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然后就没声音了,什么都没有了。 …… 电话断了,这头的棋局才刚走了步“象飞田”,不远处有人揪花逗鸟,马老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试着往回拨,再没打通过。 女儿在外头打工讯息不通,跟女儿客死他乡,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马老头大病一场,一倒几个月,体会到了孤寡老人的悲怆无助,他经常梦见马悠的那通电话,父女这么多年,头一次咂摸到什么叫血浓如水:女儿要死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电话是打给他的,是向他求庇护的。 又一次老泪纵横之后,他突然想通了:这把老骨头,还怕什么呢? 马老头做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一个决定:他要出国,给女儿报仇。 马悠的那通电话透露了一些信息碎片,他只大致知道那人叫“猜哥”,在老市场的窝点用网咖做幌子,马悠在的浮村发音类似“巴盖”。 仅此而已。 *** 陈秃听得咋舌,忍不住翘大拇指:“看不出这马老头还是个人物啊,厉害,想法是有点不切实际,但这决心……也真是亲爹为亲女儿才做得出来。” 宗杭也有点晃神,他在机场见到马老头时,完全想不到那个一身穷酸十足市侩、甚至有点惹人嫌恶的干瘦皮囊里,居然能揣一颗有来无回的决心。 *** 马老头知道素猜肯定很难对付。 他多了个心眼,印了寻人启事,一是为了引起素猜方面的注意,二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马悠的下落,根本不知道她死了,假装自己就是个可怜的、出国找女儿的孤寡老头,这样,对方就会疏于防范、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到暹粒,就去了老市场,一条条街巷地找。 这儿一共有两家网咖,一家正常营业,一家半破败。 马老头不知道经由马悠这件事,素猜发现了巴盖浮村这个好地方,在那新建窝巢,老市场区这儿,已经降格成了个小联络点,留守的也都是新人。 他先摸去了正常营业的那家,一无所获。 第二天晚上,他又偷摸进了第二家,翻箱倒柜,找到一些文件账本,虽然看不懂,他还是一股脑儿塞进挎包:这些没准都是证据,将来他要交给警方。 没错,他就是个不起眼的中国小老头,但他要把素猜搞趴下,谁叫你不长眼,动了我女儿。 离开的时候运气不好,惊动了人,马老头点头哈腰,说自己是走错路了,但那两个柬埔寨人听得半懂不懂,并不相信,凶神恶煞地把他踹翻,还要翻他的包。 马老头知道包一翻就严重了,哪个贼会偷文件账本? 无计可施间,忽然看到了宗杭。 反正,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就更顾不上别人的了,马老头心一横,把宗杭拉下了水,脱身之后,怕因为这事惹来麻烦,影响自己的行事,为了暂避风头,连夜离开了暹粒。 他开始沿着洞里萨湖,寻找马悠最后待过的那个浮村。 一切都还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但马老头料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素猜也一直在找马悠。 *** 易飒心念微动:“马悠没死?” 宗杭摇头:“我也不知道马悠死没死,确切地说,马悠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 马老头一直觉得,马悠是被素猜派人给做掉了。 但在素猜这儿,故事是另一个版本:疤头和他带的人,连同马悠、以及那箱货,都没了。 疤头是素猜心腹,身边有老婆孩子,完全没必要为了那点货犯险跑路,唯一的可能是:这贱人诡计多端,不知道靠上了什么人,把疤头他们给害了,然后带上货跑了。 素猜大发雷霆,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丢了货不说,还死了得力干将,他在各条道上都放了话,悬红买马悠的人头。 谁知道马悠像是人间蒸发,再没了消息,直到马老头一路打听,辗转来到了巴盖浮村。 他见人就发寻人启事,动静闹得挺大,也传到了素猜耳朵里,不过素猜为人谨慎,还怕是有诈,耐心观望了两天之后才出手绑人。 素猜的想法很简单。 他计划对外放出这个消息,用马老头逼马悠带货现身,万一这女人心狠,不顾父女亲情……抓不到小的,就拿老的开刀,他也不吃亏。 那两天,疤头带入行的小弟蛋仔正在暹粒收账,收到消息说:事情总算有进展了,虽然马悠还没露脸,但她爸送上门了,猜哥发了话,要拿老的开刀。 消息后头还附了张马老头的照片。 这消息不只发给了蛋仔,几个心腹都收到了,这也是素猜笼络人心的手段:好叫兄弟们看看,他是多么义气、有手段和穷追不舍。 蛋仔心情大好,在酒桌上跟留守的兄弟们聊起这事,还把马老头的照片传看了一圈,用意是敲山震虎,让这些人知道,背叛素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座上有个叫阿吉的,对着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会,忽然冒了句:“这人……应该还有个儿子啊。” …… *** 事情就是这样。 宗杭说:“马老头见过素猜之后,也觉得马悠说不定还活着,反而愿意继续待在那等消息……我听你说要打听马悠,我想,应该没人知道的比我更全了。” 易飒笑了笑,心说,这倒未必。 至少,马老头和素猜都不知道马悠现在的下落,但她知道。 而且,经由宗杭说的,再结合丁碛遇袭那天晚上发生的,马悠和疤头一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点眉目。 易飒转头看丁碛,朝门外努了努嘴,示意出去说话。 第24章 易飒把丁碛叫出去了。 陈秃也回屋了,走之前吩咐宗杭第二天记得要早起,他天不亮就会送他走,借着天色遮掩好办事。 宗杭赶紧点头。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了他一个人,宗杭躺到地铺上,安稳不了几秒,又坐起来,目光透过半开的门缝往外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站在远处平台边的易飒和丁碛。 宗杭有点小惆怅,他讲了那么久,口干舌燥,到末了易飒也没夸他一句,反而把丁碛拉出去说话。 他以前看丁碛,总觉得是个偷窥狂、不像个好人,今天怪了,觉得他一表人才,成熟稳重,往那一站,跟易飒还挺配的。 宗杭悻悻的,不过很快又兴奋起来。 至少自己帮上了忙,立了功了——易飒听他说话时,一直很专注地看着他呢。 宗杭心里美滋滋的,下意识以手托腮。 一支之下,剧痛无比,瞬间反应过来:不对,被拔了牙,他半边脸是肿的! 心情刹那间跌落谷底:他没什么优点,也就一张脸能看了,他还给易飒看了个肿的。 *** 易飒一直没说话。 她点了根木烟枝,抽了会才想起丁碛:“要吗?” 丁碛笑笑:“不用了,抽不惯。” 易飒嗯了一声,自顾自想自己的事,过了会皱眉提醒他:“往里站点,别又被拖下去。” 丁碛看了看脚下,是离边沿太近了。 他往里挪了挪。 易飒把烟枝绕在指间,终于入了正题:“听了这么多,怎么想的?” 丁碛说:“暂时还没理出个头绪,你呢?你对这种事,应该比我了解。” 易飒沉吟了一会:“听说过养尸地吗?” 丁碛点头。 国内有些恐怖小说里,把“养尸地”写成是人埋进去了会变成僵尸的地方,其实不是:中国这么大,各地的土壤、土质、地气、干湿,以及地下的化学元素含量等等,都千差万别,尸体埋进去了,状态自然会不一样。 在大多数地方,尸体都遵循自然规律,先腐烂,白骨化,年头再久点,骨头都会风化变脆。 但总有一些地方,近乎诡异:比如尸体埋进去之后,指甲和头发继续生长,再比如不烂不腐,面容栩栩如生。 易飒说:“我怀疑这大湖底下,有养尸囦。” 养尸囦,其实就是水里的养尸地,“囦”(yuān)字,音义都通“渊”,寓意“水中之水”,古本义是“打漩涡的水”。 丁碛抬眼看她:“怀疑?你就住这大湖上,你不知道?” 易飒冷笑:“你也不看看这大湖有多大,你住黄河边上,黄河底下的事,你都摸清楚了?” 她语气里有点不耐烦,觉得丁碛这人的智商,大概打1996年起就没提高过。 养尸囦很难找,直白点说,它是“水中之水”,去水里找水,就跟在土里找土一样,都是特别艰难的事儿。 水鬼三姓有个确定水下某个范围是不是养尸囦的法子,就是放鱼。 鱼在水下游,遇到养尸囦,是会掉头或者绕过去的——水下不比土里,水下来来去去的活物多,容易啃尸,养尸囦比养尸地的要求高:不但要保证沉进来的尸体不腐,还得能够不受鱼类等活物侵扰。 所以养尸囦另有个诨号,叫“鱼不去”。 不过这种放鱼的法子,只适用于被圈定的小范围水域,洞里萨湖这么大,施展不开。 易飒说:“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了,马悠的衣服腐烂得那么厉害,尸体却保存得那么完好,就是因为养尸囦的水,养人,但不养衣料。” 所以衣裳泡在水里,该怎么烂,还怎么烂。 丁碛心里一动:“那疤头他们失踪,会不会是他们运气不好,想把马悠沉湖,结果误打误撞,时辰是阴时,选中的又是养尸囦,阴差阳错,做了个‘活祭’,炸了囦?” 易飒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