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事情发生的突然,三人正战做一团,一根骨刺刺向武祯心口,若她还清醒着自然能挡开,可她突生意外毫无抵抗之力,眼看就要血溅三尺,梅逐雨毫不犹豫手中长剑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向右一插替武祯挡下这一击,他自己却是被骨刺穿透了腹部。 回剑斩断插入自己腹部的骨刺,梅逐雨一手揽住武祯倒退几步。 婴已经发现了猫尸无故消失,进了武祯的身体,眼看着自己要的东西被他人夺走,他怒不可遏,一声咆哮,浑身的骨刺一瞬间全都竖立了起来。 梅逐雨一手抱着双眼紧闭的武祯,腹部伤口血流不止,他拿着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感受到武祯的呼吸平稳,他呼出一口气,将武祯放到一边的枯树下,自己一手拔出腹部那根骨刺,猛地执剑向天,抬手书写灵符,引雷落下。 婴疯狂的要杀了夺取猫尸的武祯,然而梅逐雨挡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半步。两人俱是以命相搏,红色的血与黑色的尸液几乎洒满了周围的土地。雷声隆隆,四周残破的屋子都如同被大风扫过,变得七零八落。 武祯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体。 梅逐雨首先发现了武祯醒来,他还未说话,就见武祯竟然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婴。她笑着对婴说:“时隔多年再见你,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当初我想让你一直活着,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婴,比起死,你的生更令我难过。现在,我要纠正这个错误。” 梅逐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不是武祯。而婴,他在‘武祯’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安静了下来。他好像认出了这是谁,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着此时的‘武祯’,似乎带着恨和恐惧,又似乎满是怀念和感伤,然而最终都只剩下贪婪和杀意。 “我是不会死的,我会一直活下去,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来妨碍我。”他说。 ‘武祯’不以为意,反倒大笑起来,“那可不行,我不仅要妨碍你,还要杀你呢。”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疑似第一任猫公的人,确实和武祯有些像。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也结束的很快。 当婴的头颅被‘武祯’摘下来时, 天上酝酿多时的雨突然就一股脑的浇了下来, 这是一场磅礴大雨。 雨声遮住了一切的声响,婴的头颅被‘武祯’提在手中,他庞大腐烂的身躯像是一堆烂泥萎靡在雨中。因为失去了生命, 生机流逝的身体上就连腐烂的rou块也留不住, 不过一会儿工夫, 婴的尸体就被冲刷得只剩下一具白骨——上面附着的腐rou就像石头上的污泥一样被冲刷掉了。 ‘武祯’就在这样的大雨里, 静默的站立在那具奇怪的白骨面前,然后, 她将手中的头颅放在了地上,轻声说了句什么。雨声太大, 听不清楚, 而该听见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所以这句话注定了不为人所知。 哪怕是下着这样大的雨, 梅逐雨还是能嗅到那股腐烂的臭味,婴已经死了, 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武祯’看着那具白骨的时候,梅逐雨冷冷盯着她。 ‘武祯’终于看够了,这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梅逐雨,以及他手中那把指着自己的桃木剑。 “从她身体里出去。” 即便大雨中听不清声音,‘武祯’依旧看清楚了梅逐雨的口型。她微微弯了弯唇角, 说:“我好歹也帮了你, 小娃娃你就这么对待辛辛苦苦出来帮你的老祖宗?” 梅逐雨不为所动, 桃木剑依旧指着她,大有她若是不从武祯身体里出去,就要对她出手的意思。 ‘武祯’一哂,看到梅逐雨腹部的伤口仍然有血渗出,丝丝鲜艳的红色顺着他的衣摆放下滴,可他仿若未觉。 是个有趣的小崽子。‘武祯’抱着胸哈哈大笑起来,故意阴测测的说道:“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个这么契合的身体,才能附身出现,唉,活着真好,真想就这么用这具身体活下去算了。” 话音还未落,‘武祯’面露愕然,因为梅逐雨突然一剑刺中了她的额心。‘武祯’身体晃了晃,一团影子从身体里退了出来,在空中拉长成了一只猫的模样。 那猫口吐人言,语气十分好笑且郁闷,“我随口开个玩笑而已,我死后留下这半个元神附身也是很艰难的,就算不管你祖宗我,过一会儿老祖宗也要灰飞烟灭形神俱散了,何必这么心急。” 梅逐雨充耳不闻,一手按住武祯的脉查探她身体是否有异样,一指点上她的额心,那里有一点血珠,刚才他将那人从武祯的天府逼了出来,多少会受到震荡。 武祯醒的飞快,她一睁开眼就看到郎君那张满是雨水的脸,眉毛皱的能打结,鬓边的黑发全都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下颌弧度刀削一般的锋利。 翻身坐起来,武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颇不敢置信的道:“我刚才是着了道了?被人夺了身体?” 她看上去有点暴躁,梅逐雨不得不安慰她说:“你继承的是猫公的传承,身体里有猫公的元珠,刚才那个是元珠的主人,你受了她传承又得了她元珠,因此她才能如此轻易的占据你的身体,普通人是不行的。” 武祯还想再骂声什么,忽然看到梅逐雨腹部的伤口,嘶了一声,抬手掀开他的衣服仔细看了眼。 “伤成这样你怎么还没事人一样!”武祯一把按倒梅逐雨,将他抱了起来。梅逐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腿一抬就站回到了地上,他的腿太长了。 武祯瞪了他一眼,“你安生点。” 梅逐雨默默看了眼她的肚子,“我自己走。” 武祯:“行行行,你自己走,这么大雨,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梅逐雨:“这附近有些荒芜,我来时在那边山下看到了客店,先去客店歇歇?” 武祯:“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快点把肚子上这个破洞堵好,我看着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开始痛了。” 她这么一说,梅逐雨紧张了起来,两人各自盯着对方的肚子忧心忡忡。 说着就要离开的两人被叫住了,那一团影子猫在逐渐小下来的雨中说:“你们就这么走啦?我呢?” 武祯扭头看她,皮笑rou不笑,“您哪,这个样子看上去快散了,就别来回折腾了,待在这里陪您旁边那位最后一程吧。” 梅逐雨也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朝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猫影笑了下,走到了被冲刷干净的头颅前面,卧了下去,眼睛看着头颅上黑洞洞的眼睛,像是和他对视。不一会儿,猫影低下了头颅,闭上眼睛,这团影子慢慢的就悄无声息的消散了个干净,同时那个头颅也迅速石化成灰,只有那具白骨骨架依旧留在原地。 武祯紧紧握着梅逐雨微微颤抖的左手,和他一起走在雨中的山路上。 “我没想到。”在一片安静中,梅逐雨忽然出声说。婴是他最厌恶痛恨的存在,从爹娘死后,折磨了他好几年,这一回,他来时想着,完全杀死婴可能会很艰难,可他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突然的发展结束,心里没有什么解脱之感,反倒是无言的茫然和叹息。 武祯看出他的心思,噢了一声:“郎君没想到会忽然冒出个救兵,把坏人给收拾了?”她笑起来,“又不是故事,难道非得咱们和人天上地下打上几个回合,然后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坏蛋杀了才符合正常的发展不成。” 梅逐雨被她堵得没有话说,心里那点叹息都被她笑没了,只能看着她不吭声。 武祯用力捏他的手指,有点咬牙切齿,“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对得起这个排场了。” 谁知梅逐雨却说:“只是腹部有个伤口而已,算不得大伤,上了药包扎好就没事了,不需担心。” 结果就是这个信誓旦旦说不需担心的男人,半个时辰后,突然无缘无故的晕了过去,任武祯如何都唤不醒。武祯直觉就是他腹部那个伤口的原因,这个伤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无法,武祯只得再次带着他回到了常羲观。 不算上次那个阴差阳错,现在这次,算是武祯初次上门,虽然是带着晕倒的梅逐雨回去的,但她还是受到了有别于上次的隆重对待。道门常羲观,多少年来第一次有观中弟子的夫人上门的,多稀罕哪。 一大群道长,都穿着道袍扎着道髻,从高到矮站成几排,年龄多样神色各异,一个个彬彬有礼的对她行礼。要不是郎君现在不知何故还昏迷着,武祯肯定要和这群大小道长们多聊几句。 梅逐雨被四清道长和几个师兄围着检查了一会儿,武祯被请过去,由一个白胡子老头,也就是梅逐雨的某位师兄对她解释,“小师弟这是邪气入体了,被迷了神智,暂时清醒不过来。” 武祯心中暗道,那怪物果然是心思狠毒,竟然还留了后手,估计就是那骨刺有问题。她脸上没见多少怒色,十分心平气和,心里却已经决定过两天再去一趟那怪物的地方,把他剩下的骨头给砸了磨成灰。 “你莫要担心,小师弟年纪虽轻,但修为比我们几个师兄也不差什么,他又从小心性坚定,定能化解此次危机,很快将邪气驱散的。”白胡子师兄慈祥的安慰道。 他话是这么说,但武祯也不是个随便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小姑娘,她当然知道情况没有白胡子师兄说的那么简单,反而很有些棘手。郎君这次的邪气入体不是一般情况,拖延越久越是不好,若是三天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 四清道长把话都让徒弟们说了,自己在一旁做高深莫测的高人状,他等着徒弟夫人向自己请教怎么让徒弟快些清醒过来,左等右等没等到武祯开口,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严肃的沉声道:“若想让谷雨快些醒过来,我有一个办法。” 这位摆出长辈架势的四清道长确实提出了个办法,“他是被邪气入脑迷住了心神,叫醒他就行了。”四清道长说得简单,真做起来自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他要将武祯拉入梅逐雨的天府,助他驱散邪气。 “先前你们能互换身体,可见你们二人心意相通,彼此信任,这极为难得,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让你贸然行此非常之法。”四清道长这回举手投足都是一派的持重老者形象,若不是上次见他满身粗豪匪气在前,武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个假的四清道长。 “你可愿意助谷雨徒儿?” 武祯自然是答应了,她答应后,四清道长又准备了半天的东西,才过来说可以了。 梅逐雨此时已经昏睡了一天多,他睡着的神情平静,就像普通的睡着了,不像被什么迷住的样子。 四清道长在床前摆好了香炉等物,穿着一件青灰道袍,拿着一柄红色的木剑跳了起来。武祯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先前在附近城里就看到过那些市集上有群老人家在跳类似的舞,旁边还有年轻的郎君娘子们在唱歌。这边民风与长安不同,人人都爱歌舞,大小节日附近的城里都是载歌载舞的,这么短短时日,武祯都遇上过两回了。 武祯目光了然的看四清道长跳舞,心道这道长估计也是个歌舞会上独领风sao的人物,随即眼不见为净的闭上了眼睛。说实话,这舞跳得太难看了。 当她再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安,不是如今的长安,而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长安。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武祯之所以确定这是二十年前的长安, 是因为她面前这座高楼。高楼装饰华美,一片灯火辉煌, 映的周围的树木都如琼枝一般,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刻,异常耀眼夺目。 这楼叫玉楼,曾经是长安出名的一景,不过这造价昂贵的玉楼在她八、九岁的时候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精光, 后来旧址被人买下,建了个乐坊, 就是武祯常去的那个玉照乐坊。 武祯站在那欣赏了一会儿玉楼,觉得当真是美不胜收, 怪道那些年纪大些的长安人都对这楼念念不忘, 称它为长安第一楼。算算时间, 这时候的武祯才几岁,虽然也来过玉楼,但年纪太小记不太清模样,没成想现在竟然有机会仔细看看这闻名已久的玉楼。 天色越来越暗,武祯发现身边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 甚至人越来越多了。长安有宵禁,这个时间人们是不能在大街上到处走的,看现在这情况,应当是恰逢上元节取消宵禁的那三日。 街上的人都穿着厚厚冬装, 虽然天气寒冷, 但仍然能看出众人脸上洋溢的喜悦。每年的上元节都很热闹, 远近的喧嚣和灯火连绵成海洋,巨大的灯楼灯轮还有灯柱,一座座矗立在街口,远远就能看见。高大的木架子搭在路边,挂着各种花灯禽鸟灯,有样子奇特的,吸引了一堆人围在旁边观赏。 然而这样的热闹,和武祯没有丝毫关系,因为她走在这些人流之中,并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 到处都是笑着看灯的人,武祯缓步在人群中寻找自己要找的人,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可郎君现在到底在哪呢? 屈指敲了敲额头,武祯抱着胳膊啧了一声,忽然她一侧头,目光顿住了。不远处的一架走马灯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 那是个小孩子,看样子最多不超过四岁,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裳,裹得像个圆球——轻轻踢一脚就能咕噜噜滚出去一条街的那种圆。小孩儿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脖子上一圈茸茸的毛边,脸颊上有小孩特有的婴儿肥,嘟起来看上去怪可爱的。 孩子的眉眼看上去有点熟悉。武祯摸着下巴想,不是吧,郎君小时候长这样?穿大红衣裳扎小揪揪,简直像个女孩子嘛。 越看越觉得这就是郎君,武祯提步朝小孩走了过去。 这样的夜里,小小孩童独自一人站在街头的灯下,皱着小眉毛,表情迷茫的四处张望,一看就知道是和家里大人走失了。武祯凑到小孩面前仔细看他的脸,小孩看不到她,眼睛穿过她,盯着前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武祯忍不住笑开了,虚虚捏了捏小孩嘟起来的小肥脸。“小时候明明胖乎乎的,怎么长大了却变得瘦高了。” 小孩看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武祯现在也没办法做什么,就背着手跟着小孩往前走。小孩腿短,武祯只能迁就他,走得慢悠悠的。 没一会儿,武祯就看到小孩猛地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前面什么东西给吓住了。她抬头,看到前面的街道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这影子长了一张大嘴,鲜红的舌头在前面的路面上舔来舔去,周围的人群视若无睹,却把圆乎乎的小孩吓得不轻,武祯特意蹲着身子去看小孩的表情,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抿着小嘴,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衣摆,武祯很不厚道的大笑了起来。 原来郎君小时候也会怕这些。 小孩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强忍着不哭的小表情,从街边贴着墙蹭了过去,远离着街道中央那玩意儿。 之后一段路,他们又看到了好几次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精怪之类,体积庞大堵住路了,小孩就不得不转头找其他的路,这么转来转去,他脸上茫然的神情更重,看来是彻底找不到路了。 两人走过宫墙,那高高墙根前的空地上搭了绵延一排十几个的大戏台,周围聚拢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的人只能看见戏台上舞戏人偶尔露出的大帽子和长袖子。小孩好像也被这热闹给吸引了,停住了脚步,仰着小脑袋好奇的看过去,但他太矮了,人又太多,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一阵阵欢呼叫好声。 于是他在人群后面站了一会儿,瘪了瘪嘴,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了。 那好奇又失望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武祯蹲在他旁边,要是能碰到人,她这会儿肯定要把这小小的小郎君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肩膀上去看。 可惜不能,武祯遗憾的叹了口气。 小孩不知怎么的走到了河边,正月里还很冷,河边风大,刮得人脸疼,所以这边人很少,连灯光都稀稀落落的,热闹和欢笑在远处,站在这边,只能听到隐隐绰绰的声音和模糊的光。 迷路的小孩吸着鼻子,脸颊冻得红彤彤。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雪。轻飘飘的雪花落在小孩的脑袋上,他仰起脸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武祯看到他眼睛里有水花转啊转,可他偏偏忍住了没有哭。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丢了,看不到大人,还被那些怪东西吓得不轻,却不哭,可见郎君的沉稳的性子是从小养成的。 武祯正心情颇好的观察着小郎君,就在这时,变故陡生。河面忽然冒出一根湿淋淋的水草,像有生命一般飞快的捆住了小孩的一条腿,将他拉进了河里。 噗通一声,小孩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就落了水。武祯看到那张小脸上愕然的表情,下意识扑过去抓他的手,可是抓了一个空,她的手穿过了那只小手,眼睁睁看着小孩被一只小小的水精给拖进了冰冷的水里。 骂了一句,武祯火冒三丈,她现在只是个旁观者,想做什么都做不到。不过心里怒归怒,武祯很清楚这一段只是郎君曾经历过的事,既然是发生过的事,那就代表着这次郎君并没有事,肯定是有人救了他。 刚这么想着,武祯就听到了几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