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倒不知什么样的吃食,能配得上这样高的赞誉?” 也有那刻薄些的直接道: “倒是不知,连吃食都能和书画相提并论, 赶明儿也得让家里厨娘做些好东西随身带着,说不好也能博个美名呢?” 杨佳蕙却是不急不怒:“诸位稍安勿躁。” 口中说着,已是示意捧着托盘的丫鬟上前,在上面两个镂金刻玉的匣子上碰了一下。 匣子随即应声而开。 众人纷纷探头看去, 正瞧见铺着墨蓝色丝绸的匣子里各躺着两朵金黄色的菊花,颤微微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花瓣,分毫毕现的嫩黄色花蕊,甚至沾在花瓣上还有些水润之意的晶莹剔透的露珠—— 分明十足就是刚从枝头折下来。 周虞华却是一下从蕴宁怀里挣出来,神情兴奋不已: “菊花,华哥儿最爱吃了……” 拖着小胖腿,踢踢踏踏的就往这边跑。 和周虞华一起,飞过来的,还有几只小蜜蜂,嗡嗡叫着绕着匣子不住盘旋,分明想要落下来,却又有些被这么多人吓到,竟是上下不停盘旋。 “那是,真的菊花吧?”有人小声嘀咕,脸上神情明显无比怀疑—— 什么样的巧手能做出这等菊花饼来? 莫不是直接掐了一朵拿过来? 不然,如何连香气也是一如菊花,清幽淡雅? 周虞华却已是跑到跟前,无比猴急的伸出一只小胖手捉起来一个,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娘真好……还有那个,都是华哥儿的,你们全都不许抢……” 一边吃,一边小眼神无比警惕的瞧着周围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 明明是自己最爱吃的,结果先是被一个老奶奶,然后还有果郡王爷爷,都厚着脸皮来抢…… 许是周虞华吃的太香,也许是这样的香味儿太勾人了,离得近的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只觉再瞧下去,不定会出什么洋相呢,忙转了头,不敢再看。 杨佳蕙却是有些头疼的瞥了儿子一眼—— 儿子分明就是个小吃货。 蕴宁的菊花饼,他一人就吃了三分之一,又抱着剩下的不撒手。若非正好遇见师父妙音大师和果郡王—— 这会儿杨佳蕙却有些怀疑,怎么觉着师父和果郡王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呢? 甚至直觉,那两位十有八、九也是冲着香味儿去的。 毕竟旁人不知,杨佳蕙却知道,别看师父是出家人,却是最好美食。至于果郡王更是帝都闻名的饕餮客…… “能做出这样静美如斯、足以乱真的菊花饼,各位夫人并果郡王一致以为,非蕙质兰心女子不可为……” 不独如此,杨佳蕙本还来担心的很,一则儿子吃的太多,二则和袁家并不相熟,也不好把人叫过来询问到底用了什么东西不是? 恰好妙音师父不独擅画,于医道上也颇为精到,一眼瞧见匆匆而来的妙音时,杨佳蕙忙让人拿了过去,让妙音师父瞧瞧可是有碍。 不意妙音师父拿了送到口中后,细细品尝一番,却是神情激动的告诉自己,这菊花饼里面含有至少三十六种药物,用了不独不会有什么害处,更能祛除百病、强身健体。 连连赞叹之余,更是惊奇这么多种药物,制作者该有着怎样的七窍玲珑心,才能使药物之间彼此的害处尽皆抵消不说,还能糅合成如此逼真的各色菊花的香味儿。 所谓色香味俱全,说的也就是这些菊花了。 果郡王正好适逢其会,听闻后,大感兴趣,当场取了一块儿品尝,却是越吃眼睛越亮。亏得妙音师父赶紧收起来一些,不然剩下的怕要被果郡王一个人给独吞了—— 做评判的几位老夫人,因为年龄大了,眼睛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袁蕴宁这菊花饼,却是不独有菊花形,更具菊花实,其明目之效非同一般。 妙音又说,这东西虽是用的再多,于身体也无半分害处,只于周虞华而言,这些却也尽够了,再吃下去的话,也就和寻常食物一般,也就只有美味一途了。倒不如匀给眼睛有疾的几位夫人些。 堂上诸位夫人也是杨佳蕙敬重的,闻言虽是有些不舍,依旧毫不犹豫的把剩下的交给妙音处理。 至于旁边的果郡王,也好说歹说,硬是又带走了两个,更甚者这位爱财如命的郡王爷用完后,还直接奉上两盆墨菊,说是唯有这样的圣品墨菊才足以相配袁家小姐那等奇女子…… 当然,因为“引狼入室”,杨佳蕙也是付出代价了的——直接惹翻了宝贝儿子周虞华。 小家伙当即翻脸不认人,噙着泪跟着袁明欣离开了,又听袁明欣说这菊花饼全是之前自己亲了一口的那位美人儿jiejie做的,当即便央求着袁明欣领着自己过来。 要不是这会儿又尝到了美味的菊花饼,周虞华可不依旧准备继续单方面和娘亲绝交呢…… 蕴宁道了谢,神情间倒是未见多少激动。采英和采莲则忙上前一人抱过一盆墨菊,却是不住腹诽—— 果郡王爷可真是懒,明明这墨菊就是小姐的手笔,殊不知于金钱至上的果郡王而言,一下送出两盆墨菊,已是挖骨割rou一般了…… 杨佳蕙却是对蕴宁越发欣赏—— 之前大家也议论过,以为这菊花饼的配方定然是名医程仲所配,毕竟之前袁蕴宁的事传遍帝都,身为程仲最宠爱的孙女儿,手里有这样的配方自然不足为奇。 可即便有这样的药方,却是若非一颗七窍玲珑心,也决然做不出这等惟妙惟肖的菊花饼。 更难得的是袁蕴宁身上这份淡然气度,无论是之前被传为“花瓶”鄙薄时,还是这会儿因菊花饼一举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时,却是并无半分波动。 平心而论,杨佳蕙以为,便是自己现在都为人妻为人母了,都不见得能比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做的更好。 随着盛会接近尾声,各府中人纷纷告辞离开—— 无论是当众出丑的方杨两家,还是第一次露面的袁家嫡小姐,都注定这次斗花盛会要被人们念叨很久了…… 蕴宁却是未和一众姐妹回袁家,跟丁芳华说了声,便让马车往老爷子的住处去了—— 老爷子为人最是正直,之前因为丁淑芳的事,老爷子受的打击就颇大,今儿个又出了程明珠的事…… 老爷子今儿个正好在家,听说蕴宁来了,自然很是诧异,竟是亲自接了出来。 蕴宁下了马车,一眼瞧见已经迎出大门的老爷子,眼圈儿就开始发红,哪里还有之前的丝毫稳重?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了。 竟是小跑着过去,一下扑到了程仲的怀里: “祖父……宁姐儿好想你……” “没事儿,没事儿,祖父在,一直在呢……宁姐儿什么时候想祖父了,就过来,或者让人给祖父捎个信,祖父去看你……”声音却也开始哽咽。 蕴宁扶着老爷子坐好,采英和采莲忙招呼人从车上搬礼物—— 蕴宁亲手做的衣服鞋袜,还有丁芳华让人准备的人参、燕窝,以及一些珍希药品。 “祖父吃喝不愁,宁姐儿拿这些做什么?”程仲嗔怪道,“只要你好好的,祖父就好好的……” 心里却是有些担忧,毕竟,宁姐儿刚回袁家,要是老这么想着往老宅这跑,令得袁家人不喜可如何是好? 知道老爷子是担心自己,蕴宁边帮老爷子诊脉边摇头: “祖父莫要担心,爹娘对我都是极好的……祖父这些日子,可还头晕,或者,痛过?” 老爷子脉象依旧是不好不坏,只是那龙舌草到现在还未有踪迹…… 程仲深深看了蕴宁一眼: “祖父自己就是医者,宁姐儿只管放心就是。说吧,是不是,那一家子,又闹出什么事来了?跟,程明珠有关?” 没想到老爷子这般敏感,蕴宁迟疑了下,终是缓缓点了下头,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祖父瞧着,可着人去纸坊街瞧一瞧……”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爷子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吩咐张元清赶紧去纸坊街程明珠的住宅一趟…… 派出去的张元清倒是很快回转,却是告诉了两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程明珠确然已从静怡园回了家,只他到的时候,院子里已是搬了个空,问了邻居才知道,下午时便有人过来,说是他们家主子要搬家,这会儿早不知那里去了…… ☆、109 “天作孽, 犹可为,自作孽, 不可活啊……”程仲沉吟半晌, 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天色, “宁姐儿快回去吧, 若是太晚了,你爹娘会担心的。” 说完不待蕴宁反对, 就叫来张元清: “快去快去,把给小姐准备的东西搬过来……” 张元清应了声, 很快搬出了足足三四个箱子。 一一打开来, 却是一箱精巧的小玩意, 一箱漂亮的丝帛,一个箱子略小些,里面装了些白玉瓶子…… “你自小身子骨有些受损, 这瓶子里的药丸记得一日用两粒,早晚各一次……” 蕴宁腻在老爷子身边, 抱着老爷子的胳膊,不时点头应着,却是越听, 眼睛越涩,到得最后,竟是冲口而出: “……我不想回去了,祖父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怎么了?”程仲一颗心却是倏地提了上去, 推开孙女儿一点,上下打量——脸庞红润,气色甚好,并不像在袁家受了委屈的模样:“是袁家那里……” 若然宁姐儿真的在袁家受尽委屈,即便程家和袁家差距甚大,自己也绝不会忍下去的。 “没有没有……”蕴宁忙摆手,却是更紧的巴着老爷子,“宁儿没受什么委屈,就只是,太想祖父了……” 程仲拍拍她的背,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却是强装出一副笑脸: “宁姐儿这么大了,再动不动就哭鼻子,外人可不得笑话?” 终究有些不舍,竟是站在大门前,目送蕴宁的车走了老远,还不舍得回转。 蕴宁不时掀开一点车帷偷偷往后看,瞧着须发皆白、微微有些佝偻站在大门前的身影,却是再止不住满眼的泪。 不意外面采英却忽然惊“咦”了一声,蕴宁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车厢外袁钊霖有些紧张的俊脸: “阿姐……” 蕴宁惊了一下,忙撇了头,想要拭泪,一个锦帕却已经递了过来: “这锦帕是新的……阿姐莫要难过,等回去我跟阿娘说,让你来陪老爷子住几日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蕴宁有些狐疑,还以为和袁钊霖相遇是偶然呢,怎么这会儿瞧着,好像不是啊。 袁钊霖登时红了脸,神情更加局促,却又唯恐蕴宁生气,不敢不应,好半晌期期艾艾道: “我见你没回家,就也跟着来了……” “莫不是怕我会对什么人不利?”蕴宁声音一淡。 “不是——”袁钊霖神情越发愧疚,压在心里的话终于冲口而出,“我怕……你走了就再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