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隐凤朝阳》 作者:看泉听风 文案: 当年她父亲有言: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 后来他对她私语:万里江山,朕与卿卿共享。 阅读指南: 1.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重要的事说三遍。 2.女主玛丽苏。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主角:谢知(阿菀)、秦纮(步六孤纮)、拓跋曜(元曜) ┃ 配角:谢简、谢灏、谢兰因 ┃ 其它: 作品简评: 身为帝后的嫡长女,谢知本该是备受宠爱的长公主,奈何父亲被逆贼篡位,她同母亲被迫流亡魏国,从此深陷魏国宫廷,成为上位者掌中的金丝雀。谢知不甘受人cao控,奋力一搏,同秦纮远遁边关,一切从头开始,最后执掌河山。 从沦落民间的公主,变成同皇帝并称双圣的皇后,谢知云舒云卷,见证两个皇朝的覆灭,辅佐一个皇朝的兴起。此文以北魏末期为原型,讲述了乱世中世家和寒门的沉浮和选择,人物个性分明,情节起伏,值得一看。 第1章 宫乱 建元九年六月,天气已凉。 五更时分,晨鼓的钟声尚未敲响,各坊市的大门紧闭,大街上静悄悄的,连更夫的打更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见军士们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 星月隐在云层中,天上看不见半点光,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然而宫城中却有多处火光亮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不祥的红色,不时传来的兵戈相交之声更加深了这份不祥。 萧赜站在建章宫的檐下看着挂在屋檐下的明角灯,凉寒的夜风将明角灯吹得晃动不休,烛火明灭不定,似随时都要熄灭。萧赜幼时曾听老寺人*说,宫里的物件都有些邪性,尤其是老物件,他原本不信这些邪说,可却觉得老宫侍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他还记得大父*在时这些明角灯只要一点上,大半夜的都能把半边天照亮,可现在—— 萧赜微微摇头,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正要出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声,“阿兄!” 熟悉的呼声让萧赜脸色微变,他侧身望去,只见一窈窕的身影朝自己奔来,萧赜疾步上前,迎上了来人。来人见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想要扑入萧赜的怀中,却被萧赜握住双肩,他难得厉声喝问道:“阿镜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人手送阿镜出宫了,为何阿镜还在这里? 谢兰因闻言眼眶红了,“阿兄,我来接你啊!你不陪我跟阿菀一起走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吗?我们还要给阿菀生个阿弟!” 谢兰因是萧赜的舅妹,两人青梅竹马,萧赜向来视她若掌珠*,从不曾高声责骂过一句,眼见心爱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望着自己,萧赜也心如刀割,可他面上毫不动容,只冷着脸对妻子身后的舅弟道:“阿虎,快带你阿姐离开。” “圣人,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走吗?”谢洵最后劝着表兄,“大兄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尚有数百死士,不愁离不了建康,只要离了建康,河东王就不可能再抓到你了。”他不懂圣人为何不愿意跟他们离宫? “离宫之后又如何?”萧赜反问。 “河东王行逆臣之事,天下群起而攻之,圣人随我们出城,再集结天下群雄——” 谢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赜打断了,“然后天下再起兵乱,诸王内斗,让索虏*有可趁之机,断送我们萧家的江山吗?” 萧赜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睁着泪目看着夫婿兼表哥,“阿兄,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跟阿菀了吗?” “阿镜。”萧赜愧疚的望着妻子,“我不能走。”他不能走,他一旦离宫,民间定有无数打着他旗号的逆贼起事。萧赜也恨王叔河东王有不臣之心,可再恨他也不想断送萧家的江山,国朝再也经不起大动荡了。 萧赜仰头看着几乎跟朝霞烧成一片的火云,只要多给他五年时间,如果他能早出生五年,如果大父再多活几年,不让他六岁便登基,他又何至沦落至此?时不待我! “阿兄——”谢兰因紧紧的搂着萧赜,一声声泣血唤着他。 萧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谢兰因的鬓发,“阿镜,出去后带着阿菀好好过日子,若有——若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萧赜不忍阿镜陪自己死,更舍不得她孤苦一世。 阿菀是萧赜和谢兰因唯一的孩子广陵公主,两人爱若珍宝,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配不上女儿,只能先给爱女取了个小名“阿菀”。菀有草木茂盛之意,两人只盼爱女能平安健康的成长。 谢兰因颤声喊道:“阿兄——”她还想说话,但萧赜的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口鼻,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袭来,谢兰因顷刻便软了身体,失去了意识。 萧赜将昏睡过去的妻子递给了谢洵,“阿虎,你们快走,别耽搁了。以后阿菀就是你们谢家的女儿。”他顿了顿,长叹道,“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说罢萧赜苦笑,他当年同阿镜读史时曾嗤笑亡国之君才有此言,没想到自己竟有说此语之日。萧赜苦笑,他死后萧家的江山又能支撑多久? 谢洵看着神色决然的姊夫,咬了咬牙,抱着jiejie,单膝跪地道:“臣粉身碎骨亦不负陛下!”说罢起身带着阿姐匆匆离去。 萧赜送走了唯二的牵挂,心头一松,握紧手中的佩剑,他不愿离去,但也不会俯首就擒。 建元九年六月乙酉,武昌王综及大将军李温叛,纳河东兵,都城陷。侍中王奇请帝避走,曰:“河东逆贼势旺,然君贵为天子,民心向之,可避走武林,再四集援兵,讨逆贼,取京口,破其籓篱,扼其户槛。” 帝曰:“朕若发兵,索虏必乘虚来袭,朕岂能因一己之私,令百姓俱陷涂炭?”遂拒。又曰:“国朝无降帝。”乃崩于建章宫,年十六。自侍中王奇而下从死者数十人。 《梁史本纪》,昭皇帝讳赜,字物宜,小名善孙,小字承嗣,成祖孙,懿惠太子长子也。母谢氏。中兴二十五年九月,立为皇太孙。帝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生而颖慧,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 性仁厚至孝,年五,侍成祖疾,昼夜不暂离。成祖抚之曰:“儿至孝。”中兴三十年五月成祖崩,辛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建元元年。时帝幼冲,未亲国政,太皇太后李氏临朝摄政。建元元年二月,追尊皇考曰文皇帝,皇妣谢氏曰文安皇后。建元六年,迎谢简女为后。 建元九年六月,时河东王厉帝绩反,帝崩于建章宫,皇后谢氏殉。厉帝遣使葬帝后于成祖阳陵。七月,诸臣请封帝后,及加庙谥。厉帝追谥曰幽皇帝,后曰幽皇后。大齐始元元年,齐太宗诏廷臣集议,改谥曰昭皇帝,庙号仁宗。皇后谢氏曰昭德皇后。 史家赞曰:帝少有大度,外柔内刚,亲政之初,轻徭役、减重赋,以仁驭下,公道为先,实有为之君。及乱,又怜民生而不动兵,乃蔼然仁者。惜受制权jian,英年惨死,可为浩叹。 第2章 流亡北朝 京口原属原属丹阳郡丹徒县,处长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地势险要,为兵家所重。尤其前朝大皇帝定都建业后,此地更成为江左军事重镇,设有重兵驻守。 夏末秋初的江风凉寒刺骨,鸡鸣头遍时天还不曾亮出轮廓,星月隐在淡云之中,地面黑沉沉的,不似前半月那般月朗星稀、月华如霜。 王畅自从账中走出,泠泠的寒意让他将手拢在袖中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左右答道。 “派去的人可曾回来了?”王畅问,河东王挥军入京,生怕京口兵变,特地派他来此地驻守。昨日傍晚京城传讯让他派兵追杀从京师流窜而来的贼寇,王畅派了自己亲兵去追捕。 侍从道:“回来了,还抓回了十来名流寇。” 王畅微微颔首,伸手刚想捻须却摸了空,他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心腹道:“这天气越发的冷了,我要留须了,不然脸上怪冷的。” 王畅今年三十有五,都是当祖翁的人了,但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面如冠玉、身量颀长,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是梁国出名的美男子,当年跟谢简并称为双璧。可他自觉的自己脸太嫩,不易服众,刚过弱冠便蓄起了长须。这一留就留了十五年,众人都快忘了他没蓄须前长什么样子了。 最近建康城里流行起了白面郎君,很多跟王畅同龄的人都剃了胡须,露出了本来面目。王畅本来是不想剃须的,他是什么人?向来只有他带动建康城的潮流,没有他去追随潮流的。奈何他夫人郗氏说是看腻了他现在这张老脸,想看他当年风流倜傥时的模样,硬让把他珍爱的美髯给剃了。王畅很是不忿,他现在难道不风流倜傥吗? 心腹忍笑说:“可不是,天冷了,女君定会体恤郎君的。” 王畅想到自家夫人,心中一叹,罢了,她最近心情不好,就多顺着她的意思吧。他正待骑马巡视军营,却有亲卫飞马而来传讯说,京城陛下传旨而来,让王畅去接旨。王畅嘴角微哂,陛下?还没登基就迫不及待自称为帝了? 王畅是琅邪王氏弟子,其父祖皆为梁国高官显贵,他生来便是站在梁国顶端的贵公子,自然看不上河东王这般的反贼。不过这是萧家的内斗,跟他们王家无关,他们也正好趁着皇族内斗,接手京口兵权。作为被王氏倾心培养的家族支柱,王畅是最典型的士族弟子,心中只有家没有国。 “郎君?”侍从轻声唤着王畅。 “走吧。”王畅步履悠闲的往营帐走去。 营帐中走出十来人,这些人都是王畅的谋士,众人纷纷恭喜王畅擒下流寇,还有几名谋士写了赞诗给王畅。王畅心情颇好的看着谋士们送来的诗词,坐在貂裘上诵读诗词。 “王将军。”尖细的声音响起,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掀帘走去帐内,“圣人让你尽快追击流寇。” “知道了。”王畅神色怡然的吩咐左右:“人手都派出去了吗?” “回郎君,军士们都派出去了。” 中年男子见王畅悠然的坐在账中,军营里的大将都没派出去,咋然色变道:“王将军,你就派这么几人去追流寇?他们是圣人下令要追的流寇!” 王畅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那你待如何?”他心中暗笑,什么时候谢家弟子都成流寇了? “自然是王将军亲自领兵擒拿流寇。”中年男子道,他是河东王的心腹寺人,对河东王忠心耿耿,谢家两个郎君逃脱他比谁都心急。 “荒唐!”王畅勃然大怒,“我堂堂世家子,岂能行如此浊碌之事*!”说罢他愤然袖手离去,“来人,备酒!” “郎君莫生气!”左右谋士慌忙追随他去大帐。 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哆嗦,“你——” “大人莫生气!”内侍身侧的小黄门弯着身子低声劝着义父,“王畅不过一蠢物,我们何必跟他计较?我看还不如我们亲自去追。” 中年男子看了干儿子一眼,神色微动,“那些军士会听我们的吩咐?” 小黄门说:“大人有圣人圣旨,何愁不能调兵遣将?” 中年男子一想也对,对小黄门吩咐道:“你带着圣人的旨意去招人。” “唯唯。”小黄门应声而下。 中年男子见王畅已经举起酒盏开始饮酒了,忿忿的拂袖离去,他回去定将这一切都禀告圣上! 王畅等中年男子离去,放下酒盏轻嗤一声,“自不量力!”谢灏、谢洵出逃时带的全是心腹部曲,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将,就凭军营里这些废物连人家的衣角边都沾不到。 王畅身边的近侍有些忧心的问:“郎君,他是圣人的心腹。” 王畅不屑道:“心腹又如何?他难道会为了区区一阉竖为难我?” 心腹一想也是,圣人还会因为阉人为难郎君吗?郎君可是皇后最疼爱的阿弟。他见王畅轻啜杯中美酒,不由笑道:“郎君救了谢家两位郎君,回去也不怕女君不让你喝酒了。” 王畅嗤之以鼻,“胡说!我喝酒还需要女君答应不成?”他见心腹含笑不语,摸了摸鼻子说:“谢简这老小子人品虽不大好,可歹竹出好笋,谢家那两位小郎是好的,没有女君我也不会让他们走绝路的。”王畅暗忖,十年前谢简得罪李太皇太后而逃亡魏国,现在又轮到他的儿子、外孙女逃亡魏国了。谢简就是谢皇后、谢家两位郎君的父亲。 河东王逼宫篡位,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哪有闲情派他去追流寇,他们所谓的流寇是谢家的两位郎君,也是建元帝的两位舅兄,宫中有人传言两位谢郎离宫时还带走了广陵公主。 河东王素来心胸狭窄,哪怕广陵公主只是女子,也要斩草除根,故连下了数道密命让他追捕谢家大郎、二郎和广陵公主。王畅的继妻郗氏是谢简的前妻、两位谢郎和谢后的生母,谢家自谢简父亲谢公去世,谢简流亡魏国后已败了一半。 如今建元帝山崩,谢家仅剩的两位郎君再次不得已流亡魏国,谢家在大梁已经没有跟他们王家争锋的能力了。王畅自然乐意买个好给谢简和妻子,睁眼闭眼的放走谢家两个儿子,他跟谢简也算故交了。 “郎君,两位谢郎离家时还带了妇孺,广陵公主又尚在襁褓,也不知他们能否顺利出逃,我们是否——”心腹想问王畅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他们。王畅跟谢简是故交也是老对头,两人年纪、地位、容貌、才华无不相当,自幼年就开始相互比较,一直比较到了十年前,谢简流亡魏国、他娶了谢简的前妻郗氏为止。 王畅同谢简关系不好不坏,可因郗夫人的关系,同谢皇后和两位谢国舅关系却不错,尤其是小谢国舅是王畅看着长大的,谢简离开时他才刚满周岁,他两岁时生母郗夫人改嫁王畅,年幼无知的时候他还被王畅哄着叫过王畅大人*。王畅素来疼他,谢洵初描红的帖子还是王畅执笔写的,这是王畅亲子都没有的待遇,故心腹才有这一问。 “不用。”王畅饮尽盏中残酒,放下酒盏,淡淡的说:“我都放了他们,如果他们还逃不了,那就是他们的命。”他自嘲笑道:“哪天我落到他们这地步,还不知有没有人会放过我。” 心腹皱眉,郎君此言不祥! “天下哪有这么多吉兆。”王畅哈哈大笑,“当初圣人出生之际,漫天霞光,先帝还说这是大吉之兆,结果如何?我们凡夫俗子过得一日便是一日。” 心腹无奈的苦笑,郎君就是脾气太不羁了,不然何故多年不愿出仕,直到兄长不幸亡故才出山。 王畅饮了一番酒,眼见天快亮了,便坐着牛车回府邸。而在通往京口一偏僻隐蔽的渡口小道上,一队约有百人的骑兵纵马奔驰着。他们所骑的全是骏马,因奔驰了近半个时辰,马匹已精疲力尽,汗水不停的流出,骑士们减缓了奔驰速度,好让马匹得到休息。 “阿镜,你还撑得住吗?要休息一会吗?”谢灏关切的看着身侧脸色苍白的阿妹,谢灏是谢兰因和谢洵的长兄,在河东王攻破京城前便得了建元帝的吩咐,出城安排他们离京的事宜了。 谢兰因外表看着娇弱,但却不是那种真正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平时在太医令和萧赜的督促下,每天都会骑马半个时辰以上,可在皇家园林里慢骑,跟现在这种亡命狂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担心她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