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刚刚下过雪的地上又冷又硬,祁书的膝下一会就有些僵疼了。然而让他更疼的是,自小敬仰的殿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难以捉摸了…… 212.第二一二章 戏伶 薄雪覆在颜色明快的瓦当上, 翘檐上的鸱吻睁着亘古不变的大眼,静静地俯视着地上熙攘的人群。清净无人的高阁处, 有一人放下手里的单筒暸望镜,微微皱起眉头喃道:“老三和那个青衣内侍在一起到底说什么呢?还专门找这么一个无人的地?” 站在一边打盹的太监曹二格猛地警醒, 搓了搓惺松睡眼,小心陪了笑脸道:“王爷,这都一天一夜了, 您要不躺下来歇会,让奴才帮您看着?” 穿了一身不打眼皂色长夹衣的正是秦王应旭,没有打理的面颊上生了些胡茬,衬得形容比往日憔悴,他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指望你,一进这间屋子眼皮儿就开始打架, 能指望你什么?” 曹二格“嘿嘿”一笑不敢答话,心想眼皮儿能不打架吗? 自从接到那位傅姑娘进京的信儿, 王爷就寝食难安患得患失。白王妃嫁入王府这么多年,肚皮一点消息也无,却正值秦王要迎娶新人的时候,偏这时候又传来她有身孕的消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千盼万盼的孩儿来得忒不是时候了。两下不巧,王爷大概生怕意中人飞走了,这才乔装打扮悄无声息地回了京。 得知崔家人要借小汤山的庄子宴请宫选女子, 王爷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先一步到了庄子上, 连面都没露就躲在了这处高阁上。拿着一只藩国进贡的暸望镜看下面的动静。为怕庄上的下人察觉泄露风声, 一天一夜下来,只有一些干硬的点心充饥。要是让曹二格来说,这是何苦呢,在自己家里都像在做贼! 扣扣—— 寂静的地方忽然响起了几声叩门声,曹二格一惊之下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谁这时候来敲门,王爷这次可是无诏回京,要是被有心人察觉,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应旭细细听了两遍,松了口气打了个手势道:“去开门,应该是我安排的人过来回话了!”曹二格这才回过神来,屁颠屁颠地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下木梯。 门外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子,穿了一声暗红夹袄,这是庄子上普通侍女的妆扮。除了眉目稍稍出挑些,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属于丢在仆伇里不起眼的一种。那女子见曹二格上上下下地打量个不停,也不着恼,婷婷站在那里不说不动。 直到里间传来一声重咳,曹二格才慌过神忙不迭地将人引领进去。那女子进门后,一个雀步就窜到临窗的矮几面前,抓了桌上的茶点就开始狂吃起来。曹二格从未见过此等不懂规矩的侍女,吓得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半刻钟后,才见那女子动作慢下来,也不管身上乱掉的饼渣,开口道:“可饿死我了,这庄子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敢露了行藏,连饭都不敢吃连水不敢喝,从卯时生生憋到现在!” 曹二格立时惊得眉毛都要跳了起来,这女子一开口竟是一腔男儿音色。这时候再细细打量,就见这人比寻常女子骨架宽,咽喉处还有小小的喉结,这分明是一个男扮女装的人! 秦王难得解释了一句,“这是京中双庆班的张得好张老板,唱念做打无一不是好手。昔年我无意间帮了他一点小忙,所以今天特地请他来,用他当家的本领帮我探听一件事!” 曹二格面上就有些讪讪的,他一天到晚都随侍在王爷身边,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真是他作为王府总管的重大失职。 那位张老板大概是唱小旦青衣的,闻言翘了兰花指柔柔笑了一声道:“王爷说甚客气话,双庆班的人都是王爷救的命。今天不过是这么一点小事,他日就是要得好我粉身碎骨,也是使得的!” 曹二格听着这话里你侬我侬地有些打情骂俏的不对付,抬眼望了一眼主子,就见他也是一脸恶寒。 秦王强忍了不耐道:“莫油嘴滑舌的,快点说说看,问梅轩里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这里只能勉强辩清她们的身影,却听不到她们说些什么!那位傅姑娘好像被谁惹到了,很有些不虞的模样……” 张得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缓缓摇头道:“今日王爷倒是给我找了一桩好差事,我活了二十多年,竟是从未见过这般有趣儿的小姑娘!” 张得好清了清嗓子,从傅百善做不出诗交了白卷开始讲起,然后蔡夫人是如何品评众闺秀,如何出言大加训斥。那位傅姑娘开始倒是好脾气,只分辩说自己不喜欢做诗文,故此从来没有学过,所以就做不出来。 蔡夫人大概有些倚老卖老得理不饶人,又似是觉得傅姑娘出自边乡小镇,就当众责骂其“胸无点墨”,究竟是如何进了宫选的?其父母难道就这般放纵这样的女儿不管?俗语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位傅姑娘最后大概是不能忍受别人辱及父母,就当堂背诵了文皇后的长篇巨制《内训》作为反驳。 曹二格的眼睛越睁越大,这才知道秦王为什么放着府里这么多人不用,而大费周章地请一个伶人前去,原来这位张得好竟然习得一手好口技。这人站在那里,一个人将蔡夫人的尖酸和恼羞成怒,将傅姑娘最早的的隐忍不发和紧接其后的不屑一顾学得惟妙惟肖。 特别是张得好故意端正颜面,学傅姑娘背诵完内训后,低头温和问道:夫人看我……尚算胸有点墨否?那种平静当中带了一点促狭揶揄的神情,让秦王听得眉毛一阵直跳,半响才呵呵摇头低笑道:“这丫头……” 秦王的语气当中有一种难以察觉地宠溺,张得好眼角一动依旧含笑而立,曹二格干脆掖手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这些年当奴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贵人们藏在心底的隐秘即便看见了听见了也要当瞎子聋子。 但是很显然秦王没有瞒下去的意思,他大步走过去坐在一张硬木圈椅上冷哼道:“我看在外祖和舅舅的面上,才给彰德崔家几分好脸面,就由得他们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那什么蔡夫人不过是一个独居多年的老寡妇,就敢对我的人指手画脚,应该好生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我的人,这都哪儿跟哪儿? 曹二格暗叹一口气,心想主子爷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怎么一遇到傅姑娘的事就变得急躁起来。先不说偷偷回京一事,就这般将私事大喇喇地在一个戏子面前说,可失了王爷旧日里的稳重。咦,不对呀,王爷再糊涂,也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呀? 冬日的日头透过木槅扇斜斜照在张得好线条和缓的侧颜上,明明是个男子却平生几丝妩媚之意。光影浮动中,低垂的眉睫掩映下一时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三教九流之中,戏子为最末等。那年他们双庆班初到京城,头一天开牌上演《莺莺传》,就遇到了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垂诞。那人已经垂垂老矣,却性好渔色,尤其喜欢刚刚成年的小戏子。 初来乍到双庆班哪里晓得这些,那位大人物放话了,要么献出张得好,要么双庆班全体人等一律下大牢。彼时张得好刚刚跟师妹定下亲事,想着挣几年银子就到乡下生活,置几亩地生两个孩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一切在一夜之间成了泡影。 双庆班的班主跪着苦苦哀求,张得好妆扮好后坐上轿子去那位大人物的宅子里,整整侍奉了三天。回来后却发现别人看他的眼神里时时隐含讥诮,未几心爱的师妹也与他义绝,另择他人嫁了。万念俱灰的张得好跑到汨罗江跳水寻死,却被恰在此处狩猎的秦王所救…… 再后来,苟活下来的张得好就象换了人,嘻笑怒骂来者不拒,半年的时间就踢开双庆班的老班主,自个当了自个的老板。等张得好在京中成了一派名角的时候,才在偶然间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 曹二格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见张得好噗通一声跪在大马金刀的主子爷面前,低头道:“七年前王爷救了小人的贱命,得好从那时起便认了主子,日后主人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小的必定效犬马之劳!” 秦王哈哈一笑,双手扶起张得好道:“古时孟尝君广罗人才,对有一技之长一艺之精的义士都能代之以礼,号称麾下有清客三千,就凭这个从虎狼之秦脱身,且在矛盾林立的齐国成功的生存下来。今日你不妨效仿古人之风,看看我有几分容人雅量?” 曹二格这才明白王爷大费周章,竟是想要招揽这位伶人大用。 秦王站在墙角向下张望了几眼之后,向张得好招手道:“我对你坦诚相待也希望你待我赤忱,希望你在我面前能够倾囊相授。我知道既然你会口技,那么对于唇语想来也能揣摩几分。过来看看,那边树下的两人在说些什么?” 张得好心知这才是今日来的最终目的,深吸一口气接过瞭望镜,透过雕了事事如意纹的窗棂向外望去。屏息看了半天才躬身谨慎答道:“离得太远,小的只看出那位贵人在训斥奴才。那个奴才倒是不怎么开口分辨,不过他们的话语当中提了两次南苑围场!” 秦王双眼一缩,脸上如获至宝一般闪过兴奋之色,对着窗外的如画景致喃喃轻语道:“南苑围场……” 213.第二一三章 争辩 申时过后, 天际又开始飘起细雪。各家各府的马车在庄子前排成了一长溜,穿着各式衣裳的仆役象夏天塘池里的家养白鹅一样, 将头颈都伸得长长的,不错眼地找寻着自家主子。 今日能来红栌山庄做客的举子们相顾间斯文谈笑, 找着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和借口,想在庄门口多流连一二。因为他们多少都知道崔家大公子的meimei在半山腰的问梅轩做东, 招待的那些女宾都是即将入宫选的女子。 趋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当闺秀们出来时, 抬头所见就是一双双灼热的眼神。年轻女郎们顿时忙不迭地把手帕暖罩之类的东西迎在前面,冀图自己的花容月貌不要让那些不知名的男子轻易看了去! 正在里面送客的崔文樱听到外头的喧闹, 听到底下仆妇的禀报,一时气得小脸绯红, 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疏漏。但她毕竟不是山庄的正经主人, 不好出言斥责那些举子的孟浪和无礼,连忙派身边的小丫头进去找长兄。 崔文璟今日在宴上迎来送往有些薄醉, 刚刚结识了几位青年才俊,听到这事一时头大如斗。举子们是不好得罪的,那就只能是底下的奴仆没有安排周全。但这里毕竟是秦王的地界, 那些奴仆即便做事不尽心,他们崔家作为外人也不好多加置喙。 崔文璟狠灌了几口凉茶,在贴身小厮的侍候下踉跄站起来, 准备好言相劝让那些过于春风得意的举子们稍稍收敛些。紧赶到外面时就见男宾们毕竟还是要脸面的, 已经走了多半。刚下过雪的地面上到处都是黑色的车辙印, 两个meimei正站在一起, 和三位闺秀作别。 山庄里到处是繁花盛景,庄子外头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小汤山的山势平缓,大概因为靠近温泉,地面松柏苍翠连绵,间或夹杂几棵光秃秃的杂树,就像素锦上面打了几个补丁,看起来稍稍有些碍眼。 面对崔氏姐妹俩不怎么友善的眼光,站在末位的傅百善也很无奈。 本来受邀请过来吃了玩了,还把人家的老师气病了,这样多半是不受待见的,所以不管占不占理还是早点走人为妙。偏偏张锦娘和靳佩兰拉住她不准走,说输人不能输阵。究其根底其错在对方,作甚一副气虚的样子? 傅百善看着她们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却是想起了跟着夫婿远嫁贵州的闺中姐妹魏琪,也是这般好打抱不平的性子。想来,这几年虽然碰到过徐玉芝那样不可理喻的疯女人,更多的却是如魏琪,张锦娘,靳佩兰这样古道热肠的姑娘! 崔文樱先时对傅百善还有三分好感,却在她出言顶撞蔡夫人时变得丝毫不剩。将心中那句劝诫忍了又忍才出口道:“傅jiejie,女子还是贞静为好,万一把我的老师真的气出个好歹来,于你的名声不好听……” 身材娇小的张锦娘站在新结识的两位伙伴旁边,也不知道有了底气还是怎的,闻言毫无淑女风范地翻了个白眼道:“崔小姐,大伙都知道你是京中第一姝,自家姑父的亲姐又是宫里得宠的娘娘,这回板上钉钉的是宫选的头一名。只是这世上做不来诗文的好女子多了去了,蔡夫人也不能凭这点就胡乱骂人家吧!” 崔文樱记得这个扬州学政之女一向笑脸迎人,今日怎么变得炝辣椒一样言辞锋利。正要出言反驳,却又觉得有些词穷。 靳佩兰冷眼看着她翕动了几次的嘴唇,却始终拿不出象样的词语出来反驳,遂曼声道:“张meimei不必过于动气,傅jiejie也莫着恼。想当初我仰慕蔡夫人的才华,甫一到京就前去拜访,心想做不成她的弟子,蒙她指点几句也是好的。结果她拿到我的诗文,才看两眼就批判说文理不通字迹拙劣如幼儿。” 靳佩兰说到这里冷笑了两声:“我父是宝应十七年的二甲头名,其诗文书法足以让人称许。只因他脾性急躁又不善言辞才在宦海沉浮,四十多岁了还屈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丞之位。我跟在他身边苦练了近十年的字,却被批得如地上泥垢一般不堪。” 靳佩兰伸出一双纤手将对襟貂毛领紧了一下,仿佛解气一般道:“我如遭雷殛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门,送我出来的婆子大概不忍心,站在门槛后悄悄地提点于我说,是我所备的礼物过于简薄,所以蔡夫人才没有耐性看完我的诗文!” 崔文樱脸上乍红乍白,终于失了平日的文秀大怒道:“你胡说!”心里却模糊记起,每年的春秋二季姑母都要派人往老师家送些财物,有一回自己还在姑母房中无意看到过厚厚的礼簿。 靳佩兰挑眉一笑道:“蔡夫人名声如同云间明月,我便如萤火之辉,又如何同她相比?只怕说出来也无人相信,所以今日我特意挑了从前那本诗作里的一首写下来。结果,就得到了‘缀玉联珠卓尔不群,令人击节赞叹’的评语。” 傅百善简直要抚额感叹,谁说才女就不小气的,这位记气就一记大半年呢,今日始来报呢! 靳佩兰比时无比神轻气爽,捂嘴笑道:“崔小姐也莫强辩,那本被蔡夫人批得一文不值的习作还在我家里放着呢!哦,上面当然还留有蔡夫人朱笔批注的墨宝呢!枉我一心尊祟她,原来——也只是个嫌贫爱富沽名钓誉的俗人罢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不堪和犀利,估计蔡夫人在场的话不是被气晕,而是直接被气得吐血了。更关键的是,崔家三兄妹僵立当场,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这小丫头好利的一张嘴!”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浑厚的大笑。 场中诸人转过头去,就见另一边的山道上不知何时站了几个气度不凡的人。崔家大公子崔文璟毕竟年长一些,心头就忽然咯噔了一下,心想小汤山附近只有一处庄子,这几人却是从何处而来? 这几人正是皇帝和他的两个儿子晋王和齐王,他们只想观赏美景不欲惊动旁人,所以从山庄的偏门而入,经半山腰直登峰顶,下来也是走的小路。红栌山庄地广人稀,要不是靳佩兰拗性发作阻挡在山门,只怕没有几人发现他们一行。 皇帝打量了靳佩兰几眼后笑道:“你倒是好胆气,竟敢说名满天下的蔡夫人是沽名钓誉之辈!” 靳佩兰再没眼色,一听这人一副上位者的口气,也知晓这是个大人物。忙恭敬答道:“蔡夫人当年的风范,小女也是时常仰慕。如今想是年岁大了就常妄下断语,小女也只是心中不忿才出言反驳几句。还有这位傅jiejie,行事磊磊坦荡皎皎如雪,也被蔡夫人乱说一气……” 崔文樱虽不认得这几人,却也容不得靳佩兰当面诋毁她最尊敬的老师,忙插言道:“靳小姐请慎言,蔡夫人也只是浅浅说了一句。长者出于关爱之情,就是出言训斥我们也是应当的。而且傅小姐也当面承认她不会做诗文,你何必又揪住这点不放呢?” 张锦娘见崔文樱如此避重就轻,不由瞪大了一双眼睛,唯恐天下不乱地嚷道:“蔡夫人只是浅浅说了一句吗?她分明是疾言厉色地斥责傅jiejie胸无点墨,斥责她父母胡乱放纵于她,斥责她是如何混入宫选的?要是让蔡夫人坐实这褚般种种,那傅jiejie明日还要不要做人了?” 崔文瑄见这两个女孩字字咄咄,长姐却瑟瑟不敢多语,幸灾乐祸的同时又觉大扫颜面。加之又有外人在此,姐妹心终于难得发现一次,便高声反诘道:“蔡夫人说的哪里有错?这位傅姑娘连闺阁女子最起码修身养性的诗文都不会,那她还会做什么?日后如何在后宅教训妾室奴仆,如何在堂前辅佑夫君?” 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傅百善便不由有些嘡目,怎么说去说来老绕着自己打转,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时就见那位中年男人双手一负,淡淡扫视了一眼崔氏姐妹道:“你们如此争执不下,看来是极需要一位仲裁之人了。好,今日反正无事,我们且一起听听其中的道理。照先才这位姑娘所说,想来是极擅诗文的了,就不知你除了诗文之外还会些什么?” 崔文瑄兴奋得满面红光,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老者身后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一眼,才恭谨福了一礼道:“小女还会抚琴、制香、女红、插花、茶艺,但凡女儿家应该会的事务,家母都会督促我去学。如今虽说不上大成,但是也算小有心得!” 皇帝就回过头来,对着傅百善道:“先前你的同伴赞你行事磊磊坦荡,你会的东西可否说出几样?” 傅百善委实不愿让陌生人看戏,莫名陷入此等无聊的纷争之中,便俯身一福面有惭色道:“小女不才,这位崔二姑娘所会的技艺我虽有所涉猎,但是都不精。像抚琴我只会一两首曲子,女红也只会给手帕镶一道花边,对于厨艺我更不擅长,约略只会品尝而不会做。” 听到她自承技差一筹,旁边的崔文瑄脸上就流露出些微蔑视。 傅百善却话头一转认真道:“我的志向与别的女孩不一样,说出来未免不合时宜。可我父我母是天下最好的父母,对我不愿强求,只愿我去做我愿意做的事情,生为他们的女儿是我平生之幸事。蔡夫人斥责我也就罢了,但是我父我母容不得他人半点诋毁!” 皇帝眉头微动闪过一丝笑意正想说话时,就见这一直镇定自若的姑娘眼里忽地流露出一种少有的戒备。顺着她的目光猛然望出去,就见山林掩映处一股难以描述的腥臭味顺着风势传来,粗壮的松柏被轻巧至极地排开,一只巨大无比的人熊直愣愣地站在高处! 214.第二一四章 熊罴 山风袭来, 那股混合了兽类尿臊味的恶臭和腥膻实在难以言说, 那凶兽模样又丑又恶,活脱脱是《山海经》等野史里才有的梼杌。在山庄空地前说话的几人, 几乎立时就僵在原地。尤其崔氏兄妹来自文风藻丽的秀美江南, 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东西,惊得牙齿都开始打颤。 正在这紧要关头, 不知从哪里冒出七八个人, 皆是青布夹袄面目沉肃的年青精壮。为首之人更是筋强骨健身躯凛然, 轻斥了一声“护驾”,青壮们便组成一队厚厚的人墙,齐齐将那几位气度不凡的人保护起来。 崔文瑄心头狂跳,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位已届知命之年的长者正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那他后面的大概就是位分尊贵的皇子了。就是不知排行第几,看他形貌温文尔雅气度清隽, 应该就是晋王无疑了。听闻他府中正妃还未过门就已亡故,不知今次他有无意愿重新甄选一位晋王妃? 此次到京中宫选, 祖母方夫人特地嘱咐不能行事张扬,到宫中走个过场就是了。可是就这段日子的所闻所见,彰德虽是自己不能割舍的家乡, 可是京城也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晋身之地。看着前面那个斯文矜贵的身影,崔文瑄双目异彩连连, 心底已经悄悄改了主意。 皇帝见身份已经暴露便不再刻意隐瞒, 而是气度悠然地着看向周围的年轻男女, 尽量不动声色地温言道:“想是山中空寂,这熊瞎子一觉起来到处寻摸吃食呢!它距离我们甚远,大家莫慌莫乱慢慢地往后退,只要进了庄子把大门一关,这东西就拿我们没法子了!” 张锦娘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天下至尊之人,见他言语风趣态度和善,浑然忘记了还有一头巨兽在远处眈视,小声地问道:“您真是皇上吗?我娘说皇帝都是很老很老的人,所以大家才叫他万岁爷。” 站她身侧的崔文瑄伸手拽了一下张锦娘,低眉敛目地劝道:“休要无礼,在贵人面前要有规矩,贵人没有问话前不得随意插言!” 张锦娘就朝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瘪瘪嘴后没有说话。崔文樱与崔文璟互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似的担心。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崔文瑄此时一副含羞带怯颜面泛春的模样,一双俏目还有意无意地瞟向晋王,其意图简直昭然。 当今这位帝王手段莫测高深,对彰德崔家一向若即若离不温不火。十几年前因文德太子薨逝,崔家已经折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嫡枝女孩在里头,正是三兄妹的亲姑姑崔玉华。难道事情又要再次重演吗?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崔氏现在的当家主母方夫人绝不会轻易应允自家女孩再入皇室。 崔文樱却是想起自己的心事,心口不免揪做一团乱麻。崔文璟更是心中惕然,假作无意上前一步将幼妹隔在身侧。只是崔文瑄心头此时正象火上滚油一样热烫得紧,恨不得离晋王殿下再近些,就不免小声抱怨起长兄的无礼。 傅百善心头却是大急,不知身边这些人现在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攀谈,扯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前面这些侍卫挡不挡得住那只活物?她在幼时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东西一般栖息在深山的老林子,因姿态五官似人性猛力强可以掠取牛马而食,所以叫做“人熊”。 当年傅满仓走南闯北,为了收取上好的毛皮特地跟着老猎手到了极寒之地,就曾亲身遇到到过体形健硕肩背隆起的人熊。冬季时,其被毛的毛尖颜色偏浅甚至近乎银白,这让它们的身上看上去披了一层银灰,是绝好的皮货。不过这东西的嗅觉极佳,是猎犬的好几倍。视力也很好,在捕鱼时能够看清水中的鱼类,寻常的野兽都不是其对手。 人熊唯一的弱点就是其蠢无比,有言道:“逢强智取,遇弱活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