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然后阳阳的mama新交的男朋友死了,去了好多警察,他没亲眼见到,只是听大人说的。 爷爷奶奶不让他和阳阳玩,阳阳的爸爸因为杀人被抓起来了。 陈恪青想,要是能把他一直关在监狱里也挺好的,阳阳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上学,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班上有些小朋友欺负阳阳,说他不仅是爸妈离婚没有要的小孩,爸爸还是杀人犯。他只要不在教室,书本就会被扔掉,新买的铅笔橡皮都被人偷走,书包上被人用水彩笔写上“杀人犯的小孩”几个人。 陈恪青每次都冲上去保护阳阳,那些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欺负阳阳的人实在太多,他打不过来,阳阳被人推到学校后面小树林的一个泥坑里,他跟着跳下去,一下子爬不上去,那些小朋友围在泥坑旁边,嘲笑说:“你爸爸是杀人犯!”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扔石头,其他人也跟着扔石头,他只能抱着阳阳给他挡一挡。 上课铃响了那些欺负人的小朋友们才一哄而散。 阳阳靠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陈恪青和他一起默默地流眼泪,是他没本事,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好朋友。 阳阳哭了好久才停下来,说:“我很后悔,是我把叔叔害死的……你快走吧,我爸爸回来了。” “你爸爸不是被关起来了吗!”陈恪青也有点害怕,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不走!我和你发誓过我要保护你的!” 阳阳紧紧握着他的脸,脸上沾着污泥,噙满泪水的眼睛格外明亮:“我也会……保护你的。” 大概只有他察觉到了阳阳的异样,那天回家以后实在不安心,现在爷爷奶奶管他管的很严,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出来。 阳阳家的大门锁着,他过去敲门,没人应,他自己爬墙翻了进去,那个可怕的房间的门敞开着,一股腥味飘出来。 那个男人就倒在一片血泊中,动脉血喷的半面墙上都是,阳阳的身上脸上手上也都是。 林向阳木愣愣地站在血泊中,听到动静,回过头,看着陈恪青,说:“他死掉了。” 陈恪青记不太清后来发生的事,直面杀人的场景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他记得警察来了,他被爷爷奶奶带走,转学,做心理辅导,从那以后变得冷静懂事,也再没有笑过一次。 初三那年因为父母的工作,他又转了学,班上有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总是在偷偷看他,但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等到班上组织毕业旅行的时候他才和那个男孩子说上话。 那个男生叫何笠阳,和阳阳一样名字里都带个阳字。 真巧啊。 他对那个男生说:“你长得有些像我以前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陈恪青从回忆里醒过来,转了下头,看到坐在床头的弟弟。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轻声问了句话。 弟弟发现他醒了,问:“你说什么?” 陈恪青提起力气问问:“阳阳呢?他还好吗?” 第34章 第三十二天 弟弟站起来, 拉开帘子, 说:“喏,就在你旁边的床上啊。” 陈恪青看到何笠阳就躺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病床上,这才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弟弟,想再问问他别的事。 弟弟的神情却有些怪异,带着几分奇怪和惊讶,欲言又止。 陈恪青问:“我怎么了吗?” 弟弟犹豫着给他递了纸巾:“哥,你哭了……” 陈恪青这才注意到,指尖摸到自己的脸颊,是湿的, 他愣了愣。 弟弟感慨地说:“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你哭过了。” 陈恪青问:“何笠阳的情况还好吗?一直在昏迷?” 弟弟说:“他之前醒过了, 比你早醒,就是没说话,但好像有些脑震荡, 很累,又睡了。这都怎么回事啊?你们夫夫俩还闹到要上新闻了,不就离个婚吗?” 打从一开始, 就不止离婚的事。 陈恪青沉默下来。 “你在发愁什么?”他好奇地说, “诶, 你这是摔了一跤把你的面瘫治好了吗?我印象里就没看到你表情这样丰富过啊。” 何老太太过来了,她不过来不行啊,何笠阳就她这么一个亲人。 晚上的时候, 何笠阳醒了,这时脑子清楚了,问奶奶:“陈恪青呢?他平安无事吗?我好像记得他跟着我跳下来了。” “是啊,他跟着你跳下去了,但没死,你们真是两个傻子。”她感慨说,又问,“要不要吃东西?” 何笠阳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说:“我真是个害人精,活着也害人,死了更害人,怎么能这样呢?连死都不让我去死。” 何老太太说:“你才三十几岁,死什么死?我都快八十了,我还想起码再活个二十年呢,活个世界最长寿吉尼斯纪录,这世界那么好,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死爹妈,死男人,死儿子,我都没想着去死呢。” 何笠阳被她说得挺惭愧的,缄默了几秒,说:“我不如您坚强,我就是个软弱的人。” 何老太太说:“死亡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你杀过人,还敢自杀,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你怎么就不敢活着?” 之前跳楼太极端太激动,何笠阳现在整个精神状态反倒陷在异样的平静之中,他长长叹了口气。 何老太太问他:“还找死不?” 何笠阳摇摇头:“不找死了。我找死又得害死人。我那时候跳下去我一点都不害怕,但我看到他跟着我跳下来,我想想都觉得心慌。” 何老太太说:“我早说了小陈是个好孩子,对你再好不过了。” “您对我也好。”何笠阳恭维说,“你们对我都好,都被我拖累了二十几年,挺对不住你们的。叔叔当年也对我好,是我害死他的,您还收养了我,我身上还流着杀了你孩子的人的血,您能这样不计前嫌教导我供我读书。” 何老太太没有怨怼,笑了下说:“我没把你当拖累过,你是我儿子拼了命救下来的孩子,我那时想,要是我不管你,那他岂不是白死了。但我也不是没怕过,我也怕过我教不好,又或者你天性就像你爸,万一我养虎为患了呢?所以你青春期那时候我隐约感觉到你也喜欢男人,我是真的怕,那阵子我对你特别严格,你还记得吗?没想到你带回家的男孩子是陈恪青,该说是缘分吗?如果换成是别的男孩子,我可能都会从那时起开始讨厌你了。” 何笠阳说:“他又遇上我还挺不幸的。” 何老太太说:“你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举得幸不幸?我发现你们俩还挺像的,你以前老和我埋怨陈恪青是闷嘴葫芦,其实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你清清楚楚地问问他不行吗?整天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要是不喜欢你能毫不犹豫地跟着你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何笠阳觉得眼睛有些犯潮。 其实除了那些可怕的事,他还记起了很多事,他们曾经还是有过破冰的时候了,陈恪青还和他求过一次婚,那次盛大多了,在他们正式交往三年纪念日那天,他还请了个乐队,捧着玫瑰和戒指,那时他还是有情绪的,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阳阳,和我结婚吧。” 他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在探病时幸福地告诉了mama,结果mama死在了面前。 他精神失常了一年,陈恪青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年,他都疯疯癫癫了也没有放弃过他,没和他说过一句重话,但是陈恪青的情绪也越来越少了。 脾气早就被磨光了。 他记得陈恪青手上有道牙印,他记忆里是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他问陈恪青,陈恪青从不告诉他。 在国内治疗无果,后来陈恪青带他去国外治疗,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一位催眠师,让他把那些可怕的记忆都忘了,然后恢复了正常。他是把事情忘光变回了正常人,只有陈恪青一个人还背负着所有的痛苦。 何笠阳现在想到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可怕的事,他闭上眼睛就想起来的是小时候陈恪青背着他走啊走,仿佛没有尽头。 陈恪青把他送到了光明的世界里,而这二十七年来,陈恪青自己还困在那条泥泞坎坷的漆黑小道里踟蹰前行,一直没有出来。 为了他,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 “就算他喜欢我能怎么样?我就是个拖累,拖累了他大半辈子了。我在想,他想回到八岁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现在也挺希望他真的回到八岁那年,他要是没遇见过我,他该有多好的一生啊……” “那你亲口问问他呗。”何老太太说。 “怎么问?”何笠阳懵了下。 “他就和你同一个病房的啊,就在边上啊。”何老太太笑了,带着几分狡黠说。 何笠阳:“……” 何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们从来不能好好说话,这下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陈恪青拉开帘子,走到他面前:“阳阳,我从没觉得你是拖累的。” “你们说话吧,我先出去。”何老太太说完,离开房间,给他们关上门。 房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恪青开口了,何笠阳从没听过他那般温柔的声音:“阳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我八岁那年没能救你,让你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第35章 第三十三天 那天晚上, 陈恪青早早地下班回到家, 但即便回到家,家里也没有人在等着他了。他平日里不爱在家喝酒,这天却从酒柜里拿出了两瓶酒,自斟自酌, 他的酒量不好,喝了一瓶多久感觉醉了。 事情真的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陈恪青心情郁闷,他一拖再拖,拖了大半年,还是要到了正式签离婚协议的时候。 他不想离婚啊,可是何笠阳想跟他离婚。他早就感觉到何笠阳这两年对他渐渐冷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表现不了自己, 这些年来他都把何笠阳当做是易碎的瓷器精心地保护着,不敢说太多。他怕刺激到何笠阳,不小心恢复记忆旧病复发, 这并不是没有过的,为此陈恪青把自己小时候和阳阳一起拍的照片、影像都深藏起来,还谎称小时候的相册都弄丢了, 何奶奶那里也早就打点过了。 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了。 可越是小心翼翼, 就越是渐行渐远。 何笠阳不懂他的苦心, 他也不希望阳阳知道他的苦心。 陈恪青甚至想,或许他本来做的就不对,他涉及何笠阳痛苦的根源太深, 或许何笠阳只是看着他,说不定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在何笠阳身边?他的存在对于何笠阳来说也许就是个定时炸弹。 陈恪青很难过,很难过,但是,比起自己个人的难过来,他最难过的是不能让何笠阳快乐。 一切都是因为八岁那年的事…… 所以当他醉醺醺地走到门口,迷了心窍般地抚摸那只黑猫,恍惚还听见黑猫在对他说话,说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他醉极了,竟然相信了,开玩笑地说想要回到八岁。 他想回到八岁,回到八岁以前,刚遇见阳阳的时候,他爸爸mama刚离婚的时候,拯救他,那个叔叔是个好人,会给他一个很好的童年,他不会再经受那些苦难,不再自卑阴暗,长成一个阳光乐观的人,然后……然后遇见一个爱他还能让他快乐的人。 不要像他这样不解风情只会惹何笠阳一次又一次地生气失望。 陈恪青没想到这个许愿真的实现了,可是稍微出了点偏差。 他的身体变成了八岁的状态,时空却没有倒转到八岁那年。 ——陈恪青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全盘交代了。 何笠阳听完,沉默了很久,说:“我还是很不喜欢你什么都不和我商量这件事,还瞒骗我,就算你是为了我,也不应该这样。” 陈恪青俯首称错:“是我不对……我就是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又病了。” 何笠阳想了想,说:“我也有错怪你的地方,我也有不好,我能理解你这样做……我想,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大概还是太年轻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所以接受不了,我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反倒很冷静。就是……有点像在看别人的事?” 何笠阳揣摩着说,自嘲似的轻轻一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啦。这些年下来我也没有少年时候那么阴暗软弱了啊。我觉得我的病大概好了吧?” 这点还是得感谢陈恪青的,让他无忧无虑地过着优渥的日子,能不养出个好性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