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杜mama这几天因为杜绡固执的搬出去而难受的那颗心, 忽然好像找到了依托。她忙问:“你让她自己住啊, 一个小姑娘家,行吗?” 刘老师不以为意,说:“她都这么大了,大学都毕业了,也该学着独立了。正好锻炼锻炼她。” “我们家这个事儿多着呢,周末回来,给我带一大兜子脏衣服。我说你那出租房不是有洗衣机吗,她说要跟另外两个同事小姑娘合着用,其中一个你猜怎么着,用洗衣机洗运动鞋!我闺女就不干了,嫌脏,衣服都拿回家让我给她洗。出门在外,哪还能这么讲究。”刘老师抱怨,“不过呢,除了事儿多点吧,这一工作,自己独立出去,明显说话做事都不太一样了。感觉真是长大了。我就觉得让她自己在外头,也挺好的。” 杜mama戳着碗里的饭:“可到底是女孩啊,放她自己在外面,出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刘老师诧异,“她这么大的人了,我从小教她,出门看人,回家锁门。自己处处小心,别瞎凑热闹,遇着打架的绕着走。她只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自己处处小心,就不会出大事。” 杜mama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不说憋得难受。 “我闺女……也搬出去了。”她终于说了出来。这本是令她觉得生气、担忧又羞耻的一件事,但不知道怎地,终于坦然的告诉了别人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也是为了上班呀?”刘老师问。 “不是。我们家刚添了个小孙子不是,太挤了,她就说不如她搬出去吧,松快点。”杜mama说。 刘老师称赞:“你闺女可真贴心。” “也是之前家里实在太乱,宝宝夜里老哭,也吵得她睡不安稳。我原本不许的,她自个主意大,非要搬出去。”杜mama有些消沉的说。“以前她上学的时候,我从来不许她超过八点不回家的。没想到长大了这么不听话。” “你想的就不对!”刘老师说,“干嘛非要‘听话’啊,‘听话’的有几个有出息的!” “你看看现在这社会,竞争多激烈,而且讲究男女平等,公司里边都是把男孩当牲口使唤,把女孩当男孩使唤。男孩女孩竞争工作机会谁也不会让着谁啊。你要把孩子管得什么都‘听话’,她就不会争。这社会,老实孩子吃亏受欺负。”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从小我就教她,别把自己当女孩,遇到事别老想着自己是女的,你是女的也没人让你,你得自己冲上去为自己争取!” “独生女啊,没有兄弟姐妹,我要不把她教得能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等我和她爸两腿一蹬,谁照顾她?” “你们家好点,还有个儿子。这当哥哥的多少能照顾点meimei。可儿子也有老婆孩子了吧,他也不是三头六臂的,不得先紧着自己的老婆儿子照顾啊,有余力才能帮帮meimei,没余力,也只能干着急。你别觉得你闺女有哥哥就能什么都靠哥哥了,这不还有嫂子吗?” 这话真是戳到杜mama心上去了。何止是哥哥靠不住,连她这亲妈不也是靠不住吗?大事面前,为了儿子媳妇孙子,她就牺牲了女儿的利益。 女儿就是因为明白了,所以……才坚持从家里搬出去吧…… 杜mama一口饭在嘴里,嚼也嚼不动,咽也咽不下去。 下午上完两堂课,她犹豫了许久,终于拨了杜绡的手机。 杜绡看着来电显示是“mama”,心里一阵发紧。她赶紧抓着电话去了茶水间。 “……妈?” 才不过几天没见,可再听到杜绡的声音,杜mama就难过得不行。她抽抽鼻子,平缓呼吸,尽可能平静的说:“绡绡,明天周六了,你想吃什么?” 杜绡鼻子一酸。 当时她对mama说了那么戳心的话,她其实一直有点怕mama从此再不原谅她。爸爸哥哥都给她打了电话,唯独mama一直都不给她打电话,意味着她一直都还在生气。她还想着,如果mama还在生气,她就暂时先都不回家了。 想得好好的,结果听见mama问她吃什么,她的情绪稀里哗啦的就丢盔卸甲了。 突然就想家,突然就想吃mama做的饭。 “汆丸子吧。”她说,“天有点干了,想喝汤。” “行。”杜mama说,“那就丸子汤。” 她们两个人说话的语气语调如出一辙,都是缓慢而轻柔,给人以沉静娴雅的感觉。 她们没说太多,就收了线。在电话的两边,各自出神。 世上有千万家庭,有千万种活法。既有刘老师那样从小就引导着女儿像个男孩一样去竞争拼搏的,也有像杜mama这样把女儿从小握在手心,系在裤腰带上,少看一眼都不行的。 现在,这母亲在学着放手,这女儿在尝试独立。这第一步迈出去,多少都带着些酸涩和微痛。 和mama互相低头了,杜绡的心中有一块大石终于卸下来了,说不出的轻松。 下了班正收拾东西,jacky lu带着他身上那股子特有的雪茄臭味从她桌前经过,停下脚步。 “下班啦?”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挺括的西服领子里,露出一套的马甲。 这种西装三件套的穿法,杜绡记得小时候看的那种上海滩时代剧里经常出现。她“嗯”了一声,眼神恍惚了一下。 jacky lu嘴角就露出一抹自信又自得的笑,自以为含蓄的说:“还没吃饭?我请你,一起?” 这下不仅杜绡眼神恍惚了,连旁边的还没走的王梓桐都眼神恍惚了。 杜绡拿出应对客户的职业微笑,说:“不用了,我约了人。” jacky lu挑挑眉:“那下次。”风度翩翩的走了。 王梓桐一直忍着没回头,等jacky走了,她立即转过来拉着椅子滑过来:“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不知道。不知道。”杜绡也是受了惊吓,“别问我!” “追你呢!”王梓桐着急的说。 “怎么了?”曹芸刚从洗手间回来,准备拿包回家。一看,这俩嘀咕什么呢? “大事件!”王梓桐冲她招手,示意她低下身来,悄悄告诉她:“jacky lu刚才想约绡绡吃饭呢!” “我勒个去!”曹芸无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看杜绡的眼神都不对了。 她还没开口,杜绡就双手在胸前交叉个x形:“别问我,我是受害者,不许迫害受害者!” “别别别,是不是真的,要真的你得好好考虑考虑啊!”曹芸说。 王梓桐也点头:“是啊,该抓住抓住啊!” 杜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跟我一起吐槽他的,难道是两个外星人吗?请把我的同事们还给我!” “傻!”曹芸包也不拿了,一屁股坐下,拉着椅子就滑了过来。“以前利益无关,当然随便吐槽啦!现在利益相关了,就得好好想想了。” 王梓桐更加往前贴了贴,把杜绡逼在桌子角落里:“这哥哥,名校毕业,有房有车,年薪百万!关键人家有能力,他只要不突然脑溢血啪嗒拍办公桌上,就能给你赚一辈子钱!” “听明白了吗?”曹芸脸也贴过来了,“绩优股啊!” 杜绡把包挡在胸前保护自己,左看一眼王梓桐,右看一眼曹芸,小心翼翼的问:“那又怎么样呢?” 王梓桐:“……” 曹芸:“……” 杜绡说:“你看他穿衣风格,跟上海滩许文强似的。” 曹芸说:“那是复古英伦风,有钱的老男人流行这么穿。” “你也说他老。”杜绡嘟囔,“都一中年大叔了……” 王梓桐仰天长叹,曹芸倚桌扶额。 “散了吧,散了吧。”曹芸终于恢复正常了,“她不经历一两次恋爱,是不会明白的。” “什么呀。”杜绡不服。 “你呀,是不是现在就还想找个年轻小帅哥谈个自行车后座的恋爱啊?”王梓桐开始穿外套,“男人啊,还是有车有房能赚钱才最重要。特别是有房!” 曹芸嘁哩喀喳收拾东西:“她呀,还不到这个考虑婚姻与现实的阶段呢。还不懂呢。” “才不要像你们一样现实呢!略略略!”杜绡做鬼脸。 还是年轻啊,做鬼脸都这么可爱。 虽然觉得放过这么一个有钱男人有点可惜,但王梓桐和曹芸不得不承认,这么青春俏丽的年轻女孩,跟西装三件套的老男人的确……不搭啊。 搭直梯下楼的时候,青春娇俏的女孩却扭头看着电梯落地镜面里的自己。 谁说她不懂。房子和钱有多重要,她怎么会不懂。 杜绡真真正正感到房子的重要,恰恰正是因为她失去了对家里房子的继承权,不能不说很讽刺。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杜绡脚步轻盈的走出来,柔顺的头发拂过娇嫩的脸颊。 并不是不懂,只是正如曹芸所说,她还不到那个阶段。母胎solo到现在的杜绡,说起谈恋爱的话,还是想找个身高腿长,脸长得好看的年轻男孩啊,才不要什么西装三件套的老油条呢。 这么想着,她走下滚梯,去b1层找饭吃。每天晚上一个人吃饭,也是孤单。杜绡吸溜着滑溜溜的面条,看着又一对小情侣从前面走过去,也觉得有点……想谈恋爱啊。 而在更下一层的地铁站里,正有个身高腿长,脸长得好看的年轻男孩,又一次在寻觅无果后失望的踏上了地铁。上天并没有再给他另一次的机会。 “到此为止了。”他想。 他的女孩如朝露一般闪现又消失,如梦似幻,大概就是为了让他领悟不抓住机会就要痛失的人生哲理吧。 下周一开始,开车上班吧。 侧腹部隐隐疼痛,他没在意,戴上了耳机,消噪,进入了一个人的世界。 第21章 杜绡回到家, 一如既往的不见薛悦的人影。 她是舞蹈老师,在那种舞蹈培训机构教课,她的作息和一般的上班族不太一样。她周一休息, 平时呢是下午四点开始上课,有班课也有私教, 最晚上课到十点才结束。 当舞蹈老师的钱并不足够支付她的生活开销,周四到周日她下班之后还会去夜店做领舞。回家都是半夜了。通常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虽然室友的工作是杜绡全然陌生的领域, 不过杜绡很开心这个室友很懂得体谅人,知道她早上要上班, 夜里她回来的时候动作就很轻, 并不太会惊醒杜绡。杜绡也投桃报李, 早上她走的时候也同样轻手轻脚,不惊动正酣睡的室友。 经过这一周的磨合,杜绡觉得这个房子真是处处满意, 连室友都让人满意。前任房主临走前那一句语气怪怪的“你跟她好好相处”已经被她丢到了脑后。 直到……周六清晨。 跟mama说好了要回家,这更是她搬出来后第一次回家, 杜绡周五早早就睡了, 想着周六精神抖擞的回家, 让家里人看看,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能照顾好自己。 闹钟在8:30准时响起, 杜绡躺着醒了会儿神,缓缓起身。她掀开被子, 趿着拖鞋, 揉着蓬乱的头发, 迷迷瞪瞪的走出卧室去上厕所。 手刚伸向洗手间的门把手,那门忽然自己就开了。一个半裸的男人就这么出现在杜绡眼前。 他身上还带着水气,赤着上身,下身裹着浴巾。杜绡刚睡醒,蔫头耷脑的,视线向下,正好看到这男的脐下三寸浴巾包裹的地方一块明显的凸起。 杜绡一个激灵猛抬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多头的男的,双臂、前胸和后背甚至连脖子上都覆盖着大片的纹身,头发剃得非常短,左耳朵带着三个耳钉。 杜绡整个人都懵了! 男人就淡定得多了,上下打量了一眼杜绡,说了声“嗨~”算是打招呼,绕过她直接走进了薛悦的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杜绡这一声还没出喉咙的尖叫,就生生叫这一声“嗨”给憋了回去,整个人也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了,赶紧进了洗手间锁好门。 直到登上了回家的地铁,杜绡心里还在为早上的事情感到不痛快。 当初接手房子的时候,前任房主、薛悦和她,没有一个人提及关于带别的人来出租房过夜的事情。另外两个人怎么回事杜绡不知道,但是杜绡自己就压根没有“带男人回来过夜”的概念,她可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她坐在地铁上,神神在在的想,自己仿佛是一脚从儿童乐园跨进了成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