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这些事情,他都不必做执行者,而是最高处的执棋者。 虞璁见张璁诚惶诚恐点头的样子,再次在内心里感谢了一通原主。 要不是这朱厚熜当年厉政揽权,一通打屁股揍到文臣们服服帖帖,现在他压根没啥发挥空间。 君主专丨制在某些时候,还是非常管用的。 皇上在这个时代,就是所有人的天。哪怕他执意要东征日本,都没哪多少人敢拼命拦他。 代张璁走后,后宫那边递了誊抄好的条例过来,不仅字体秀丽工整,就连条款的梳理,也非常合他的意思。 虞璁虽然认繁体字有些费劲,看着却还是噙着笑,用朱笔圈了两处不合适的,正欲落笔批注,意识到自己只会写现代的简笔字。 ——不会吧。 皇帝端着笔冥思苦想了半天,唤了黄公公进来,一一跟他讲了哪些要改的条例,吩咐他亲自把这宫规再呈回去。 看来,这回头得天天晚上练字才行啊。 虽然张大人走了,可虞璁摸着下巴一琢磨,还是哪儿不太对劲。 这新部成立,总得要拨不少人手过去。 张大人原本就是尚书,他和夏言一走,原有的位置由谁来补? 另外,从这老人话里话外,他依稀听了出来。 原主在政权稳定之后,就开始励精图治,大行改革。 但自己知道的事情,也太少了些。 “唤陆炳过来。” 陆炳进殿时,皇上正斜趴在桌子旁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玉石扳指。 他凤眼微挑,薄唇轻抿,透出几分清冷的意味。 “陆大人来了?”虞璁眼睛一亮,示意他平身就坐。 “朕头痛乱了记性,有些事记得迷迷糊糊的。” “陆大人可否回忆下,这过去的七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别人他不敢问,可这人毕竟是发小,性子又沉稳安静,断然不会错。 那个缄默而又稳重的男人抬起头来,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 乾清宫的内殿偏暗,在明烛锦灯之下,年轻的帝王眉目俊朗,在柔光下被渲染出一种难得的亲近之意。 入宫之后的七年里,陆炳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仿佛忘了从前在竹林里追跑嬉闹的情形。 可是在内心的深处,那个昂头喊阿彷哥哥的少年模样,依旧清晰可见。 陆炳定了定神,再度开口,语速不急不缓。 “第一年,陛下敕封亲身父母为太皇太后,命各边巡按御史三年一阅军马器械,振四省灾粮,立皇后陈氏。” “第二年,陛下振辽东饥荒,以灾荒免天下税粮之半,西域三国入贡,俺答进犯大同。” “第三年,四省地震,大祀天地。杨廷和为首的多位老臣致仕,重立兵部多职,退两州寇乱……” 虞璁静静地听着他回忆过去的历年大事,内心又开始掀起波澜。 他突然想起来了。 这一段,确实从前看史书的时候,读过只言片语。 嘉靖七年,正是‘嘉靖中兴’的中期。 此刻的嘉靖,不仅没有沉迷修仙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他施展抱负,体恤天下,正在大行改革,试图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之后那些不堪入目的历史,都是在十年之后才开始的。 “第六年,命群臣陈民间利病,升兵部侍郎张璁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陆炳略有些不确定的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道:“前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总制三省军务,讨田中判蛮。” “等等——”虞璁下意识地示意他停下来,不可思议道:“王守仁?” 陆炳谨慎的点头,不再多言一句。 他没听错吧!王阳明先生简直是明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王守仁还活着!而且现在人估计就在南京! 虞璁的脑子越转越快,明显又想起些熟悉的名字出来。 是了,这是嘉靖,有王守仁、有徐文长、有戚继光、有张居正—— 无数的明星在此汇聚绽放,惊艳了整段历史! 还有谁来着?! 等等,好像还漏了一个人!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趁着热气又喝了大半盏,眼眸里依旧明光熠熠。 “杨廷和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第5章 这杨廷和是一代奇才,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 要不是他睿智博学,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力挽狂澜,这王朝早就砸在上任混账皇帝朱厚照的手里了。 后来新皇即位,担心这老臣势力深重,想法子将他赶回江西养老,到也没什么毛病。 政权交替之间,肯定要多方势力洗牌,嘉靖皇帝这几年里换的换劝退的劝退,也算把控制权又抢了回来。 杨廷和年纪大了,使唤不动了,可他还有个儿子。 这杨慎,就是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那一位啊! 论才学、论胆识,他都是一代豪杰,只可惜郁郁不得志了一声,只在西南造福百姓,没能回来报效朝廷! 陆炳眼瞅着皇上满眼的笑意,点头道:“回陛下,杨慎在当庭廷杖之后,已经放逐西南了。” 这明代才子里,王守仁算是划时代的一位,杨慎也是一位。 两人不仅通诗书晓文章,关键是都好学兵法,也都以少数民兵镇压过一方叛乱。 虞璁心里记了一笔,不假思索道:“传朕密诏,接这二位大人入朝,与朕共商建部之事!” 陆炳飞快地记了下来,当即退了下去。 有这两个大臣在,哪怕自己有时候举棋不定,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虽然现在做了皇帝,但他内心中,还始终保持着几分粉丝一样的心态。 到时候和这两位的会见,不亚于跟李白握手,陪杜甫喝酒诶。 黄锦眼瞅着皇上一个人独坐在那,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询问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午时了,唤光禄寺传膳?” 虞璁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点饿。 今天原本就彻夜没睡,醒来以后巡查后宫,接见大臣,眼瞅着黄公公提了个醒,自己眼皮子都开始发沉。 下午多睡一会好了…… 光禄寺那边早已备好了御膳,十几样菜传到桌上来,当即便摆的满满当当的。 且不说这一道道摆的精巧的菜式,他连名字都说不上来,单瞧瞧这不知道是青花还是什么瓷的盘盘碗碗,都等同于一次首都博物馆的大型展出。 虞璁拿起来一个芙蓉水晶碗,在光线下端详着它剔透的质地。 这样一个粉粉的盛凉菜的小碗,都是漂亮的犹如玉刻的莲花一般。 当代的塑料和玻璃工艺虽然精湛,但某些细节的雕琢上,还是比不过这些纯手工打造的精品。 皇帝吃饭的规矩,他从前是听过的。 每样菜不能多吃,怕被人算计下毒。 不过虞璁现在也无心对着哪盘菜猛吃一通——午膳整的跟自助餐一样,一溜菜布在那,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一筷子拎起来都不知道夹哪块。 皇帝琢磨了一刻,挑了块豆腐尝了一口。 嚼着嚼着,他觉得哪儿不对劲。 “黄锦。”虞璁保持着夹菜的姿势,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这是豆腐。” “这绝对不是豆腐。”他感觉哪儿都不对劲,又夹了一筷子。 哪怕处理的手段再复杂,rou类和豆制品还是有一丁丁区别的。 “这……就是豆腐啊。”黄公公在旁边陪着笑道:“跟从前几年的规制没有差别。” “不。”皇帝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沉痛道:“我尝出来了。” “这特么明明是鸟脑!” 这形状虽然跟豆腐差不多,但是无论从口感还是味道来说,这玩意儿都是rou! 虞璁拿筷子一拨弄,突然古今结合的想清楚了点事儿。 他突然回想起来,这太祖也就是老朱同志,为了让后代们都能忆苦思甜,吩咐每顿菜里都得有个粗菜,就比方说一碟豆腐。 结果这种勤俭节约的思想蹿到如今几代,就顺理成章的变了味。 自己前面的几任皇帝,要么跟保姆滚到了一起乐不思蜀,要么醉心动物园发展事业及木工技艺研讨,就没几个正常人,生活作风也是怎么腐败怎么来。 祖宗的规矩要守,皇帝又个个都是祖宗,光禄寺就想出这些歪脑筋出来,变着法子讨好献媚。 他现在,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这光禄寺的一众人,搞不好已经开始把皇帝当智障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