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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第42章 只愁花月笑人痴(二)

    只愁花月笑人痴(二)

    这唐小郎,今夜里头, 因着那一点私心妄念, 而不曾拦下那偷听墙角的晁阿母, 这自然是叫花子上盐场——讨了那徐三娘的嫌。这小郎君, 忘了为仆的本分,便非得敲打敲打不可, 不然日后那徐三娘, 如何能放心带他出来, 让他近身?

    只是眼下看着这唐小郎泣涕涟涟,慌作一团,拿性命做赌, 对天起誓,这徐挽澜,到底是动了恻怛之心, 伸手还是将他拉拽了起来。

    徐三娘稍稍侧眸, 眼瞧着他那小哭脸儿,不由得叹口气, 随即缓缓抬手, 递了绢儿过去。她眉头微蹙, 负手而立, 虽心有不忍, 却仍是沉声说道: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会儿咱两个串好口风,待到归家之后, 甭管阿母问你甚么,你只管按我教你的说便是。这晁四郎之事,你决不可走漏风声,定要似那燕子衔泥,嘴里头又牢又稳。”

    唐小郎接了帕子,瘪着小嘴儿,边轻轻抹泪,边点头细声道:“娘子放心。娘子说的话儿,奴哪里敢忘?甭管娘子有甚么吩咐,是教奴逞凶行恶,抑或是杀人放火,奴豁了性命,也只管照着去做!”

    徐挽澜闻言,不由笑叹道:“瞧你这话儿说的,分明是又埋汰我呢。我既不是恶棍土豪,亦不是那强梁大盗,你便是有那等杀人放火的真本事,我也是用你不上。”

    她眼瞧着唐小郎那副可怜模样,又叹了口气,放轻声音,温声劝道:“你莫要哭了,人道是忧悲伤肺,惊恐伤肾,久哭必会伤身。还有,日后也不必跪我,一来,我这人,长了颗石头心,若你真的是罪不可恕,那跪也跪不动我,二来,你这扑通一声,跪倒下来,膝盖哪里受得住?跪个三番五次的,便会骨疼内枯,腠理不固,待你老了,可就有罪受了。”

    唐小郎见她又好言好语,劝慰自己,心上自然宽慰许多,连忙破涕为笑,细声道:“都听娘子的,奴以后不哭了,也不跪了,只盼着再多活个百八十年,也好侍候娘子一辈子。”

    眼见得唐小郎认了错,徐挽澜笑着摇了摇头,这便将此事翻了篇儿,转而交待起这唐小郎,教他归了家后,该要如何应对那徐家阿母的百般盘问。唐小郎不敢怠慢,提耳细听,一一记下,待到回了那徐家院落之后,更是有色有声,活龙活现,将那假话儿叙得跟真的一般,且将那徐荣桂哄骗了过去。

    隔日里小雨纤纤,细洒如酥,那徐三娘惦记着这契书之事,一大早便擎伞出门,赴往县衙后门。她来得倒也巧,今日这知县娘子,也是起了个大早,见着她来,不由笑道:

    “俗话说的好,无利不起早。我这几日,起早挂晚,东奔西走,为的全是那观莲会的事儿。却不知咱们徐巧嘴儿,今日登门,又是遇着甚么好事了?难不成又要有两百金入账?”

    徐挽澜无奈而笑,缓步上前,先将那契书呈上,又将这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只说自己看上了那小郎君,偏又被那妇人要价为难,别无他法,只能想了这折中的主意。那崔钿听罢,却是抚掌大笑,幸灾乐祸起来,道:

    “这可真是,强中更遇强中手,恶人须服恶人磨。任你徐老三,是翅如钢剑嘴如刀,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这阴沟里头翻了船。我倒想看看,那晁家郎君是何等模样,竟能将你降伏拿住。”

    笑罢了之后,她倒也没难为那徐三,只拿了印章出来,沾上红泥,挽袖一盖,这便将契书还了回去。印押罢了,这崔钿又立起身来,瞥了两眼那徐三娘,轻声开口道:“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做了出头椽子,难免要招人忌恨。近些日子,可得小心点儿。我瞧你笑话倒也罢了,若是教那有心人晓得,谁知会不会动起歪心思来,难为了你去。”

    徐挽澜将契书收入袖中,闻得此言,便抬起眼来,叹了口气,随即含笑道:“崔娘子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六月底到七月初,我也不接甚么官司了,就待在家里头,白日檐下睡大觉,坐吃山空,立吃地陷。今年打从正月起,便是马不停蹄,忙上加忙,如今也是时候歇整一番了。”

    崔钿点了点头,由婢子侍候着穿上官袍,随即又随口说道:“那所谓似荷莲,待我得了空,还要去瞧上几眼。明年春末,官家驾临,我也不能空手去迎不是,总得有几件稀罕物才好。你若有甚么主意,莫忘了告我一声。”

    徐挽澜闻言,连忙应了下来,心里头亦是细细思量起来。

    隔了两日,便又是休沐之时,亦是观莲节的前一日。先前崔钿遣了差役,于街头巷尾敲锣打鼓,说了这观莲庙会,连办三日之事,这寿春县的百姓得了消息,自是有了凑热闹的心思,而这徐挽澜,因与那卖花郎有约在先,便特地好生打扮了一番,一大早便出了门去。

    这徐三娘步履如风,走得很是着急,行至巷口之时,差点儿迎面撞上车马,幸而那赶车的妇人眼明手快,立时勒紧缰绳,停车不前,才免了灾祸。徐挽澜回过神来,连连暗骂了自己数声,才要抬头道歉,却见那魏大娘抬手掀了车帘,冒出个头儿来,口中笑道:

    “徐三娘子,你这心不在焉,魂不在身的,这是要上哪儿去?不若上了我这车,让阿姐我送你一程。”

    徐挽澜转念一想,这走到杏花巷去,起码要半个时辰,若是能搭得魏大娘这马车,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能到那杏花巷外。这等便宜好事儿,她自是不会推拒,连忙笑着登上车来。

    哪知这徐三娘才一抬手,掀了车帘,定睛一看,便见那车厢里头,可不止魏大娘一个,倒还有个韩小犬,踩着一双柴屐,穿了身云纹莲绣的缎袍,那袍子白里透粉,应时应景,好不娇艳,再搭上那冷清清的俊美容貌,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致。

    徐三娘见状,一边坐下,一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对着那魏大娘笑道:“阿姐真是会享受,这美人美景,配上美酒美食,天底下的美,全都叫阿姐一人儿占全了去,实在教我等凡夫俗子,叹羡不已。”

    魏大娘呵呵一乐,又命那韩小犬给这徐三娘斟了酒,接着笑道:“今儿可是休沐之日,又有观莲庙会。我说你这丫头,不叫上小郎君小姊妹,去赏花逛庙会,独自一个儿在这儿魂不守舍的,可是心里头装了甚么事儿?”

    徐挽澜连忙笑着应道:“我就是太高兴了,急着要赶到那杏花巷去,所以才没心没想,连路都不看。托阿姐的福,我这小日子,过得好的不能再好,哪儿会有甚么烦心事儿!来来来,好jiejie,徐三我敬你一杯。”

    魏大娘见她言笑如常,便也不再担忧,只命那韩元琨手持玉壶,给自己也斟满酒盏,接着便挽袖抬手,一饮而尽。而徐三娘这心里,却是暗暗叫起了苦来,不为别的,只因这魏大娘乃是贪杯之人,每回对上她,至少也得吃上三五盅酒,才能脱身而去。

    果不其然,这魏大娘才饮尽这一小盅,便又让那韩小犬给二人再度斟满。徐挽澜看着那杯中浊物,眨了两下眼,灵机一动,便哄骗这魏大娘,说要和她比谁喝得快,魏大娘一听,当即爽快应战。

    徐挽澜从一数到三,二人当即挽袖抬手,齐齐饮酒。那魏大娘倒是实在,每一小盅,都喝得一滴不剩,而那徐三娘,却是抬袖掩口,饮上半盏,倒上半盏。那韩小犬在旁冷眼看着,不由得勾唇一哂,自是将这小娘子的满腹心思,全都看在眼中,了然于心。

    二人接连比了三盅,徐挽澜才要端起第四盅,不曾想那魏大娘却打了个酒嗝,骤然挥手叫停,接着又唤起了那赶车的妇人,叫她勒马停车。徐挽澜暗自生疑,连忙抬起眼来,向那魏大娘看了过去,却见那魏大娘笑道:

    “三娘子,你莫急,我下车去那药局一趟,拿完药就回来,必不会耽误了你的正事。我得亲眼盯着她们给我抓药,不然我这心啊,可安不下来。丫头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

    言罢之后,那魏大娘起身下车,这车厢之中,一时间只余下徐韩二人。那魏大娘一走,徐三娘便抬起胳膊,看着自己那被酒沾湿的袖子,又嗅了嗅自己这满身酒气,忍不住皱起眉来——今日特地好好拾掇了一番,可谁知又闹得如此狼狈,若是那晁四郎见得她这副模样,只道她是一大早起来就无酒不欢,又该要如何想她?

    那韩小犬倚着车壁,微微偏着头,把着眼儿,上下扫量着这徐三娘,不由得勾唇冷笑,沉声说道:“你今儿个浓妆艳裹,描红画绿,扮得跟妖精似的,这是要去赴谁人的约?”

    徐三娘眉头一皱,瞥了他两眼,却并不搭理他,只顾着将自己那袖子蹭干。那韩小犬讨了个没趣儿,便也不再出声,只冷着脸,移开眼来。只是他虽将视线移了开来,可没过一会儿,又强忍不住,朝她瞥了几眼。

    第43章 只愁花月笑人痴(三)

    只愁花月笑人痴(三)

    这韩小犬把着眼儿,扫量着徐三娘。徐三娘埋头蹭着袖子, 却是不言不语, 眉头紧蹙。而就在这二人相对无言之时, 偏巧外头有个小童行过, 一时兴起,学了几声虎啸, 那马儿听得虎啸之声, 骤然受惊, 好似疯了一般,拔足狂奔起来。

    徐挽澜正蹭着袖子,忽地感觉车子重重一颠, 又听得外头那赶车妇人不断叫唤,而她身前那黑漆嵌螺的厚重茶案,也于顷刻之间, 猛地翻覆, 朝着她重重砸了过来。

    徐三娘抬头一看,不由得杏眼圆睁, 惊呼出声, 连忙闪身欲躲, 幸而那韩小犬倒是个眼疾手快的, 立时抬起那粗壮结实的手臂, 一把便将漆案牢牢抓定,大手一翻,便将那漆案按回原处。

    那受惊之马, 闻得虎啸之声,足足狂奔了数十米远,闹得车里车外,俱是一片杂沓纷乱,好一会儿后,总算在那车妇的喝斥之下,消停了下来。徐挽澜那手紧紧撑着车壁,生怕那马儿又开始发癫,等了少顷之后,这小娘子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微微喘息,回过神来。

    她先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这石榴红色的齐胸襦裙,却见那前襟已然湿了个透——那酒案翻覆之际,玉壶酒盏,皆是乍然倾倒,这羊羔美酒,洒了她整整一身,那所谓的石榴红色,也被洇成了暗沉深红。更糟糕的是,这湿了的地方,俱都紧紧贴着身子,瞧起来狼狈,穿起来也不舒服。

    徐挽澜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有那张特意妆扮过的脸儿。她心怀忐忑,微微蹙眉,抬头看向那正盯着她看的韩小犬,提声问道:“你帮我瞧瞧,我这头发,没有乱罢?妆呢?妆也没花罢?”

    韩小犬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即勾唇一哂,别开头来,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凑合能看罢。”

    徐挽澜一听这话,便不由得放下心来,清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方才之事,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按住了那漆案,只怕我就被砸个正着。也亏得是你在,力气大,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是自顾不暇,更顾不上帮我了。”

    韩小犬冷哼一声,这才又转回头来,倚着车壁,眯起眼来,道:“知道谢我就好。”

    徐挽澜心中有事,急着要去找那晁四郎,便只对他笑了一下,接着就转过头去,伸手掀了车帘,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瞧着日上三竿,朱色赤黄,这徐三娘咬了咬唇,这便将车帘放下,收拢裙据,微微起身,匆匆笑道:

    “左右这里离杏花巷也不远了,我走过去,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待到魏大娘回了车上,还请你帮我告她一声,我与人有约,急着赶路,便先下车了。来日有空,再去阿姐府上,同她吃酒吃个痛快。”

    韩小犬没搭声,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徐挽澜见他应下,这便急急下了车去。而那韩小犬见她走了,顿了两下,便倾身向前,一把掀开车帘,稍稍探头,朝着她的背影望了过去。眼看着那小娘子行步如风,这韩小犬忍不住嗤笑一声,勾起唇来——

    方才他故意骗了她,这小娘子是发也乱了,妆也花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可他偏不想跟她讲老实话。管她要去见谁,他才懒得去问,但一想到这小娘子钗横鬓乱,脂粉也糊作一团,自己却是不知不晓,反倒被那有约之人瞧了笑话,这韩小犬,便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唇角微扬,只叹自己不能亲眼得见。

    却说那徐三娘急急赶到杏花巷外,站定身形,抬眼一看,便见游者如织,比肩接踵,无论是观花之客,还是卖花之人,都比以往的休沐日多了约莫一倍。放眼望去,马头竹篮,紫艳红香,蜂蝶随舞,果然是极为热闹。

    徐挽澜挤入人潮之间,凭着印象,向着那晁四郎之前摆摊的地方寻了过去。日阳高照,若张火伞,徐三娘挤了半晌,已然是大汗涔涔,方才泼到身上的酒虽已干了,可是后背却又被汗水粘湿,着实是焦头烂额,狼狈万状。

    待到她好不容易,挤到了那记忆中的摆摊处时,这徐三娘匆匆抬头,定睛一看,却发觉那摆摊的地方,卖的不是芙蕖荷莲,而是泥盆瓦罐,而那摊主,也不是个白衣郎君,而是个四五十岁的妇道人家。

    徐挽澜蹙着眉头,惊疑不定,连忙又环顾四周。她抬头一看,便见几步开外,便是那被雷劈开的矮树,由此看来,她并没有找错地方。

    徐三娘微抿红唇,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意来。她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额角的汗水,又不敢用力去擦,生怕将妆面弄花——她却是不知,这胭脂水粉,眉黛丹朱,早就糊作一团去了。

    徐挽澜微微垂眸,正兀自思虑之时,却忽地听得身后有人温声道:“三娘莫急,儿在这里。”

    那声音清朗而又温柔,徐三娘一听,这才跌落下去的心,又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去。她眉眼带笑,急急回头,便见那白衣郎君面带轻纱,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眉间花钿,薄粉描金,绘着朵三瓣红莲,映得那副如画眉眼,愈发好看起来。

    徐挽澜定定地看着他,朗声笑道:“原来你在这里。”

    晁四郎见她回头,稍稍一怔,随即不由微微笑了。他掏出巾帕,这便抬起手来,要去给她擦拭小脸儿。徐三娘却是不明就里,只后退一步,蹙眉小声道:“我,我脸上有甚么吗?”

    她抽动了下小鼻子,愈发忐忑起来,又犹疑着问道:“我身上,是不是,闻起来臭烘烘的?又是酒气,又是汗味的……肯定难闻死了。”

    晁四郎缓声笑道:“没甚么。儿只是想,帮你擦擦。”

    他虽不曾直说,可徐挽澜却是反应过来了,定然是她那妆面,已然糊作一团,便连这卖花郎,都瞧不过眼了。她思及此处,叹了口气,这便扬起小脸儿,由着那晁四郎被她轻轻擦拭。

    那卖花郎的动作很是轻柔,徐三娘眨了两下眼,只觉得那帕子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在这儿轻轻地蹭两下,在那儿悄悄地点两回,鼻间更有花香萦来,闻起来很是沁人心肺,远比魏大娘那甚么香露、蔷薇水要好闻多了。

    如此一来,她不由得渐渐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抿唇而笑。这三娘子抬着头,定定地看着专心给她擦脸的晁四郎,随即轻声问道:“今日你怎么没出摊?”

    晁四郎含笑应道:“崔知县在寿春县城内,共设了三处集市,至于这摊点摆在何处,设在何方,摊主不可随意而为,皆要听她安排吩咐。儿的那摊子,被分到了那长塘湖畔,并不在这杏花巷外。”

    徐三娘一愣,又问道:“那你,怎么不守着你那摊子,反而来了这杏花巷的花市上来?”

    晁四郎温声应道:“摊子自有师父师娘守着,儿一心记挂着你,怕你遍寻不着,心里着急,便跟师父告了假,来了这杏花巷等你。”

    言及此处,他微微一笑,清声道:“早先和你说好,便不能有约不来。”

    徐挽澜忍不住笑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只觉得双颊也隐隐有些发烫。她用手背轻轻贴了下脸,接着又匆匆将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来,想了一下,又低声道:“那个,契书,我已经找过了知县娘子,请她盖了章印。”

    晁四郎给她擦罢了小脸儿,又将那染了色的帕子叠好,细细收入怀中。闻得徐三之言,这卖花郎缓缓抬眼,笑看着她,温声说道:“三娘子,那日夜里,儿见你来了院中,多少有些忐上忑下,说起话儿来,也未能如实言尽。儿只想跟你说,你那日所言,倒有一个地方,说的并不对。”

    他此言一出,反倒令这徐三娘忐忑起来。她清了两下嗓子,蹙了蹙眉,才又抬头问道:“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晁四郎微微勾唇,笑望着她。日暖花明,熏风送香,那少女褪尽残妆,铅华未染,虽说是素面朝天,可却反而更显清丽,可谓是裙染石榴红,人娇更胜花。

    眼瞧着这徐三娘子愈发忐忑不定,晁四郎又如何忍心看她如此,忙又放柔声调,缓缓说道:“你说儿对你并无情意,这一处,却是说得不对。儿若是果真对你并无情意,你便是捧来金山银山,儿也会对阿母以死相逼,绝不让她写了那契书去。”

    徐挽澜听得此言,又惊又喜,张口欲言,可却又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只红着脸儿,咬唇笑着,心中则一个劲儿地暗骂自己——徐三啊徐三,你好歹也是两世为人了,怎么跟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似的,这小鹿乱撞,春/心荡漾的,真是说不过去,白活了这么多年。

    晁四郎见她连那小耳朵都已红透,不由得缓缓笑了,先仰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又轻声说道:“今日买花的人多,师父先前交待了儿,让儿去后山那园子里,再采些莲荷送来。不知娘子,可愿与儿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要甜腻腻腻到你们烦

    第44章 只愁花月笑人痴(四)

    只愁花月笑人痴(四)

    晁四郎邀她去后山园子,徐三娘自是不会推拒, 连忙眯眼而笑, 用力点了点头。晁四郎见她应下, 也不由得微微笑了, 俯下身来,背起那空竹篓, 徐挽澜见状, 连忙提步上前, 抬手轻扶着那竹篓,待他背好,方才放下手来。

    暖日晴烘, 游人如织,放眼而望,绮罗巷陌, 皆是粉围红阵, 花光纷艳。这少年少女,一前一后, 缓步而行, 穿行于人山人海之间。那晁四郎着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生怕她被人挤着撞着, 这整整一路, 都不厌其烦抬着胳膊,替她隔开汹涌人潮。

    徐三娘微微低头,听着那歌叫喧闹之声, 嗅着那扑鼻而来的馥馥花香,只觉得心上暖融融的,再抬头看看眼前之景,只觉得所见所闻,都比从前可爱了几分。

    只可惜周围闹哄哄的,说起话儿来,也不甚方便。直待二人走到那后山园子之后,这耳根才算是得了清净。徐三娘立在小径之上,以手搭棚,迎着日光,眯眼而望,只见得草树葱茏,蝶乱蜂喧,这悠悠天地之间,除了她与晁四郎外,再也没了别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连这空气,都多了几分清甜。徐三娘不由得抿唇而笑,这便放下手来,抬起头,眨巴着一双清亮美眸,看向身侧那白衣少年。

    而那晁四郎搁好了竹篓,低头看向她,含笑温声道:“已然是晌午时分,三娘多半也饿了,咱两个不若去那茅草屋里头歇上一会儿,儿正好也给三娘做顿饭吃。饭吃过了,再干活儿也来得及。”

    徐挽澜连声说好,这便跟着他一同往那花间茅屋走了过去。进了屋子里后,这晁四郎给她搬了凳子,又提起砂瓶,给她倒了碗荷叶凉茶。徐挽澜双手捧着茶碗,正抿口喝着,便听得那卖花郎轻声笑道:

    “娘子倒还不曾看过,儿长得到底是何模样。便连儿的闺名,你也是全然不晓。你就不怕,儿摘了面纱之后,长得尖嘴猴腮,青面獠牙?”

    徐三娘捧着茶碗,闻言不由笑了,朗声道:“我才不怕。我认定你了。”

    这晁四郎倒是不晓得,那日风雨大作,他这薄纱沾了雨水,紧紧贴着面部,那下半张脸的轮廓,早就明白显露,徐三看过之后,便已是心里有数。

    晁四郎听着那徐三之言,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坐在徐三身侧,默然半晌,又缓缓抬起袖来。少年郎一袭白衣,那削葱根般的手指触及耳后,轻轻一解,便将那白纱摘了下来,将那一张清明俊秀的面庞,完完全全显露而出。

    那少年郎身长八尺,秀眉明目,温润如玉,配上那周身气质,真好似神仙中人。只是他虽有如此姿貌,可这心里,却仍是忐忑难安,唯恐那徐三嫌弃了他去,便也不敢直视着那徐三娘,只低声问道:“儿这样貌,可还入得三娘子的眼?”

    徐挽澜闻言,不由一笑,随即伸出手来,勾起那卖花郎的下巴,半玩笑半认真地道:“美啊,当真是美极了。甚么潘安宋玉,卫玠兰陵王,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你去。你是露湿芙蕖花上月,又是蓬莱谪仙梦中人。却不知,你这美貌郎君,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又愿不愿意,跟了三娘我去?”

    晁四郎不由笑了,只轻轻握住她手腕,直视着少女那明亮的眼眸,缓缓说道:“儿本姓为晁,朝旦之晁,单字为缃,缃苞之缃,家中行四,住在寿春县里,帽儿巷中。娘子真心相待,披心相付,儿定不会负了这相思之意。”

    徐挽澜凝视着他,低喃着那两个字,轻声道:“晁缃。朝旦之晁,缃苞之缃。是那系在腰间的香包?还是那会开花儿的缃苞?”

    晁缃一笑,道:“会开花儿的那一个。缃苞的缃,缃素的缃,缃绮的缃。三娘子可要记好了,万不能忘。”

    所谓缃之一字,乃是浅黄之一。所谓缃苞,即是浅黄色的花苞。朝旦之晁,缃苞之缃,这名字该是极美的——气清天朗,晓霞微风,花苞初绽,身披金缕浅浅黄,这名字和人,恰好能对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