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沐萦之这才回过神,慌忙地低下头。 她一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的,前世第一次见面是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他的眼睛仿佛一个漩涡,总是有一股力量,拼命地将沐萦之拉进去。 就比如,她刚才的不慎。 白泽两手各拿着一半葫芦,递了一只到沐萦之手上。 葫芦里盛了酒水,两个葫芦瓢用红色的细线连着。 沐萦之正欲饮下,又听到白泽说:“等等。” 白泽握住了沐萦之捧着葫芦的手,将他的那一半葫芦里的酒往沐萦之的葫芦里倒了一点,从再从沐萦之的葫芦里往自己的葫芦杯里倒回了一些。 他的手掌很大,因为他出身农家,又常年习武,手掌十分粗粝。 沐萦之细腻的小手被他抓住,顿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我们老家那边的合卺酒,都是要将两边的酒混合在一起,才算合卺。”白泽道。 沐萦之仍是不敢看他,低头“嗯”一声,同他一起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极少饮酒,偶尔会用一些果酒。 葫芦里装的是宫中御赐的贡酒,酒香四溢,但装酒的葫芦是苦葫芦,一苦一甜,正合了沐萦之心中滋味。 她看着白泽接过她手中的空葫芦,再次起身离开,走到了那架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后面去。 他在做什么? 更衣么? 沐萦之的心跳得极快。 孙氏昨天捧了一堆册子到她房中,教她如何侍奉夫君,她前世便看过,随意一翻便扔到一旁。 也不知道白泽有没有翻那样的册子。 或者说,他在外行军的时候,早已行过了那事。毕竟在军中,有专司为军士纾解的女子。 不过,沐萦之总觉得,像白泽那样的人,已有钟情之人,便不会再随意行事。 一转念,又觉得好笑,明明她只与白泽说过寥寥数语,哪里就能了解他的为人了?指不定他就是风流成性,贪图美色。 这个念头一出,沐萦之的心绪更乱。 先前觉得白泽因为对沐静佳痴情,不愿与她喝合卺酒,但现在,盖头揭了,酒也喝了。 洞房花烛夜剩下的仪程只剩下周公之礼。 沐萦之有自知之明。 她的相貌,她的姿色,对男人来说,是不可阻挡的诱惑。 现在看来,白泽虽然心不在她这里,但总还是会对她行夫妻之实。 沐萦之望过去,透过喜烛的光,可以看到屏风后晃动的身影。 的确是在更衣。 他…… 沐萦之此刻的脑中,想到的便是昨日孙氏给她的册子。 她当真只是随手翻了一下,但里面的有一幅图印象十分的深刻。 凉亭之中,女子抱着柱子站着,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后背抬了起来。 画中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旁边一行小字注解:猿博,状如猿之搏戏,男担其股膝使臀背俱举而交,女情欣喜,神形皆乐而男不泄,则可百病不生。 那画中男子,身形伟岸,沐萦之当时看了,便觉得像是画的白泽,如今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越想越觉得相似,脸庞亦如发烧了一般烫起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男女之间,若无真情,即使欢好,又怎会真心愉悦?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屏风后的白泽终于走了出来。 他已经将喜服褪下,换上了单薄的寝衣。 许是礼部的人没量好他的尺寸,那身寝衣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有点紧绷,露出了他隐藏的线条。 那个身形,愈发像画册中的男子。 沐萦之垂眸不语。 迟疑中,白泽醇厚的声音响起。 “你的凤冠霞帔看起来有些重,要我帮你褪下吗?” ☆、24.第 24 章 “不必, ”沐萦之本能地答道, 只觉得身上每一处地方都警醒起来, 生怕白泽下一刻就会伸手来“帮忙”。 她低声道:“不必劳烦将军了, 我自己来。” 沐萦之站起身,也像白泽那般, 走到那架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的背后。 屏风后面是衣柜和妆台。 沐萦之坐在妆台前, 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她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更过衣, 也没有自己动手卸过妆, 更没有自己给自己解过发髻, 何况还是今日这样繁复的发髻。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实不知该如何下手。 犹豫再三,她决意先把头面取下来,往常春晴她们也是这样的。 沐萦之顺利取下了最沉的那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轻快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她又去取红宝石耳坠,然而一用力,耳洞那里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嘶!”沐萦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白泽隔着屏风问。 沐萦之摸着发红的耳朵,终是决定放弃,“烦请将军请我的丫鬟进来。” “好。” 片刻后, 秋雨和冬雪就走了进来。 一见沐萦之端坐在妆镜前, 便知怎么回事。 “姑娘,要伺候沐浴吗?”往常沐萦之入睡前, 总要泡一个花瓣浴或者牛乳浴。 “不必了, 洗把脸就行。”沐萦之斩钉截铁道。 怎么可能在这房中沐浴? “是。” 当下冬雪就去打了盆水, 帮沐萦之净面,秋雨则熟练地将沐萦之的发髻散开。 等理好妆发,冬雪将寝衣奉上,为她更衣。 沐萦之的寝衣与白泽的寝衣是同一匹云锦做的,等她换上之后,才明白并非礼部的人弄错了白泽的尺寸,而是这寝衣本就是做得贴身。沐萦之身姿极为纤弱,平时穿别的衣裳空落落的,这寝衣却如贴在她的身上一般,将她的线条和盘托出。 沐萦之不必看镜子,便已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记得我的箱笼里带了寝衣,你们把那件取出来,给我换上。” 冬雪和秋雨相视一笑,竟敢不答她的话,径直出了屋子,将房门重新合上。 洞房里又只剩下沐萦之和白泽二人。 沐萦之独自坐在屏风后面,踟蹰着不敢擅动。 六月已入夏,但夜间风凉,寝衣轻薄,沐萦之坐在那里,身上冷飕飕的。 今日一早就醒来,片刻不得松弛,到了这个时辰,她恨不能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可偏偏,白泽像一堵墙一样坐在榻边。 沉默了许久,白泽先开了口。 “夫人,你换好了吗?” “我……” 想说没换好,但丫鬟都退出门许久了,再说没换好,岂不是掩耳盗铃? 沐萦之正在酝酿着措辞,屏风那边的白泽似乎沉沉叹了口气。 “你不必害怕,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踏进洞房之后,他们互相都在客套着,将这出洞房花烛夜扮演得很好。 但白泽一句话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的声音凉如水,一滴一滴落在沐萦之心上。 一时之间,她胸口仿佛堵了千言万语,想说的话太多,竟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是啊,他们俩都不愿意做的事,怎么会发生呢? 是沐萦之庸人自扰了。 顿了许久,方才平静地回了一句。 “多谢将军体谅。” 白泽站起身,从榻上拿了一个枕头,径直走到窗边的紫檀木美人榻上,将枕头往上一扔,便躺了上去。 他果真是无意洞房的。 沐萦之如释重负。 见白泽已经躺下,她终于绕出屏风,如愿以偿的钻进了被窝里。 云锦织成的锦被轻盈柔和,帐顶绣着盛放的百合,处处透着用心和喜庆。 沐萦之刚刚还觉得困倦极了,这会儿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她将被子往头顶拉了拉,只把眼睛露在外面,扔了一丝余光到美人榻那边。 这一望,顿时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