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花嬷嬷用的是“能”,这个字就很有趣了,也就是说,她并不觉着宋予夺一定愿意将沈瑜给扶正了。 不单单是她这么想的,只怕薄太后也是这么以为。 毕竟有几个人会放着出身世家的贵女不要,扶她这么个无权无势无依仗的宫女为正妻呢? 这妾室扶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算了,可对于宋家这样的世家而言,却并非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换而言之,就算是宋予夺自己有意想将她扶正,也得先说服了宋家的长辈才行。 一个不妨,只怕就要重演当年宋老将军为云氏与侯府闹僵的事情了。 薄太后并不曾直接下懿旨,也是这个缘故。 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是给宋予夺指婚世家贵女,那也得提前知会过才好。若是直接下旨让宋予夺扶正一个妾室,那简直是扫宋家的脸面。 眼下宋予夺的亲事比早前还棘手,皇后与陈贵妃相争,薄太后也不大想插这个手。所以她直接让花嬷嬷来向沈瑜讲明白了,该怎么做,由她自己来选。 “当年太后令我到宋家为妾,无非是想全了皇家的颜面,也让我帮扶长房一二。”沈瑜想了许久,缓缓说道,“如今三姑娘已经能独当一面,宋将军也回来了,我也算幸不辱命。这今后,就不掺和了。” 对她这选择,花嬷嬷也没太意外,只是又叹了口气。 “既然宋将军已在议婚,我也会尽快离开。”沈瑜拿定了主意,“劳烦嬷嬷代我向太后娘娘谢恩,也多谢嬷嬷提点。” 薄太后能如当初所言,允她离开,就已经很好了。而花嬷嬷也向她透露了不少内情,没让她一无所知地蒙在鼓里。 “好,”花嬷嬷嘱咐了句,“只是若离了宋家,你将来怕是不易,需得早做打算,多加小心。” 沈瑜点了点头,开玩笑道:“倒是不知,跟我方才在那正厅之时的处境,哪个更为不易些?” 花嬷嬷摇头笑道:“你啊……罢了,横竖都是你自己选的路。” 第60章 言辞交锋 商议了正事,沈瑜又与花嬷嬷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她没有再回正厅自讨没趣,而是着人去向宋予璇传了话,自己到马车上去等候着。 今日之事,远好于她先前的预料。 薄太后给了她选择,让她自己来决定是留还是走,这实在是意外之喜。至于旁的事情如何,那就跟她没什么干系了。 宋予夺如今正在议亲,这事倒也是出乎意料。 不过细想之后也很正常,毕竟他正是适婚的年纪,至今后宅也没个夫人,眼看着又要加官进爵,想要同他结亲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云氏对这些事向来不闻不问,应当是西府的老侯爷与侯夫人在cao持着。这事牵扯了不少,所以知情人口风都很严,没确准之前是不会传出什么消息来,以至于她竟是从花嬷嬷口中得知的。 沈瑜倚着车厢,闭目养神。 花嬷嬷说,宋予夺是知晓此事的,可他却从来没提过半句。是因为此事不能外露吗?还是说,有旁的什么缘由? 她琢磨了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宋予夺是怎么想的,她左右不了,也没多大干系。 先前约定的时候,是说如今他刚回京,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此时离开未免有些引人注意。所以最好是留个一两年,替宋家cao持生意事宜,等到将来事态平息之后再说。 可他如今既然已经在议亲,那她就得尽早离开了。 不管将来的新夫人如何,是严苛还是温和,她都不想去给人眼里揉沙子。 或许是知道她在这里等着的缘故,宋予璇并没有留太久,向安平长公主祝寿之后,只略动了几筷,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在回程的路上,宋予璇倒是也好奇地问了沈瑜,可那事沈瑜是断然不可能告诉旁人的,只能歉疚地寻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宋予璇看出她的为难,笑了笑,知情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 回到宋家之时,已是午后,沈瑜与宋予璇分别,回了修齐居。 她先前水米未进,此时饿得厉害,向青溪道:“先拿些糕点来,给我垫垫肚子,先前的豆沙糖糕还有吗?再让厨房下碗酸汤鸡丝面,放些小葱切些姜,快些就好,旁的就不用了。” 青溪原本还好,如今都要被她给说饿了,笑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她便直接去小厨房那边传话了。 沈瑜自己穿过庭院,回了房。 先前去见安平长公主时,她没顾得上穿披风,冲了会儿风,只觉着手脚冰凉,后来上了马车,也只有已经发凉的手炉,故而这一路上也未见好转,直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 方一进屋,她就立即进了内室,又让小丫鬟另换了手炉来。 桌案上摆着的青白釉如意耳香炉中燃着安神香,轻烟袅袅,极浅淡的香气在内室中氤氲着。 沈瑜拥着锦被怀抱手炉,嗅着安神香,发凉的手脚慢慢地好转。 外间有动静传来,她以为是青溪,并没下床,只是问了声:“豆沙糖糕拿来了吗?我还有些渴……”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见着宋予夺后,生生地止住了。 宋予夺手中还端了碟她方才要的豆沙糖糕,想来是青溪要过来时遇着了他,索性托他顺道带过来了。 虽然青溪现在并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可像这样做点小动作,还是有的。 沈瑜以往懒得跟她计较,如今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牙,准备过会儿等宋予夺走了,就跟她算账去。 宋予夺将糖糕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又道:“要喝茶吗?” 沈瑜掀开了锦被,下了床:“我自己来就好。” 他腿伤并没好,到哪儿都得拄着拐,虽说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沈瑜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支使他去端茶倒水。 再说了,也不合适。 沈瑜趿拉着绣鞋,倒了杯茶来,并没再回床榻上,而是在窗边坐下。她捧着杯盏,却并未喝茶,只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特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这话音里透着疏离,神情模样更是淡淡的,与先前主动找过去同他商议的时候判若两人。宋予夺打眼一看,就知道她这是还介意着先前不欢而散那事,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那事,可到底是发生过的。 宋予夺此番算是见识到她的记仇,但也没辙,只无奈道:“你此番去安平长公主府,可还顺遂?” 沈瑜点点头:“长公主并没为难我。” 若她说的是有为难,那宋予夺还能说上两句,帮她分析一二。可她如今这么轻飘飘地一句,就把话给说死了。 沈瑜低头小口喝着茶,唇脂沾在杯盏上,在白瓷之上显得格外显眼。她知道自己的态度很恶劣,可宋予夺并没想她想的那样甩手离开,反倒在一旁坐下来。 宋予夺又问:“安平长公主邀你去,是为了何事?” 在他看来,沈瑜这是记仇,所以不肯好好说话,那就只好他放低姿态多问些了。这事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所以他愿意来俯就。 可若沈瑜一昧不讲道理,仍旧要如此,那他也没旁的法子,就只好算了。 毕竟他脾气再怎么好,也不想耗在没结果的事情上。 好在沈瑜并没再像先前那样。 “是说了些事。”她饿得厉害,也没什么耐心跟宋予夺绕来绕去打机锋了,索性挑明了,将能说挑挑拣拣说了,而后道,“就是这么着。” 沈瑜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可话中的信息量却实在大得很,宋予夺愣了愣,方才道:“谁说我要定亲了?” 而且怎么她就要提前离开了? “嬷嬷是这么说的,”沈瑜反问道,“你不是已经在同陈家姑娘议亲了吗?” 宋予夺皱着眉:“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我早就已经回绝了。” 先前年关,他到西府那边祭祖,参加家宴时,祖母的确隐晦地向他提及过此事,说他该正经定一门亲事,安定下来了。可那时他并没答应。也因着这件事,他晚上回来就直接去了沈瑜那里,追问她的态度。 沈瑜微怔,随后才意识到这差错出在何处。 其实这事上,宋予夺说什么用处并不大。难道就因着他说一时半会儿不想议亲,侯夫人就会放任不管,由着他去? 就算明面上不提,背地里必然还是要替他筹谋的。 “再有,”宋予夺拧起眉头,“我这婚事如何,跟皇家又有何干系?” 用得着皇后来替他费心吗? 话虽这么说,可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大半都是靠着姻亲来建立的,他这婚事难免会被人盯上。 不单单是沈瑜这么个宫女做不得自己的主,连他这么个大将军,也要被人左右。 沈瑜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些同情。 青溪端了热腾腾的酸汤鸡丝面来,一时间,内室盈满了香气。 她将碗筷放下后,就又立即出了门,给沈瑜与宋予夺留出单独相处的机会。 沈瑜饿得厉害,也没管宋予夺还在,低头喝了口热汤。汤里切了姜,几口下肚,仿佛就将肺腑之间的寒气给驱走了。 垫了肚子,沈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向宋予夺道:“宋将军,你这亲事是势在必行,在所难免,我也管不着。只是若你定了亲,我便是要随即离开的,虽说我如今是为宋家打理生意,可新夫人却未必……” 听她这么说,宋予夺反倒笑了,他打断了沈瑜的解释,斩钉截铁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么着,但凡我有意定亲,那宋家与你就再无半点干系,绝不让你为难,可好?” 沈瑜想要的就是他这么句承诺,当即点了头,但却并没注意到这承诺中的漏洞—— 难道宋予夺无意定亲,她就跟宋家有关系不成? 沈瑜一向算是能言善辩,可宋予夺兵书看了不知多少,又多年实战,自然也不差。 眼下这一仗,倒是宋予夺占了上风。 从安庆长公主那里回来后,沈瑜自觉是得了定心丸,也没再多想,专心准备料理生意事宜。 但不出三日,就又发生了一桩大事——慎王妃过世了。 她病了太长时间,这两年一直在请医问药,宫中的太医轮番过去诊治,可是从未见好。年前她病重垂危,慎王更是亲自出面,向宋予夺借走了褚圣手,好歹算是撑过了年关。 沈瑜早就听说了慎王妃的病情,对此倒也没太意外,这事跟她本没什么关系,倒是宋予璇要受些累陪着兄长去祭拜。 她则是清闲地呆在家中,见了那位游山玩水归来的李夫人。 李夫人姓虞,名丽娘。她容貌艳丽,身形玲珑,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言辞进退得宜,实在看不出,她是那种一生气便卷了包袱走人的暴脾气。 沈瑜见了她一面,同她商议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甚至还留她用了午饭。 最后临走前,沈瑜将胭脂铺子给她来管,虞丽娘爽快地应了下来,并没推辞。 虞丽娘办事雷厉风行,生的好看,又是个有真本事的,沈瑜只见了她这么一面,便很欣赏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瑜忙生意上的事,宋予璇负责后宅往来交际,宋予夺则是按着褚圣手的吩咐来治疗腿伤,偶尔出门会友。他们自忙各自的,倒是把这东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出了正月之后,云氏在花园中昏了过去,经褚圣手施针后方才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