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江思行刚要张开的嘴巴瞬间闭紧了。 因为憋气,他的脸色几乎涨成了猪肝色,眼睛也瞪得更大,让纪明越在某一瞬间想起公牛瞪起的红眼。 “……既然纪总在这里,”隔了好一会儿,他呼哧呼哧地说,“我单位里还有事,就麻烦您照顾我姐了。” 纪宏略略颔首,看着江思行粗暴地拽了他老婆一把,崔慧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地、两个人几步消失在医院走廊的拐角里。 “……那个男的是谁啊,你至于那样吗?”崔慧万般不解,“就算看派头是个大老板,你都要当官了,还用怕他吗?” “官?我在他面前算个屁的官!”江思行没好气道,“你天天呆在家里,有什么见识?我们部门最近过了一批申请,全是跟他那宏明房产有关的!人家怎么就求爷爷告奶奶都批不下来,他怎么就那么好批?都说,他的关系不是那些小来小去的,是在市政府里!” 崔慧张大了嘴道:“……怪不得大姐现在那么有章程,林风今天下午眼都不眨就交了钱,原来是找了靠山!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以后、以后就当我没这个姐!她真是太让我寒心了……”江思行喘着气骂道,“你儿子的房,让你儿子自己想办法,那丽霞家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告诉他们,要么就这么结,要么把孩子打了,我儿子还不到二十,不差这么一个小子!……” …… * 解决林风极品舅舅一家的问题,比纪明越想象中还要顺利。这里面,有他们正好卡上了江思行升职关键期的因素,也有江思行夫妻发现江曼云和林风、并不如他们想象中好掌控的原因。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推力,还要归功于纪宏。 没有纪宏,纪明越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江思行夫妻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他——成年人对于十六七岁少年的轻视是天生的,很难被个人能力所撼动;没有纪宏,江思行也不会确信,林风母子今后不会再为钱的事情发愁,他能威胁、诱导他们的最重要条件消失了,因而只能放弃。 再加上纪宏不轻不重的那句威胁,也断绝了江思行后续再缠上来的念头,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爸……”纪明越谄媚地给纪宏捏肩捶腿,“你怎么那么帅……” “差不多行了。”纪宏无奈,含笑拍拍他的手,“我公司还有事,就不多待了。”他抬头,对一旁的林风浅浅颔首,“等你mama脱离危险了,给叔叔打电话报个平安。” 万幸的是,根据林风转述的医生的说法,江曼云这次入院,并不像前世那样凶险。 林风认真点头,说道:“真的谢谢您。” “……你别怪叔叔占了你的便宜就行。”纪宏又笑了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道,“那我走了,明越你早点回家。” “嗯,我知道,爸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出院还没几天呢……”纪明越无比嘴甜地送纪宏一路出去了。 纪明越回去的时候,顺便又到医院门口的粥店买了些包子和小米粥,他们家大概是见多了有外带需求的人,直接把粥装在类似奶茶的纸杯里,还给配了最粗的那种吸管,捧着边走边喝都不是问题。 纪明越拎着散发热气的粥和包子一路上楼,看到林风一个人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静静凝望着抢救室门上的亮灯,忽然有种他很孤单的感觉。 纪明越走过去,把热腾腾的粥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吃不下也要吃!江阿姨肯定也不舍得让你饿肚子!” 林风抬起头看着他,纪明越便感觉他的眼眸里有了光亮,隔了一秒才想起来,今天自己穿了件姜黄色的宽松涤棉外套。 倒映在他眼里,便成了明亮的、温暖的一个小倒影。 林风对他笑了下,说:“你也吃点。” 刚才那种孤单冷寂的感觉,彻底从他身上消散了。 纪明越点头坐到他身边,把吸管分给他一根,也把自己那份粥插上吸管,一边喝粥一边咬包子。 林风没吃几口,不过到底也算是吃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问纪明越:“快八点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八点了吗,这么快?”纪明越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想了想道,“回家也没意思,我在这儿多陪你一会儿呗。” “你不考试了?” “考啊。”纪明越知道,要是连他也不考试,林风一定会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笑道,“考试我肯定会去的,不过我回家也看不进书,还不如在这多吸收吸收你的学神气。” “哪有学神气?”林风道,“九门只考了两门,倒数第几还说不准。” “那正好,下次说不定咱们真能分到一个考场去,到时候你借我各种抄……” “想得美。”林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到了高考你也能抄?自己做。” “我说着玩嘛……”纪明越笑着说。好在,经过一番插科打诨之后,林风也不再提非让他回去的事了。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有人在旁边比较好吧…… 夜逐渐深了,抢救室里面依然灯火通明,两个人安静地靠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偶尔低声地说一会儿话。 纪明越后来想办法找了些手机小游戏来玩,不过没玩多久就泛起了困意,眼皮开始打架。 他打着哈欠,厚脸皮地脑袋一歪,假装睡着了,让自己靠在了林风的肩膀上。 林风似乎是偏头看了他一眼,结果非但没有推开他,还轻轻调整了角度,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低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纪明越闭着眼睛,继续装熟睡,心说不用谢哟,我今天占了你便宜还听你叫了声小名,我也很赚的…… “那声哥哥叫得还挺好听,想听你再叫一遍。” ……其实他也挺想再叫一遍的。 纪明越脸上微微发热,脑子里浮想联翩地,靠着林风的肩膀,就这么不知不觉、真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 纪明越没能靠在林风身上睡一整夜。 当然,这不是因为林风把他推开了,而是江曼云在零点之前脱离了生命危险,从抢救室出来了。 纪明越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抢救室大门打开,灯光从里往外照耀的那一刻,也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江曼云仍处在昏睡状态中,被送往留观室继续观察。在留观室内,人还要继续输液、监护、吸氧,医生说起码要再等四五个小时。 家属需要在留观室陪同,不过留观室里没有床位,一个病人只给家属一张小板凳,要是陪同家属多了,也只有一个人能享受“坐着等”的尊荣待遇。 眼下,林风便打算把这个“尊贵待遇”让给纪明越:“你坐吧,我去看着我mama。” “先不用,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纪明越笑了笑,“我去走廊打个电话。” ……差点就忘了,他还有个重要问题没有解决呢。 第41章 宝贝,别说你不敢赌。 纪明越特意下了楼, 一直走到医院的地下一层停车场。零点前后的地下停车场寒冷空旷, 灯光幽暗, 颇有种即将上演鬼片的感觉。 纪明越跺了跺脚,哈了口气,虽然有点吓人, 但看在偏僻寂静、有人过来他能第一时间听见的份上,他还是得忍。 他靠在停车场出口处,把手机按亮, 给纪宏发了条短信过去:“爸, 你睡了吗?” 纪宏的回答,是直接给他拨了电话回来:“还在看文件。” 不是疑问句。 纪宏其实也一直在等他这个电话。 从下午得知林风家里出事的消息, 纪明越就知道,他必须要给纪宏打这个电话了。 解决极品舅舅一家的事还在其次, 其实纪明越自己炫个富,表明一下林风将来都不会缺钱你们可以圆润地滚了, 也能勉强招架过去,尽管会存在相当的后患;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江曼云医疗费的巨大缺口。 前世林风是靠卖掉家里唯一的房子、加上没日没夜地打工,才勉强支撑过去, 而现在, 以纪明越自己剩余的零花钱,再怎么划拉“补课费”,也是不足以补上这个缺口的。 他必须求得纪宏的帮助。 与纪宏“里应外合”的表演更像是一个突破口,那是纪宏曾教过他的:“想让对方更快地认同你,最好让他先觉得你和他在同一个战壕中。” 那时候是纪宏想退休, 拉着刚回国的纪明越,手把手教他经商处事的谋略手段,想试着培养他看看。后来发现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干脆“放他自由”,找了纪明越的远房表哥姚琛来顶上。 纪明越当时也以为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后来才发现,他只是特别没有经商的天分。 然而,这个“自己人”肯配合纪明越演一场戏,是出于无可奈何和疼爱,可是林风对于他来说,最多算纪明越的同学、朋友、半个老师,好感也许是有,这份好感能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纪明越付给林风的、过于高昂的“补课费”。 但要他因为这份好感,毫无疑虑地承担来自江曼云巨额的、无底洞一般的医药费,那显然并不现实。 就好比总有人喜欢追着有钱人问“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送给我几十万”,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正是深知赚钱的辛苦,所以不会轻率地决定任何一笔支出。 不是不能给,但要有理由。足够充分的理由。 下午的时候,纪宏在电话里问:“为什么要这么帮林风,你能给爸爸一个理由吗?” 纪明越语塞片刻,才道:“我、我之后会给您详细说的。” 而此刻,电话那头传来簌簌翻动纸页的声音,茶杯与托盘发出的清脆碰撞声,笔尖在纸张上留下痕迹的沙沙声……安静地提醒着,纪宏正在等他的“详细说明”。 纪明越轻轻吞了一口口水。 他其实……还没有想好。 “你不冷吗,宝贝?听声音你站在风口里。”纪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我没站在风口,这边虽然刮风,有门挡着呢,我不冷。”纪明越踟躇一瞬,叫,“爸……” “撒什么娇?”纪宏无奈道,“好吧,爸爸认输了。来,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纪明越深呼吸,尽量流利地把话说出来:“爸爸,我和林风相处这么长时间,我知道他确实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年纪摆在那,而且还在上学读书,他mama的病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他真的一时半会变不出那么多钱,我是他的朋友,我也不忍心看他只是因为钱,就被影响拖累一辈子。” “‘只是因为钱?’”纪宏微微一哂,说道,“宝贝,你得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也‘只是因为钱’啊……你实话告诉爸爸,这件事,是他求你的吗?” “不是!”纪明越断然否认,“他从来都没有向我要过任何帮助,都是我主动想帮他,是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让林风当你的老师,给他高价补课费,姑且算是等价交换,爸爸不说什么。”纪宏淡淡道,“但现在是你想接手他的人生。这一次也许是十几万、几十万,下一次是多少?再下一次呢?只要他的mama没有彻底痊愈,你就得替他背负这个炸弹、无穷无尽地填补进去,你现在是他的好朋友,再过一年、五年、十年,你能保证你们的‘友谊’永远不会改变?” “我……” “明越,你还记得爸爸跟你说过什么吗?” 纪明越呼吸一窒,片刻后才缓缓道:“……记得。” “感情是最不能用钱去考验的东西。”纪宏道,“爸爸这些年见得太多了,别说是朋友,哪怕是至亲亲人、甜蜜夫妻,都受不起这种考验。你还记得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 “……我记得。” “他第一次作案,是在十五年前,他和妻子合伙做生意,因为算帐时起了口角,他怀疑妻子藏钱,拿起西瓜刀,把妻子乱刀砍死了。” “那是因为那个凶手有反社会人格,他……”纪明越浑身泛起寒意,他声音发着抖,“爸爸……你别这样想林风,求你了。” “爸爸也不想,但是你才是爸爸最亲的人,我第一时间只会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所有情况。”纪宏冷静至极地道,“明越,你还要坚持吗?” “我、我们也可以买下林风家的房子,让他解决这次燃眉之急,然后再……” “这只是对林风来说,能更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馈赠而已。”纪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买下他们家的房子,对我们有什么实际作用吗?你会去住还是我会去住?还是,你允许爸爸可以把它转手卖掉?” “……”纪明越沉默了。 “或者,爸爸也可以和林风签一个卖身契,我资助他多少,他将来就要在我的公司、为我无偿工作多少年。如果他母亲的病情不那么稳定,高中到大学下来,也许这份卖身契会一直签到他退休——这样,你觉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