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必了。”封钺看也未看她,径自走出去。 —————— 回去以后,苏清娆当真把那张宣纸贴在了自己的拔步床墙头上。 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遒劲有力,浑然天成,仿佛能够破纸而出。 苏清娆坐在床上,欣赏了好久。 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字主人的样子,苏清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在青江镇第一次见,就是这种感觉,天仙。 皇上的叔叔,一听就是非常厉害的角色,连她外祖父都要给他行礼的,可是他一点架子也没有,温和又亲切,不像……她那个表姐,庄家大小姐庄琦。 苏清娆忍不住就在想,如果换作庄琦是皇帝的叔叔的话,她还不得拽上天了? “姑娘,这真是皇叔亲笔啊?”断月和飞鸢两个丫头叹道。 “皇叔的字可真好看啊,字如其人。 ”断月说。 原本一动不动观赏壁上的字的苏清娆终于有反应了,转过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断月,“你说啥?” “……”断月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重复了一遍:“奴婢说皇叔写字好看,字如其人。” “字……如……其……人……这是个成语啊。”苏清娆喜出望外,这个比较简单,她大概听得懂。“原来你会说成语?” “……”断月答道:“奴婢在老夫人院里伺候久了,自然也就耳濡目染。” 苏清娆怔怔:“……耳……什么?” “……”断月想撞墙,她为什么要跟姑娘说成语。 断月其实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顺口就那么一说了,哪想姑娘非要她解释个一二。 ———— 碧风堂,夜深人静,屋里只点着一盏暗灯,老侯爷和夫人躺在床上,却都无法成眠。 庄老夫人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看自家老爷,多少年了,那件事梗在他们老夫妻之间,不上不下。 失踪多年的女儿总算寻回来了,说实话,他们多庆幸女儿失去了记忆,否则,会怪他们的吧。 消息已经传满了京城,庄家二小姐回来了,却不知道,她还带回来一个女儿。 庄老夫人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说:“老爷,这该如何跟蒋大人说明?又该怎么告诉槿儿呢……” 老侯爷叹了叹气,心中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想起当年自家老爷不顾父女之情棒打鸳鸯,气不过,埋怨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槿儿又怎会出事,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夫人说着就红了眼圈,不知人家该如何笑话他们庄家呢,还平白把人家蒋大人给搭进去。 第8章 苏清娆仿着皇叔的字迹,一笔一划地练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写了多少遍,用掉了多少纸张,才渐渐写得有模有样了些。 都坐那儿练半天了,飞鸢生怕姑娘累坏了,连忙劝道:“姑娘歇歇吧,若是累坏了身子,岂不让侯爷和夫人担心?” 她们哪里知道苏清娆非但不累,还乐在其中。写写字怎么会累呢,这可比挑水种地轻松舒服多了。 外祖父送了她一本书,名叫《三字经》,比庄琦的《礼记》更容易读懂,每日她去碧风堂请安,外祖父就亲自教她念一小段。 她回到勤思院就自己读一读背一背,甚至还能写下来。 是以庄琦与庶妹庄梨经过勤思院的时候,便听见院里传来脆生生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庄琦眼里的鄙夷一闪而过,只比她小一岁的庄梨却是抑制不住唇边的耻笑,嗤道:“长姐四岁时就会背三字经了,她现在才开始学。唉,到底是乡下来的。” “祖父和祖母疼她疼得紧,当心你这话被他们听了去,长姐可救不了你。” 庄梨挽着长姐的手,殷切地笑:“长姐才不会为了这么个外人去告发我呢。” 二人说着便拐进了勤思院,果然见那穿着碧色衣服的小姑娘坐在庭内的石凳上,手里捧着本书,神情很是专注,一字一字地读着书,连她们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直到侍女断月提醒了她。苏清娆这才从书中抬头,给她们露了个笑脸,“二位表姐好。” 庄琦厌极了她的笑容,移开视线。 “表妹在读三字经啊。”庄梨笑盈盈地,“读到哪一句了?” 苏清娆手指着那一页,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这养不教父之过呀,说的就是生养孩子却不加以教育,是父亲的过错。表妹长这么大才开始读三字经,也不知咱们那位姑父是怎么当爹的。”庄梨皱皱眉头。 “……”苏清娆心里不大舒服,咬了咬唇说道:“我爹很早就去世了。” “那倒挺可惜的,好不容易找着姑母,你们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姑父却如此福薄,先撒手人寰了。” 苏清娆便不再说话了。 这位表姐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说话带刺的,她跟她们其实都不熟悉,但是初次见面她们就对她有敌意。 庄大小姐是这样,这个庄梨表姐也一样。 但她们是主,她是客,苏清娆不好说什么。她想,忍一忍罢,反正她和娘不会在这里住多久的。 “表妹来咱们家还未四处逛逛呢,长姐,咱们带表妹在院里玩玩吧,反正也闲暇无事。”庄梨说着,便执过苏清娆的手,亲昵得像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苏清娆狐疑地看了看她们,但还是跟着她们走了。 庄家乃是百年贵族,论京城最好的世家府邸,庄府自然也是排得上号的。偌大的府邸,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园林,美不胜收。 苏清娆不由心叹道,估计这座府院,比她们整个杏林村都大。 “表妹可还喜欢我们家?”一路上都是庄梨在说话,庄大小姐总算开了金口,声音仍是温婉动听的。 苏清娆点点头,说:“喜欢。” 庄琦盈盈一笑:“表妹喜欢就好,日后你和姑母搬出去了,也可常回来小住。” “我们家离这里太远了,赶路得需三天三夜,哪儿能常来,以后怕是来不了。”苏清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庄家姐妹讶异地看了眼对方,皆有些意外。尤其庄琦,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清娆说:“表妹当真这么想?” “……”苏清娆不解地看着这位美丽淑雅的表姐,怎的,难道表姐舍不得她们?盼着她们常来?……她可是不信的,庄琦这么不喜欢她,巴不得她快些离开她们家还差不多。 庄琦半信半疑,试探地问:“祖父可是说了日后会送表妹去太学的,难道表妹还要回乡下去?” 起初苏清娆不知道太学是什么,后来问了祖父,那是京城第一学府,也是大燕中央学府,祖传下来的规矩,父祖官爵位居五品及以上的子弟才能入太学读书 ,学生名额甚少,更不轻易接收女弟子。现朝廷各大小文官几乎都是太学出身,进士及第者皆是太学的学生,百年来无一例外。 想来,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了。苏清娆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再苦读十年也没有资格进太学。 庄大小姐这么问,苏清娆突然就豁然开朗了,为什么无端的她就那么讨厌自己。 就好比有一次陈大嫂要跟阿牛哥借骡子,但阿牛哥却借给了她们家,为此陈大嫂没少给她和她娘翻白眼。 “庄琦表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在你们家待太久的,我娘也说了,等外祖父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回杏林村,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看见我了。”苏清娆一脸的耿直。 庄琦蓦地涨红了脸:“……”被人如此直白的戳穿,这样显得她堂堂庄家大小姐很没有气度。 “我……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庄琦磕磕巴巴地道,话说着就听见后面一道声音:“诸位小姐,打搅了。” 庄琦恍然想起她们姐妹二人把苏清娆带出来的目的,眼下却有点后悔了,还不等她想出对策,庄梨和苏清娆就已经转过身去了。 “蒋大人好。”庄梨欠了欠身,面带笑容。 苏清娆不认识人,只能旁人怎么做她就怎么做。来到庄府这几天,经常都需要行礼,现下苏清娆行起礼来,已经不那么别扭了,当然,远远没有这两位表姐做得端雅得体。 蒋溪桥从未见过府上的小姐们,可是那位小姐一眼变认出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旁边是亲自接待他的刘管家,连忙给他介绍道:“蒋大人,这是我们大小姐,这是二小姐……” 刘管家犹豫了下,没有再往下介绍。 “蒋大人,这是我表妹,前几日刚从乡下来的。”庄梨如是说道。 蒋溪桥却皱起了眉头,研判似的目光紧盯着苏清娆,后者不觉低了头。 苏清娆与庄姝槿年少时生得是有五分相像,精致的鹅蛋脸,似蹙非蹙的细眉,尤其那双清澈明丽的杏眼,几乎一模一样。 蒋溪桥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庄姝槿。 “她是……”蒋溪桥不确定地看向刘管家。 “蒋大人请,我们侯爷在书房等着您。”刘管家没回答他的问题,作了个“请”的手势。 蒋溪桥心中却是已有了答案,来庄府之前满心欢喜,现在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目送那个奇怪的男子,苏清娆好奇问道:“他是什么人啊?” “表妹还不知道吗?”庄梨故作惊讶,“这位是国子监司业蒋溪桥蒋大人啊,是姑母的未婚夫君。” “……啊?”苏清娆眉头一皱,听不太明白她们意思。 “姑母在出事前,就与蒋大人定了终身,直至今日犹未解除婚约,蒋大人为了姑母苦等了十二年,至今未娶。” “你是说……我娘?”苏清娆不可置信地道。 “不然呢?表妹呀,你不用担心,蒋大人对姑母情深义重,是不会介意她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一定对你视如己出,日后你和姑母去了蒋府,一定有好日子过。” “……”苏清娆彻底懵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庄琦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小姑母和蒋大人婚约犹未解除,蒋大人为了姑母至今不娶,如若姑母嫁过去,苏阿九自然也会搬过去住,从此与他们庄家再没有干系了。 可是刚才听她说要回乡下,庄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庄梨太不会看眼色的,庄琦不知道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她还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下,庄琦看苏清娆便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随口安慰了句:“姑母既嫁得良人,又同在京城,岂不皆大欢喜,表妹就不用回乡下去了。” “我娘不会嫁的。”苏清娆说,眼眶红红的,眼泪欲滴,“以前不管多少人来说媒,我娘都没有同意。” “你们那小山村能跟京城比麽,那些是什么人,蒋大人又是什么人,比得了麽?蒋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配你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还算是你们高攀了呢。”庄梨一急,竟把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甚至忘了她贬低的人是自己的姑母。 苏清娆气急,红着脸骂道:“就算是皇帝老子要娶我娘,我娘还看不上呢!你不也是庄家的女儿,你配那个蒋大人也是高攀,你怎么不去配啊?” “……”庄梨没想到看着柔柔软软的苏阿九居然敢跟她横起来了,又说出这样的话,登时横眉竖眼,“你娘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是,她是庄家的女儿,但她也是嫁过人了的,跟我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突然插.进了第三个声音,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力,却足以让庄梨浑身一颤,登时脸都僵了,默默观戏的庄琦也不由心惊。 “小姑母是咱们庄家嫡出,是桃泠郡主亲生的女儿,身上还流着一部分皇室血脉呢,跟你能一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