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好像还是……和她住在一起的。想至此,他微微侧身,回头看了眼男人,回响起“老师”二字。 周进整个人僵住,肌rou绷紧。 胸口像有东西裂开,大脑也嗡鸣不定。 他呼吸加快,迅速环视船舱,将几张床都仔细看了一遍。 并没有。 脸色沉到发青,周进大步走到刚才的男人床前,也不顾及旁的,“哎。” 许宋秋微掀眼皮,甚是虚弱。 “璃…”他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竟透一种无法自抑的恐慌:“方璃你认识吗?!” 听见“方璃”二字,疲倦的男人睁开了眼,眼眸中闪过微光。 “方璃!”声音抬高,“她在吗?!” “她……” “她被浪卷进去了……”许宋秋哑声说,“没上来么……” 他看见了,从驾驶室出来后,在最后的那个瞬间。 每个字都重锤在他心口,心脏猛烈跳动后,恢复了寂静。周进神色阴沉得可怕,每一根指头都紧崩着,脊椎像是被人拎起,心脏高悬。 那一刻。 他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周进猛地站起,推开门,外面风力渐小,但雨势不停。他几乎是冲到船舷的,翻身过绳梯,也懒得顺着往下爬,直接便往急救艇上跳。 急救艇上的小伙明显愣了下,“进哥你干什么?” “还有人!!”他低吼:“快点!!” 见他不动,周进自己抓过桨,“快啊!” 小伙像是被周进样子吓住。阴沉天际里,男人浑身湿透,湿透黑发垂在眉弓,眸中似有火光,轮廓深邃且阴鸷,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周进是老手,经验丰富,凡事都像个老大哥,行事冷静稳妥,不急不躁。 没有人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小伙被吓得不轻,以至于急救艇被硬生生滑出几海里时,才缓过神,小心开口: “进哥,一共24人,不……不全救了吗?” 第26章 ……冷啊。 好冷好冷啊。 整个人像是置身于冰窟, 每根汗毛都被冻住,四肢被寒意侵袭,僵硬,酸痛,无法动一下。方璃难受而痛楚地扭了下身体, 干枯的唇瓣微微翕动。 耳畔隐隐有声音传来—— “进哥, 我说你也睡会吧,这都多久了。” “没事,我守着她。” 声线一点点清晰起来, 却仍是模糊不清的, 间杂着还有别的声音, 咚咚咚的。像是敲门,又不像是。 感觉身下轻轻摇晃, 摆动着, 却很舒服。只是那床单太潮太湿, 让她后背湿湿的, 不太舒服。 她想醒来, 但身体发沉,迷迷糊糊地往下坠。 折腾没多久,她又睡下了。 忽的,一股熟悉而强烈的气息靠近。 方璃在睡梦中吸了吸鼻子,这股味道不太好闻, 她别过头, 秀美眉梢不悦颦起。 周进:“……” 原本想要靠近一些的脸尴尬地停在她颊边, 得知她没事后的狂喜被冲散,眼神微黯。 他被嫌弃了。 周进不由往后靠了些,双臂环胸。他很想转开视线,可她那里却像有魔力一般,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她真漂亮。 躺在破旧的船舱里,盖着湿漉漉的被子,这样狼狈的境遇,依旧是漂亮的。 肌肤胜雪,下颌尖细,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两颊略有些婴儿肥,嘴唇微张微闭,虽干涩,但还是泛着淡淡的光。 青春而洁净,像是冬末街巷上的初樱。 他看得呼吸发窒。 目光在她嘴唇和眼睛之间不断流连,如同酒鬼,肆无忌惮且贪得无厌。 “水……”忽然,床上的女孩发出低呼。 周进很快回神,将随身水壶拿来,拧开盖子,又怕她嫌脏,小心翼翼用纸擦拭了一遍壶口。他坐到床边,单臂把少女搀扶起来,水壶递到她唇间,“来。” 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动作和语气是多么温柔。 方璃却不喝,她挣扎着,避开水壶:“好冷。” “水冷……”声音发抖,面色如纸。 “是温水。”他说。 “冷……”女孩嘶哑着喉咙,一字一字,分明是睡梦的呓语:“海…水…冷。” 周进这才听清,手顿住,眼底闪过心疼。 他把女孩缓缓放下,水壶放到一边。弯下腰,仔细地掖好被角,又借了床还算干净的被褥,给她铺上。 他守在床边,垂眸看她。 方璃并未察觉到这一切。 感觉没先前那么冷了,暖和过来一点。可是还是湿。棉被沉重,胸口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很累,很重。 方璃重重呼出口气,想去掀被子,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会着凉。”男人低声道。 睡着的方璃才不管呢,她要再掀,那只手忽的上移,握住了她的手。男人掌心宽厚,有硬实的茧子,粗糙而干燥。 方璃身体一抖,这个触感…… 好熟悉啊。 她阖上眼睛,却不动了,小手乖乖缩在那只手里。像是无意识地,指腹轻轻抠弄。 睡梦中,她想起那一天。 周进也想起了那一天。 码头上,少女痴情而缱绻的告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后来的几十天里,回荡在耳畔,一点点照亮他的寂寞。 可他哪有资格…… 心底发涩,握紧了她的手。 雪白的,软绵绵的,很小的一只。 哪有资格……拥有她。 到了夜晚,气温更低,外面从风雨转成冰雹。船舱里极小的窗户被糊上了报纸,但依稀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周进后背稍弯,左手手肘搭在膝上,右手拉着她。每每他想放开,那只小手却像有感应似的,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一时,竟舍不得。 他低声叹息,干脆任她拉着,黝黑和雪白肌肤映衬在一起,十分刺眼。却又异常安心。 她也像是安下心,闭上眼睛,长发铺满枕头。 周进望着她,漂泊不定的心变得安稳,平静。 渐渐,积压多日的倦怠涌了上来,他单手撑额,闭上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梦里有喊号声,有枪声,有军歌声,有船鸣声,有黑脸的新兵蛋子喊他“排长!”……后来,声音消散,是四四方方的监狱,他听见一串冰冷数字,他的编号,让他耻辱而痛恨的数字。 最后是“哥”,女孩凄楚的,哀求的,无助的声音。 单那一个字,他情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怕日后一无所有,行尸走rou。 …… “哥?” “哥!” 那个字突然清晰起来,周进睡眠极浅,猛地睁开眼,还未说什么,脖颈被一双软软的手臂环住。 “哥……咳,真、真是你啊……”鼻音浓重,带有哭腔和不敢置信,“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方璃大脑眩晕,眼底却绽出光彩。 她身上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只是看见他,实在太激动,强撑着想去抱他。一脱力,她半个身体都虚弱地倚在他身上,小脸埋进他肩膀。 男人没动,也没吭声。 “我刚才……咳咳,真的做梦梦见你了……梦见你拉着我的手。”她忍着喉咙痛,说。 “……哥?” 察觉到不对,方璃侧过眸,看着他,“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