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九宁也笑了,道:“怎么可能不辛苦?我看着都觉得累。”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湖色花纱襦,底下系藕丝裙,乌黑的头发用碧绿丝绦松松挽着,腕上一串宝相花纹金臂钏,双手捧腮,袖子落下,露出雪白臂膀,漂亮得像瓷娃娃一般,含笑望着多弟,眨眨眼睛,说话时语调又轻又软,仿佛在撒娇似的。 多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九宁私底下和侍女说话都是这样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觉得高兴,心里暖暖的,又酥又痒。 她摇摇头,认真地说:“贵主,炎延带兵打仗去了,我只能帮贵主做这个,我真的不累!” …… 炎延现在是将军了,公主说到做到,让她领兵去打仗。 而多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什么本事都没有,也就会处理些庶务杂事,记点账目。 公主现在要忙的事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由幕僚属官们代劳,但账目还是得交给自己人打理才放心。 于是,公主把这件差事交给她了。 多弟又激动又惶恐,生怕自己没办好差事给公主蒙羞。 不过当公主问她愿不愿意打理这些事时,她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既然她不能像炎延那样为公主征战沙场,那就待在公主身边,为公主打理庶务,争取做公主身边的大管家! 听府里的侍女说,公主府都有长史、吏官。既然公主能提拔炎延做女将军,将来说不定会提拔她当女长史。 那样,她就能一直为公主办差。 所以,多弟怎么会累呢? …… 多弟还真是能干,吃苦耐劳不说,还特别勤快,账目交到她手上,她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能举一反三,找出不对的地方。 这些天教她上手处理庶务,她也完成得很好。虽说不如雪庭的人反应快,但胜在老实。 还真是奇妙,多弟竟然这么忠心…… 九宁出了一会儿神,看着多弟,笑出一对梨涡。 “夜深了,别摆弄算筹了,又不是要紧的事,明天再算吧。” 多弟还不想休息,她觉得自己没有杨节度使的幕僚聪明,只能靠勤奋来弥补。 这时,九宁掩唇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多弟忙收起算筹:“贵主早些睡吧,我不算了!” 她留在九宁房里算账目,其实有自己的私心。杨节度使送了很多侍女来伺候公主,那些侍女个个温柔和顺,聪明伶俐,她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每天都赖在这边算账,时不时过来禀报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看她终于放开算筹了,九宁起身回内室,道:“你也睡罢,别把眼睛熬坏了。” 多弟笑着应了一声。 吹灯正要睡下,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外面道:“贵主,是东边来的信。” 九宁刚躺倒在枕上,闻言立刻坐起,拂开纱帐,“请他去侧间等着。” …… 来的人是怀朗。 他深夜赶到成都府,发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这里发生了很多事。 李曦、李昭也来了西川,炎延杀了邓珪的儿子……九宁成了长公主,她居然要攻打东川! 震惊已经无法形容怀朗此刻的心境。 他再次佩服自家郞主的眼光,同时,也再次为郞主的将来忧心。 亲兵领他去侧间等候,食案上备了酒菜,大碗的羊rou、牛rou,凉拌的酱瓜、菜蔬,白白胖胖的蒸饼,还有一壶酒。 怀朗心中一动,倒出一杯酒,仔细嗅了嗅,发现正是他当年曾对九宁提过的郫简酒。 这种酒只有用蜀地本地的泉水酿造才有那种味道,当年他曾在蜀地尝过一回,自此念念不忘。 怀朗笑了笑,喝下杯中酒液,点点头。 果然是这个味道。 不多时,幔帐后响起窸窸窣窣声,九宁身披斗篷,头发松松挽着,转过屏风,走了出来。 怀朗立刻站直,眼皮低垂着,取出信,双手捧着递给九宁。 九宁接过信,走到灯前,直接打开细看。 信封打开,里面的一团东西掉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她脚面上。 她一怔,捡起那团东西,发现是一种比纱罗还要轻薄的织物,又细又滑,上面画了张地图,山川地貌绘制得很详细,正是东川的地形图。 “这是龙纱。”一旁的怀朗看她对着龙纱发怔,解释道,“一匹千金,非常贵重,做成夏衣穿很清凉。” 九宁失笑。 差点忘了,怀朗做过商人。 她收起龙纱地图,继续拆信。 信依旧写得很简洁。 …… 不管外界怎么胡乱揣测,在大败契丹军后,周嘉行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稳扎稳打逐步向东推进。 这月月底,他率领先锋军渡河时,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土城外,和契丹军相遇了。 由于周嘉行沉寂了两个多月,契丹军认为他之前的横空出世只是运气好而已,对他起了轻视之心。 两军相遇,立刻拉开阵势,周嘉行像是被契丹军吓破了胆,急于突围,契丹军见状,堵住他后退的唯一道路,很快控制局面,周家军丢盔弃甲、仓皇逃入土城内。 契丹军立刻围了土城。 双方僵持。 契丹军每日在城外大骂周嘉行,或是派人鼓噪,骗城中军队说李司空怀疑周嘉行是内应,已经解除盟约,不会派兵来救他们。还说李司空在悬赏周嘉行的人头。 接着他们便派出投降的汉人、胡人轮番劝说周嘉行,要他弃暗投明,随契丹人一起征服中原。 周嘉行不为所动。 如此足足耗了十天。 就在城外的契丹军以为周嘉行无路可逃因而松懈的时候,周嘉行突然率精锐两千人出城袭击契丹军营地,同时有其他人马从不同方向发动合围。他们配合默契,像包饺子一样,将契丹军包围在河边。契丹军一部分战死,一部分被逼入河中淹死,损失惨重。 原来早在入城前,周嘉行已经将队伍分成八队,其中四队埋伏在城外,两队在河西面结阵。随他一起逃入土城的只有两队人马。 契丹军看到周嘉行人数少于自己,又是残兵,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突然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整个溃退。 这一仗,周嘉行再次以少胜多,大挫契丹军的锐气。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在获胜后立刻蛰伏,而是加快东进速度,一路势如破竹,撵在契丹军后面走。 契丹接连几次大败,军心涣散。 自此,抵御契丹进入转折,开始由防御走向反击。 …… 这些在周嘉行的信里,只有寥寥几句“诸事顺利”之类的平淡之语。 九宁收好信。 怀朗道:“现在东西线呈合拢之势,李司空大喜,写信邀请郞主于橦州一会,共商大事。郞主已经动身去往橦州。” 九宁挑眉。 这是要划地盘了。 从现在的形势看,契丹被赶出中原是迟早的事。 李元宗的河东军和周嘉行率领的盟军分别是东西线的主力,契丹溃败之后,这个联盟肯定维持不了多久,光是分地盘就随时可能引发混乱。 河东军要求周嘉行在这时候去橦州,分明是看不起周嘉行,想在正式撕破脸皮之前给他一个下马威。 九宁沉吟片刻,让人去请幕僚。 幕僚很快赶过来。 九宁和他耳语几句。 幕僚会意,找来纸笔,刷刷几笔写下几行字。 一个时辰后,长街骤然响起马蹄声,怀朗揣着卷帛,骑快马出了成都府。 …… 橦州。 受李元宗的邀请,联盟各个部落派出自己的代表前来赴会。 到了地方,才知李元宗不在橦州,出面主持大会的人是他的儿子李承业。 那年李元宗被诸位儿子背叛,差点回不了太原。李承业当时并没有参与到兄弟们的纷争中去,李元宗回到太原后,杀了义子,留下亲儿子,拨拉来拨拉去,发现亲儿子都不如义子阿史那勃格,唯有李承业还算顺眼,这一次抗击契丹时顺便把他也带上了,好教他练练胆子。 李承业设宴款待所有赴会来客。 席间,尤其留意周嘉行,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酒酣耳热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飘来一道刺耳的讽笑声:“昆奴之子!忤逆不孝!” 李承业脸上笑容一滞。 席上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望着手中酒杯,神色不安。 如今各地割据,只等谁捅破窗户纸,有人带头,其他割据势力必定陆续称帝。而这些人中,北方正被契丹一步步蚕食,西南、蜀地的藩镇地僻,实力不足,江南富裕,终究不是正统,即使偏安一方,最后也将臣服于中原。 是以,谁占据中原,谁才能笑到最后。 放眼天下,有那个实力的,头一个当属河东李元宗。 但这一次抵御契丹,冒出不少后起之秀,其中周嘉行就表现杰出。 席间众人都有问鼎中原的野心,但也有自知之明,不想贸然以卵击石。眼下他们只想牢牢守住自己的地盘,然后再根据形势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目前他们正在观望,等李元宗第一个自立为帝。 可是,李元宗这个最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人偏偏就是不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