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袁幼卿定眼一瞧,见来开门的人是正好是锦颐,便连忙握住了锦颐抚在把手上的手,满脸笑意道:“锦颐,我来找你有事儿!” “进来再说吧。” 顺着那被袁幼卿握住的手,锦颐先是拉着她进了门里,将那大门关上,才又牵着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咦?谢先生也在家?” 袁幼卿见谢锦言也坐在客厅里,不由自主的便惊呼出声。等谢锦言想着她看来了,她才连忙对着谢锦言弯了弯腰,问好道:“谢先生好。” “你好。”谢锦言调整好了心态,便又如往常一般,笑得十分温润,对着袁幼卿微微颔首。 袁幼卿看过谢锦言一眼,便也没再往谢锦言那边看去了。她将锦颐身边的报纸随手整了整,便丢在沙发前的木桌上。 她坐得离锦颐极近,将锦颐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握在手中,皱着眉道:“今天的报纸你应当也看完了。那工部局的洋人们是存了心要不顾大家的意愿了。原本他们在沉默的时候,咱们学校里的人便想着要组织一支游、行队伍来以示反抗的。 现在,他们倒是不沉默了,却发声便是对诸多文人和百姓的污蔑与威胁。由此,便更是坚定了我们要反抗工部局和那些洋人们的霸权行为。租界如今的管理权归属那些洋人,但这领土还是属于华夏的。我们住到租界,不是为了体验不公平对待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抬起头迎进锦颐的眼里,忽然便软了声音,“锦颐,这场风波是因为你的《一无所有》而被推向高、潮的,大家都希望你能够一同参与……” 她没有直接对锦颐恳求些什么,但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俨然十分明显了—— 她想要她跟着去游、行。 游、行,是这个时代常常出现的一种示威形式,是人们表达自己抗争意愿的形式。 但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工部局里的洋人们的抗议,真的有用吗?锦颐陷入了沉思。 而就在此时,没有立刻得到锦颐答案的袁幼卿也由得锦颐去思考。她将脑袋偏了偏,重新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谢锦言身上。 她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对着谢锦言同样邀请道:“作为文坛大家,作为《华夏上海?》的作者,作为合乐里事件的亲身经历者,谢先生如果也愿意参加,那必定是会大大增加我们这次游、行的影响力的!” 游、行的意义便在于让工部局的人看到大家的意愿,自然是影响力越大,效果便越为显著。而谢锦言在当今华夏的文坛中,决计是占据着一个难以被人取代的重要位置的。 锦颐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同样也想听听谢锦言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谢锦言几乎都没有思考多久,仅仅是抿了抿唇,便应承了下来。 “好。”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干脆利落。而就是这一个字,竟叫锦颐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已经决定要为了华夏的觉醒而战斗了。但显然,她与谢锦言依旧是不同的。谢锦言是奋不顾身、是拼尽全力的,而她,却仍旧有所保留。 她敢在《申报》上发表《一无所有》,无非是建立在她确信那些洋人不会同华夏人撕破脸皮,确信自己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上的。所以到了现在,她也同样习惯性的想要权衡利弊。 冷静是好,懂得分析时势也好,唯一不好的,是她忘了——这个世界上每一场革命的成功,没有一场是建立在革命人的瞻前顾后上的。 革命,从踏上这一步的开始,便应该抱上永不回头的决绝。 谢锦言必然也知道,参加游、行便几乎是等同于与工部局的洋人们公开站在了对立面。但最终,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只为那仅仅是可能得到的成功,便轻易能够下定决心去试上一试。 就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谢锦言那般有觉悟。 “好。”扬了扬嘴角,锦颐最终同样应了下来。 总要有那样一次,总要有那样一个目标,也应当叫她愿意报以所有的热忱,为之抛却性命,头也不回。 光是“华夏崛起”四个字,便足以叫那样多的人愿意为之奋不顾身。而这四个字,于她而言,也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女主算是彻底做下决心了 ☆、第十二章 袁幼卿口中的游、行,是在第二日的上午举行的。 同谢锦言和一些游、行的组织者一道,锦颐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方。听着身后那数十人坚定的步伐,听着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她是很难不将自己融入到那样一种澎湃的氛围中去的。 “上海属于华夏!” “请工部局予以上海人民合理解释!” 原本,作为壮大气势和扩大影响力的存在,锦颐是不需要做什么的,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同队伍一起走到工部局的门前,甚至不需要呐喊。但最后,凭着那一声声的呐喊在她的耳际淹没,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跟着所有人一起喊叫出了声。 向来心思冷静平淡的人,是很难有如此慷慨激昂的时候的。但这一刻,她毫无顾忌的呼叫出了声,那氛围太能感染人了。 那样的感觉,就好似一个路过球场的路人,他对眼下的那场球赛或者并不上心,但每当他看到球队进球的时候,他同样会感到激动。其中原因无他,只是他将自己融入其中罢了。 此时的锦颐就像是那样的一个“路人”,或者她并不曾看好这样的一场游、行,但当她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她甚至忘记了算计得失、忘记了一切。她像是这数十位热血学生中最普通的一位,以极其坚定的信念,以最为简单的方式在呐喊着心中所愿。 他们口中的口号或许算不上精练,语句也无法直击人心,但那短短二十个字的口号所包含着的,却是他们最为直观的目的。 锦颐的嘴里呐喊着,右手不断的握拳挥舞着,在激愤和昂扬的同时,她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内心得到解放的畅快。而等她真正回过神,有意识的向两旁望去的时候,却发现街道两旁不断的在有人为了他们而驻足。 他们大都行色匆匆,或是要去上班,或是赶赴某一场约会。但最终,他们绝大部分都停下了自己匆匆的步伐。 晚清以来,民间发起的游、行活动从来不少,其中以文人发起为多。在这些游、行活动之中,有的是成功的,有的却是失败的。失败的原因各式各样,但成功的游、行大都有着同一个特征—— 人心所向。 袁幼卿他们这次举办的游、行活动无疑是得人心、符合上海人民意志的。合乐里事件是整个上海滩近年来排得上号的大事件了,尤其是在上海各方文人发表文章之后,利益纠葛更是牵涉到了上海的顶层人士。 是以,当那些驻足的人们在听清他们这一游、行队伍的口号时,多少都在心间产生了共鸣。任他是穿西服的,还是穿着麻衣大褂的,大多都自觉地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之中。 待锦颐往身后望去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已然壮大不少。 * 自上海大学到工部局的距离算不上有多远,任大家一步一步走得如何缓慢,也不过只花了一个钟头而已。 锦颐和谢锦言随着袁幼卿几人直直的站在工部局大门的前方,任身后的人潮将工部局门前的四周死死围住,口中呐喊着的口号更是一声比一声嘹亮。 几百人杵在工部局的门口中没喊多久,那工部局的大门里,便涌出了十位端着枪、小跑着跑出大门的印度巡捕。 他们列作一条半圆的弧形,用手里的长、枪迫使着众人后退,将游、行的众人拦在了离工部局大门十数米开外的街道上。只等他们竖着枪笔直站定,那工部局的大门里才走出了三个穿着讲究的洋人。 那三人俱是一身用料精良的西服,浑身上下连一处褶皱也无。加之他们面上的神情俱是肃然,众人粗略一瞧上去,倒是颇觉有些威严。 “谢,你们这是在在做什么?瞧瞧你们把这里的秩序弄得一团糟!我想你应该知道,扰乱秩序是犯法的!”三人中明显占据着主导位置的那人,以极其流畅的英文对谢锦言质问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沸腾的人声陡地安静了下来。 显然,他是识得谢锦言的。或者是某一场舞会,或者是某一场沙龙,总归,他是认得的。 这个年代的国人对着那些洋人,总有一种近乎极端的推崇。那些出过国的文人们尤其如此。他们十分在意自己在那些洋人们心里的形象,他们推崇洋人,自然而然的便也把洋人的看重当做成了某种荣耀。 此时,若换作是任何一个私心重些的人,大约都是不会强出这个头。尤其像是谢锦言这样明显是得到了洋人们认同的,必定是打个哈哈,便任由此事翻篇了。 但是,谢锦言却偏偏没有如此—— 在众多狐疑的视线当中,他并没有丝毫的畏缩的痕迹。相反,他大大方方的迎上了那洋人的视线,扬声道:“布鲁斯局长,我固然明白扰乱秩序犯法,但我以为,就合乐里一事,您以及整个工部局都应当给我们上海的华夏人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布鲁斯之所以选择了同谢锦言说英文,除了是因为他看不上其他那些人,也更是因为他的中文造诣不高。他自美国来到上海任职至今,不过才半年有余。 关于这一点,认识布鲁斯的人都知道,谢锦言当然也知道。 他是故意以中文回应布鲁斯的。 懂得英文,或者可以算是他与人交流的一种技能,但只有他的母语,才是独属于一个民族真正的骄傲。 更何况,他并不蠢。站在他身后的所有人里,大多都听闻过他的才名,但真正知晓他为人的,却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而那些不了解他为人的人中,懂得英文的人则更是少数。 方才布鲁斯独独用英文同他交流便已是叫那些人心生疑窦了,若他不能及时解释清楚,那么很可能他们还未和这些洋人争执起来,便直接乱作一盘散沙。 纵使那少数懂得英文的人可以为他解释,却也总及不得他亲自承认来得更有说服力些。是以,他短短的一句话里,既是对在场诸位的解释,也是对布鲁斯道明众人的来意。 布鲁斯稍稍向右边偏过头去,听着身旁的人将谢锦言的那一句话翻译完后,便皱着眉,极为不耐烦的说道:“关于那件事,我和工部局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在昨天的报纸里,已经解释的很全面了。” 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有澄清一切的打算。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华夏人民并不是他们的同胞。他们需要高高在上的感觉,不管是实质上的权力,抑或是心理上的声名。 所以当布鲁斯从自己的翻译嘴中听清了谢锦言的来意后,几乎下意识的便是一阵不耐与不喜。甚至,在他的眼里,这些来“闹事”的华夏人们都是有些不识抬举的。这件事,原本是可以不了了之的,他们原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他的这份思绪在他的神情上表露无遗,几乎让参加游、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万分羞愤—— 他的神情太过理所当然,似乎反倒是他们这些想要讨回公道的人,才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才是真正的无理取闹。 登时间,所有人都以一种极其愤恨的目光怒视着不远处的那三个洋人。但是,任心中的怒火如何燃烧,偌大的街道上却始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华夏的国门是被这些洋人打开的。华夏的国门是被这些洋人们以一种强横到无法抵抗的姿态、以一种近乎于屈辱的方式被迫打开的。 这样的念头太过清晰,使得他们纵然愤怒,纵然心潮澎湃,却始终难以生出与之较量到底的勇气。 至于谢锦言,他虽没有那样多的顾虑,但除却学术问题之外,他始终是不善于与人争辩的。早在布鲁斯嘴里的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便已是哑口无言。 锦颐站在原地等了许久,见四下终无一人肯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与布鲁斯争辩,最终只得自己向前迈上一步,迎上了布鲁斯疑惑且挑剔的目光—— “因为布鲁斯先生您,我这才知道,原来美国竟也是一个虚伪的国家。” 为了更直观的对布鲁斯形成冲击,她并没有如同谢锦言那般,而是选择了用英文与布鲁斯进行对话。 她很清楚,这游、行一事,要么,便是不做,要做,便只能成功。 若是不做,他们便还能继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谴责工部局的这些洋人们。但只要他们做了,他们便是再没有其他退路了—— 他们闹出了那样大的阵仗,他们的队伍里有着来自各个阶层的人士,他们代表着上海华夏人民的态度。他们无法退缩,无法妥协。 否则,那便是他们错了。 在合乐里的争斗是错,以合乐里为由对工部局的诸多诘责也是错。从此上海的华夏人同洋人,便更无公平可言了。 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战争”。 锦颐一口流利的英文说出口来,所有人都是诧异的,没有人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出声。等到那些懂得英文的人,将锦颐口中的话一字一字的翻译着说了出来后,竟又忽地开始产生了些些的敬意。 就连那原本目光打量挑剔的布鲁斯都挑了挑眉,感到十分意外。 只不过,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国家的。布鲁斯的神情也没轻松多久,便又立即揪在了一起,“你为什么这样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赶一篇论文,所以才没有更新,宝宝们见谅~~~ 谢谢23397889扔了1个手榴弹 ☆、第十三章 “美利坚为何而建国?”锦颐不露怯色,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