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飞,说得好!”蒲先生道,“我正有此想。” 我却苦笑摇摇头,道:“难不成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述光怪陆离之事,皆为掩盖此事之故?岂不荒谬?” 蒲先生叹道:“飞,你所言甚是!我亦正为此烦恼:宁采臣之陈述不可谓不详尽,其中更有数人登场:燕赤霞、书生主仆、姥姥与妇人……若说其尽乃虚构之人物,实有些不妥;但若悉数采信,更不可取。”言至一半,蒲先生又抓耳挠腮道,“宁、聂二人言中虚虚实实,实是不知当从何下手。” “如‘鬼谷考徒’之题一般么?”王特使叫苦道。 蒲先生颔首道:“不错。在此,请容我狐鬼居士将宁采臣口中逸闻加以整理,与诸位道来一听,还请指正: “第一日傍晚,宁采臣入住荒寺,与燕赤霞二人相识;当夜,窥见一老妪、一妇人与聂小倩三人交谈;之后,聂小倩寻见宁采臣欲与其共度良宵,遭斥退。 “第二日,有兰溪书生主仆二人入住荒寺。当日,燕赤霞外出不知所终。夜间,聂小倩袭杀书生于密室。 “第三日,宁采臣与仆从二人早间寻着书生尸首,不知其中玄机。夜,聂小倩袭杀仆从于密室。 “第四日,宁采臣寻见仆从尸首;黄昏,燕赤霞归来,断定二人乃遭鬼魅所杀。夜,聂小倩现身,与宁采臣道破寺中玄机。 “第五日,宁采臣与燕赤霞共宿,夜,借燕赤霞之力击退夜叉。 “第六日,宁采臣掘聂小倩尸骨,与燕赤霞告别而返。 “以上六日之事,便是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与天下所出一道待解之题。” 蒲先生言罢,众人一同陷入沉思。半晌,我见无人言语,率先道:“此六日之事真假难辨,只知宁采臣只身投宿寺院,数日后与聂小倩二人得返,而寺中却留下一具遭人剖腹之尸首。” 王特使闻言眼前一亮:“严名捕机智!若以此观之,宁采臣实有些嫌疑。”但他又一皱眉,“只是不知聂小倩从何而来?其身份亦遭一句‘鬼妻’所掩盖,来历不明。” 蒲先生颔首道:“不赖!飞,此间仍有一处玄妙:若寺中陈尸之人真为遭宁采臣所杀之宁广生,却不知宁采臣耍了什么手段,竟能令其陈尸紧紧锁住的僧舍之中。” 我与王特使二人闻言,却只是面面相觑,毫不知其中玄机。正苦恼,只听玲轻声道:“各位何不采信宁采臣所言,岂不了却许多烦恼?” 蒲先生闻言哈哈大笑,道:“弟妹言中要害!若我等解不出此题,的确唯有相信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说辞一途!只是我狐鬼居士,尚不肯认输罢!” 言罢,我四人继续一面飞马先前,一面交谈宁采臣之事。蒲先生率先道:“如我先前所说:寺内除却宁、聂二人另有五人出没:燕赤霞、主仆、老妪、妇人。此五人中主仆二人前来赶考却寻不得城中住所,遂被迫来此寺中落脚尚通情理先不论;但老妪与妇人二人,深更半夜在寺北院落中相谈,岂不荒谬至极?” 王特使点头称是,道:“昨日去荒寺中查看时,亦未见四周有住家迹象。” 我闻言道:“莫非此二人乃宁、聂二人虚构?” 蒲先生答道:“以目的揣测,此二人当是为佐证聂小倩彼时在夜叉手下受胁迫之证。即是……” “是说聂小倩果然非为鬼妻么?”王特使叹道。 蒲先生颔首称是,又道:“然比于老妪、妇人,燕赤霞其人却更生神秘:依宁采臣所言,其入住寺中第一日便与燕赤霞相识;书生主仆二人遇害时,燕赤霞恰巧外出;而待燕赤霞返归寺中,又自夜叉手下救了宁采臣一命。” “蒲先生言下之意?”王特使问道。 蒲先生一笑,道:“若说此剑客行迹神秘,所为超乎常理,故疑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所杜撰;但此人在寺中戏份众多,以一己之力救得宁采臣性命,亦助聂小倩脱离苦海,实难置信其尽为编造所成。” 我点头称是,道:“至于燕赤霞令宁采臣搬动二人尸首,以证书生主仆二人全身鲜血俱遭摄取之处,想是为编造之事?” “是,”王特使抢道,“蒲先生询问书生主仆二人尸首下落时,宁采臣含糊其辞,想必此间定有蹊跷!” 蒲先生略吃一惊,遂眯眼道:“书生主仆二人紧随宁采臣入住荒寺,又在两日内连续毙命于密室……确实有些微妙之处。” 王特使闻言登时恍然大悟,道:“北郊荒寺隐于山间,想我等初往金华时便未曾见过,而那书生主仆二人又怎会在城中寻住所不得,遂轻易寻至荒寺落脚?” 我将此事略加思忖,亦道:“宁采臣头日投宿偏僻荒寺,书生主仆二人便在第二日接踵而来,岂不过于巧合?莫非……” “莫非书生主仆二人,于宁采臣有非分之想?”话音未落,王特使当即叫道。 我闻言吃了一惊,忙问:“王特使何出此言?” 王特使道:“依严飞兄之言,此书生主仆二人岂不正似追踪猎物已久的刺客?” 我哭笑不得正欲作答,蒲先生早道:“宁采臣身犯何罪,却值得两员刺客精心打扮,特地尾随至此荒寺,装作书生主仆模样前来行刺不成?” 王特使闻言,惭愧道:“还请蒲先生指教。” 蒲先生闻言笑道:“此二人亦乃宁、聂二人口中人物,有虚构之可能。王特使,且想此二人在寺中如何?” “遭刺于上锁僧舍之中?”王特使道。 “正是!”蒲先生答道,“宁采臣口中之事,岂非正与张大人寻见寺中尸首时情形相似?此二人怕亦乃虚构之人,为佐证寺中夜叉作祟之故!正因如此,宁采臣彼时方才在我等问及尸首下落时含糊其辞。” 王特使闻言低声道:“如此一来寺中老妪、妇人、书生主仆四人俱为杜撰之人,只剩宁采臣、聂小倩、燕赤霞三人,于彼时在寺中行事么?” 我点头称是:“宁采臣一人独往北郊荒寺,数日后,与聂小倩二人返归家中;而寺中留下一具尸首。而方才王特使所言寺中彼时只有宁采臣、聂小倩、燕赤霞三人,莫非……” 王特使闻言正在惊愕,蒲先生早道:“飞之所疑有理。若如此,陈尸寺中之‘燕赤霞’究竟是为何人?宁广生为宁采臣仇敌,宁采臣岂会在口中将其美化,成了行侠仗义的救命恩人?” 话音刚落,玲道:“父子二人冰释前嫌若何?” 蒲先生听得一笑,道:“但我等与宁采臣询问其父之事时,宁采臣却暴怒不已险些失控,实不似‘冰释前嫌’模样。” 我闻言叫苦道:“如此说来,寺中之‘燕赤霞’是为何人?莫非宁采臣另有隐情不成?”话音刚落,只听蒲先生笑道:“飞,何必气馁?宁采臣一侧若行不通,尝试聂小倩一侧如何?” 我却叹道:“正如蒲先生曾言,宁采臣将聂小倩装作鬼妻迎娶,便是为掩盖其身份;如今我等尚不知聂小倩身份,更从何处寻得聂小倩与‘燕赤霞’之关联?何况以宁、聂二凡人之力,真可令燕赤霞陈尸上锁僧舍中么?” 蒲先生闻言长叹一声,道:“飞所言有理。宁采臣与聂小倩所出此题实在令人困扰,我不能解。” “如此,便唯有采信二人说辞一途了么?”王特使低声道。 蒲先生咂嘴道:“宁采臣口中逸事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却实难令我狐鬼居士信服;何况又有赵郎中之事佐证。只是……”未及言罢,只见蒲先生忽一拉缰绳,止住了马。我慢下脚步,正欲询问蒲先生缘故,却看蒲先生向身侧小径一指,道:“此道乃是通往北郊荒寺之路,不知诸位可有兴致与我再次前往寺中一看?” 不待我众人作答,蒲先生却早拱胯上马,走马沿小径去了。我扭头看一轮血红夕阳正渐渐下沉,心中暗道不好,遂忙打马急赶蒲先生。 眼看赶上,我正欲与蒲先生招呼,却见着路旁三三两两走下不少手执镰刀的农夫。正此时,蒲先生道:“想是张大人已率众人往寺中收割蓬蒿,此回定可见个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