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一美走进去,书庭又说:“关门。” 一美便把门关上了。 书庭问:“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一美走到床边坐下:“没什么,就是…叫我好好照顾你。” “别听她瞎说!” 一美坐在床上,看jiejie收拾东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直到二姨推开了房门:“大宝啊,那二姨走了?”说着,扫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哟!拿这么多好东西呢,你爸妈可真有福!” 书庭没办法,象征性地拿了两盒茶叶,递给二姨:“二姨,这个拿去给二姨夫喝吧。” 二姨接过来:“哟,这怎么好意思!” “二姨夫喜欢喝茶,我特意给二姨夫买的呢。” “是嘛!”二姨眉开眼笑,“那行,那我可收下了?”说着,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带珊珊回去了。 … 晚饭时,叔叔郑宇成总算露面。 不见得有多忙,只是家长里短的闲事,让他心烦,他便借着工作的由头,在书房躲一躲。 桌上,郑宇成开口:“一美啊。” “啊?” “考研的事,想好了没有?” 一美摇摇头:“没有。” 语气间,带些抵触情绪。 郑宇成说:“那别想了,听我的,考吧。” 当年,书庭只差一个名次,没拿到保研名额,又不愿吃那个苦去考研,本科毕业便出来工作了。 书庭的学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毕竟在当年,那个大专生都十分稀缺的年代,他就一路读到了硕士。也是因为学历高,才离开了农村,进国企当上了领导,娶上了书香门第的妻子,有了如今的一切,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典型,深知学历的重要性。 叔叔说:“年轻人,不能怕吃苦啊—”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有书庭,你当家庭主妇这事儿,我持保留意见。” 书庭:“…” 家庭主妇… 那叫全职太太好么! “我昨天看到一段话,很精彩,是波伏娃说的,我发群里,你们好好看看。”说着,拿出手机,往她们一家四口的微信群发了一张图。 图中是一段话: 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了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 叔叔说:“考研吧。” “我考不上。” “一战不行就二战,二战不行就三战。就是十战,家里也支持!”叔叔三观正到没朋友。 而书庭,看完了那段话,只是把手机甩桌上:“行啦,爸,还十战呢,那一美都成老姑娘了!世上那么多道理,全是悖论。高晓松还说了呢,成功只是偶然,人要学会的,是在不成功的人生里随遇而安。”顿了一会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对了,商场是不是十点才关门?” 婶婶回:“嗯。” “那我跟一美去商场逛逛。走,一美,穿衣服。”说着,把一美拉起来,准备准备,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车上,一美时不时瞥一眼jiejie,觉得jiejie开车的样子真美:正值晚高峰,车子堵在了路上,jiejie两手紧握方向盘,盯路况,因为用力,十指骨节分外分明,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只精美的金色手表松松垮垮挂在上面。 身上依旧是那件灰毛衣,领口很大,又高高盘起了头,于是露出修长的天鹅颈,那么优雅。 一美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又黑又粗,瞬间自惭形秽。 两人在商场逛了一圈,书庭问:“你看,这么多好看的衣服、裤子、鞋子,你就不喜欢?” 一美不说话。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都是省吃俭用,攒钱买衣服,倒是你啊,钱上也不愁,你只要减减肥,这么多漂亮衣服,你都能穿。” 一美搪塞:“哦。” 只是减肥… 和考研一样,她没有勇气,没有勇气与力量,去扭转这持续了十多年的,巨大的惯性。 她亦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 为什么一定要积极?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所谓“更优秀”的人? 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心中,仿佛又有一个声音隐隐在说… 不行。 不行,一美。 你明明可以再努力一次。你明明可以再挣扎一次。 . 第04章 [rou丝丝日记] . 这一年,国庆与中秋重叠在一起。中秋当日,一家人简单吃了早餐,便到墓园给一美爸爸mama扫墓。 路上,一美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一棵棵大树、一幢幢高楼,从眼前一扫而过,眼中闪过丝丝落寞。 书庭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一美的手背。 墓园里,两座坟墓紧紧挨在一起。 一个是mama,一个是爸爸。 墓碑上,他们的样子那么年轻,那么青涩,他们的生命都停留在了一美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一美没有落泪,而更多的,只是麻木。 每年清明一次、祭日一次、中秋一次的扫墓,叔叔婶婶无论多忙,都一定会抽出时间陪一美来。 不见得是为了在九泉之下的弟弟、弟媳。 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一美。 只是一年三次的扫墓,不知不觉间,对一美,竟成了一种情感的负累。 想到这里,一美自己也吓了一跳。 负累。 小时候,mama出门一两个小时,便会大哭大闹的她,如今竟会认为一年见三次面,是负累。 懒惰与软弱,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弃了太多。 从外表,到理想。 负累… 她甚至舍弃了责任,舍弃了良知。 想着,一美麻木的内心,总算钝钝地疼了一下。 … 回到家,婶婶煮了一大锅阳澄湖大闸蟹。 q弹的蟹rou,绵密而咸咸的蟹黄。 在以前,一美至少要吃出两堆蟹壳,婶婶也会在一旁给她加油:“来,再吃一个。只剩两个了,都吃了吧,下一顿就吃不了了。” 只是这一日,她吃了两只便吃不下了,起身说:“我吃饱了,回房躺一会儿。” 婶婶连忙站了起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正要追上去,却被叔叔拦下。叔叔说:“你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 想来,是刚从墓园回来,心情不好。 一美回到房间。 房间内,各类家具一应俱全,乳白色间黛色色调,看起来简单大方。床尾铺了一张圆形地毯,羊羔毛的材质,光脚踩上去软软的。 打开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挂了满满一柜衣服,不乏一些好看的裙子、衬衫,只是她一次都没穿过。倒是几件卫衣、运动服,都快被她穿烂了。 那么多好衣服,全便宜了徐妙妙。 徐妙妙穿着她的衣服,在外招摇过市,还明里暗里贬损她——她不傻,她都知道,她只是懒得计较。只是今天,一想到这里却忽然好生气。 气那个不争气的、任人宰割的自己。 她把几件从高三一直穿到现在,由于舒适性无可替代而舍不得扔,一穿再穿的卫衣拿出来,取下衣架,“哐啷”丢进了垃圾桶。 她要减肥、要考研。 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叔叔婶婶,为了良心,她都不应该听之任之地堕落下去。 她要成为让叔叔婶婶jiejie,都为之骄傲的人! … 国庆最后一天,婶婶陪一美收拾行李。 婶婶说:“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元旦了,把冬装拿上。”说着,把一美xl号的羽绒服,xxl号的卫衣,40号的雪地靴一齐放进了箱子,又往她的背包塞了满满一包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