已窘红脸却又不得不佯做镇定的陈氏。她瞧不中容嫣,自然有人瞧得中。 陈氏脸火辣辣的,连英国公府大夫人都对此事看得这般淡然,倒越发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可偏又不甘心,她看着宁氏问道:“那您日后也不会悔吗?” 宁氏决然道。“不会。” “您便这么肯定?”陈氏锲而不舍,她不信当虞墨戈名声遭到质疑时,她还能这么淡定。 瞧她这样,宁氏明白什么淡淡笑了。“为了能娶容姑娘他花了多少心思,包括科举入仕,他如今能走到今日容姑娘不无功劳。因为容姑娘他一步步走向正轨,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悔呢。我相信他们会越来越好的。是吧?”宁氏视线对向容嫣,问了句。 容嫣迟疑,却也点了头。 这一点头,陈氏无颜,沈氏慌了,心乱不已。明明是想把容嫣留下给寄临的。这边还没定下来,怎就杀出了虞家三少爷。她皱眉道:“这事,还是再商议吧。” “老夫人。”宁氏唤声。“先与您赔个不是,我方到时问了小厮一嘴,也多少听到了些你们的谈话。知道您怕她受委屈想把容姑娘说与自己的孙儿,可您总得考虑孩子的想法,再者我今儿能为了容姑娘特地来这一趟,您觉得她嫁入英国公府会受委屈吗?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她嫁了,您不是少了一个孙女,而是多了一个孙女婿,墨戈也会孝敬您的。” 沈氏不得不叹,宁氏好生会说,把自己所有的话都堵得死死的。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话也确实让她安心,眼下这情况嫁给寄临确实没有嫁给虞墨戈踏实,再者她若真的成了名正言顺的英国公府少夫人,这日后还有谁会低看她一眼。 她终于长舒了口气,平静地看向孙女,问道:“大夫人如是说了,你可愿意?” 容嫣想了想,道:“我答应祖家,容炀不出人头地,我便不嫁……” “有我在你担心这没用的作甚!”容画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语气不算好,心意却众人皆知。人家姑姑都同意了,叶府在坚持也没用了。 容嫣还是没应,唯是淡然地望着宁氏恭敬道了句:“恕容嫣失礼,我能先见见三少爷吗?” …… 半刻钟后,虞墨戈和容嫣见面了,二人一同去了西厢客堂。 其实他早就在大门外候着了,若非场合不宜,他可忍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