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崔莲房扶了扶头上的榴开百子点翠银簪,觑见白氏听见宫中小选这几个字时,眉梢尾端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心里便有些不屑,心想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就是上不了台面。若非有个正四品大理寺卿的父亲,怎么能被皇帝点选为亲王正妃! 她脸上的笑意却更浓,“我这对侄子侄女说起来也算殿下的表弟表妹,性子最是佻脱顽皮。听说殿下在西山有处景致极的温泉庄子,又开得一山极罕见的绿梅,就想借来几日办一场宴会,一来款待友朋二来结识闺秀。这都是极好的事情,我这当姑姑的少不得为他们前来说项了!” 崔莲房言语诙谐有趣,一番求人的话让她说出来不卑不亢,难得的又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仿佛至友之间推心置腹一般。白氏迟疑了一下道:“我一向不管事,回头我问问嬷嬷们,那座庄子我听说过但是没去过,听说那泉水最是益气养病,可怜我身子不堪竟从未去过!” 崔莲房扯着帕子拭着嘴角,假装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怨怼。京中高门大户里私底下传说秦王殿下极其不待见这位正妃,一年到头除了初一十五的正日子都进不了她几次屋子,白氏如今不过只剩下些虚浮的体面罢了。 旁边侧身而坐的崔文樱眼里就浮出几许不易让人察觉的悲悯,小心岔开话题道:“听说娘娘的母家藏书甚巨,昔年白老大人为官清廉,俸禄的大半都用来购置孤本典籍。前些日子我在文宝斋听掌柜的说有一本《洛阳伽蓝记》,就是让白老大人得了,常以为憾事!不知娘娘……表嫂可否从中转宥,让小女借阅后细细地誊写一遍?” 白王妃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少女,面上便多了几许笑意,“我娘家父亲平生最爱这些,这本书眼下就在府中,不过因为太过珍贵不好随意送人。表妹若是真心喜欢,不若每日来府里坐半晌,一来多个走动的地方,二来陪我这个寂寞之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崔文樱抬头望了一眼姑母,见她略略一点头算是首肯了,心是便浮出一股按捺不住的狂喜。这里是那人的家宅,以后……离那人应该更近了吧! 为掩饰脸上莫名的燥热,崔文樱将那只白玉匣子又推至白氏面前,恳切道:“表嫂好生将息自己,这苏合香药效极好,睡前服一粒夜里就睡得极好。人只要夜里睡足了,白日里精神头就足,面上气色自然就好了!” 白氏却不过面儿正要接过匣子,旁边却突兀地伸过一双手将匣子截住。一个面目寻常的嬷嬷恭恭敬敬朗声道:“娘娘,这些外来的药物都得让府中太医过眼后才能进。如今您的身子不比寻常,为了王府的千秋大计,可不能如此随意了!” 崔文樱一张小脸霎时雪白,一双美眸里泪水似坠非坠。 那嬷嬷是人老成精的,看了这样子只是悄悄一瘪嘴。白氏却嗔怪嬷嬷说话太过直白伤了崔文樱的面子,忙拉了她的手道:“与你不相干,前些日子我身子不舒坦,开始没有在意,后来太医来才知道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这一向我都不敢再用药,屋子里连日常的薰香都停了,倒是埋汰了表妹的一番好意。” 这时崔文樱已经镇定下来,略低了头不好意思连连道歉。两个人一来一往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真是一对相处得极好的姑嫂! 因王妃有孕在身不好留客,崔氏姑侄又吃了一盏茶才依依惜别。白王妃的奶娘小心地将人扶进内室,埋怨道:“何苦来哉,那崔家姑娘上赶着不要脸,你作甚还要装作睁眼瞎给她做脸?” 白王妃意兴阑珊道:“没了这崔姑娘,还有王姑娘李姑娘。我唯愿王爷能看中一个,以后多拨些时日在内院,这样我能够多看一眼他也是高兴的!”奶娘叹息一声,活得这般明白的女子怎么就不招王爷喜欢呢? 不过再想想秦王殿下的龙章凤姿虎步熊威,就复叹了一声。那样的人才,那样的气度,怎么不招人惦记呢?去年除夕宴上,那崔家大姑娘不就是看王爷看得眼睛都不肯多错一下,全然不复“京中第一姝”的美誉。今天又巴巴地来这么一出戏,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白王妃凃了一层蔻丹的纤指拂过装了苏合香丸的匣子,不无自怜自苦道:“当初我把吴表妹弄进府里来,是以为王爷喜欢活泼开朗的女子。他却以为我在拈酸吃醋,是想抬吴表妹跟钱侧妃打擂台,当着那么多的人下我的面子,让我成了京城的笑柄,那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奶娘忙掩住她的口,苦苦劝道:“作甚还要想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老夫人这千金购来的方子真真顶用,王爷就来这么一次您就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以后的日子终究是有了盼头!” 白王妃终于止了面上的悲戚,破涕为笑道:“我就这么一点念想了,这回若非母亲虔诚求来灵药,指不定我还怎样?你没看见,府中自从传出我有孕的消息后,后宅都消停了不少。你去库房收拾几匹适宜的料子并些得用的补品,送去给我母亲吧!” 奶娘忙笑着躬身应下不提。 205.第二零五章 训女 崔莲房沉着脸紧紧拉着崔文樱的手, 下了平头黑漆马车后,快步穿过雕刻了丈高福字的照壁, 直到进了内室才松开。压低了声音道:“你什么时候对……秦王起了遐思的?知不知道你今日丢丑差点丢到人家正妻面前去了?” 崔文樱正摩挲着差点破皮的手腕,闻言仿若被雷劈一般,大骇道:“姑姑何出此言?我再无廉耻也知道那是我的……表哥表嫂,如何会去肖想那些?” 屋子的槅扇窗子没有关好,被一股乱舞的秋风吹得吱呀作响。 崔莲房盯了她几眼,忽地展颜笑道:“我也没有说你什么,秦王殿下雄姿英伟,是京中数得着的好男儿, 你看中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我彰德崔家的女儿再不济,也不能自甘下贱去做人家的妾室, 所以那些什么苏合香之类的体贴心思就不要再使出来了!” 年轻姑娘被这话臊得脸都白了一大半, 哆嗦着去摸桌上的茶水。谁想手心生汗腻滑,绘制了青花番莲八宝纹的茶盏一个没拿稳, 砰地一声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崔文樱心内委屈至极, 不由眼角泛红垂泪欲滴, 只是去年远远的见过那人一面,连话都没顾上说一句,怎么就落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声? 可是要说心里没有那人的身影, 却又是自欺欺人的话了。那人常年驻守在外,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是才会往返京城。而自己身为名门闺秀, 平日里轻易出不得门, 如此一来竟只能在宫中除夕大宴上远远地瞧上一眼。 遥想那年春花三月,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正在花厅里陪表弟写字作画。一群刚留头的小丫头们耐不住,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蹴鞠,一个不小心就将鞠球踢到了花厅。十二岁的崔文樱一时兴起,提起百花不落地的湖蓝长裙,将鞠球一脚踢了回去。 却不想那球失了准头,飘飘荡荡地正正落在一个英伟的年轻男人怀里。 男人蹙眉一笑,一个翻转侧身将鞠球又踢到了崔文樱的面前。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下,淡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男子一身。有从人连忙上前帮他拂去落花,男子却毫不在意地扬眉负手而去。 明媚的春光里,崔文樱抱着那只五彩丝缎密砌缝成的鞠球竟痴在当场。很久之后,她才在侍女的口中知道,那就是当今的秦王殿下。今日到刘府里来,是趁回京的空暇看望他的外祖父,吏部尚书刘肃刘老大人的……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崔文樱时常坐在花厅里习练才艺。只是从那时候,再也没有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从花树下经过。 崔莲房有些心酸地看着这个女孩儿,一晃眼竟这么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头乌黑的头发梳了略带了一丝俏皮的双飞燕,更衬得女孩儿的额头光洁,眉眼明媚如仙娥。特别是那双眼睛漆黑莹润,略有一点杏仁的形状,跟那个冤家是一模一样。 崔莲房的心立时便软了,拉了女孩的柔夷道:“这世上只有姑姑惟愿你好好的,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姑姑也要想法子给你弄来。你现在大了,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了。只是你要记住秦王殿下再好,我崔家的女儿也绝不能去做妾!” 崔文樱让姑姑的话说得一阵糊涂,一说看中不丢人,又说不能去做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崔莲房也是从这般懵懂的年纪过来的,如何看不穿她的小儿女心思。暗叹了一口气,回转身子在妆镜前卸下头上的发簪和花钿,看着镜中女人一如往昔的明艳,捂嘴低低笑道:“这世上女子本就艰难,喜爱某样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去抢,一味自哀自怜又有何用?你不能做秦王的妾室,那就索性做秦王的正妃好了!“ 崔文樱又惊又疑,一张秀美至极的脸庞也忽红忽白。 崔莲房傲然直起身子,“我彰德崔氏是绵延三百余年的簪缨世家,崔家的女儿看中谁,便是那人前世修来的莫大造化。追根到底,这应氏一族的祖宗几十年前不过是边关一六品参将出身,侥幸得了这大位就沐猴而冠,在我们这些世家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她怜惜地拉了女孩纤细的手腕道:“所以莫把那人看得高高的,若是有我彰德崔氏的女儿相助,他们行事才能事半功倍!” 崔文樱的头又涨又痛,双眼一片青红乱窜。 她踌躇了半天才鼓足了勇气道:“听说,听说大姑姑就是嫁给了当年的文德太子,却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被关在皇宫大内,平日里只能吃斋念佛,为薨逝的文德太子祈福。十来年了,更是连家人的面都不能见上一回,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崔莲房的神色一僵,不虞女孩连这种宫闱之事都知道,细细打量了她几眼后才道:“你的……大姑姑,就是我的亲jiejie,当年也是和今日的你一样,和文德太子一见钟情,死活要闹着嫁给他。她一向心高气傲却头脑简单愚蠢,你的祖母不愿她涉足几经更迭动乱的应氏皇家,就把她关了起来!” 秋香色地五彩绣球桃花纹的裙裾拂在光洁的地面上,崔莲房眼里闪烁着一股淡淡的讥讽,“我的亲姐却一心吃了秤砣,就是宁愿死也要嫁给那位文弱的太子爷。其实只有我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她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儿女债,儿女债,儿女都是债。你的祖母无法,只得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回来就对我说,你大姑姑此时情热不能自已,日后会有她后悔的那一天!” 初秋的日头仿佛一眨眼就要落土了,窗外的枯叶让风一吹就落得满院子都是,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喀拉喀拉刺耳的声音。 崔莲房指了指额头,面上的笑容便显得有些诡秘,“女人就是嫁了人,也要时时带着脑子。你大姑姑就愚蠢在这里,以为男人的宠爱可以换来一切,殊不知这世上女人最可靠的便是自己和背后的家族。我可以帮你谋划得到秦王正妃的位置,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背叛崔氏一族,不能丢了自己的一颗初心!” 年轻女孩让她的话说得手足冰冷,胸腔下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现在的秦王妃白氏还好端端地活着,若要谋得此位,大概少不了内宅里那些魑魅手段。崔文樱咬着嘴唇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但是一想到那人略带了些煞气的目光,那人走路时的伟岸身形,心里便又有些发热发烫,终于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应了一个“是”。 彰德崔氏大房的崔文璟、崔文瑄两兄妹十月初十小雪之后,才在家丁和年长仆妇的照应下施然到了京城。 因是至亲骨rou,一家老少齐齐聚在厅堂里吃热腾腾的锅子。崔文瑄今年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得知jiejie住在主院旁边的涟漪阁里,不由有些喝醋,扭麻糖一样缠住崔莲房的身子道:“二姑姑,我不要住在客院,我要和jiejie住在一起!” 崔莲房满脸的慈爱,“你jiejie那里的东西既多且杂,一时不好收拾。那边的晴园又大又敞气,和你哥哥住的松园又挨得极近,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就是了。再说,你这回参加宫中小选,万一有个什么造化,这晴园恐怕也住不了多久的!” 崔文瑄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我jiejie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她怎么不参加宫中小选?” 崔莲房心中一动,果然是长嫂侯氏的亲生女儿,软刀子搁在这里呢!面上却一点不显,笑意盈盈地给她挟了一筷子玉笋蕨菜丝才道:“樱姐自小长在京中,景仁宫的惠妃娘娘极喜爱她,特特给了她一个体面。等正日子到了,可以直接进入宫选!” 崔文瑄嘟着嘴道:“都怪我娘,去年我就说要到京里来陪jiejie,要不然我也可以直接进入宫选了。我早就听说了,这回宫选的二百名女子什么出身都有,要是把我分到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女子一起,可让我怎么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文瑄的话语一落,崔莲房心里便暗叫糟糕。长嫂侯氏到底是怎样教养女儿的,这样的口无遮拦? 小心抬头一看,果见坐在首席的夏老夫人已经脸不是脸嘴不是嘴了,一张沟沟壑壑的老脸拉得鞋拔子一样长。也是,老夫人当年不过是农家庄户女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本是人人心知肚明的,本身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女子,又何苦拿出来说嘴? 还是崔文樱见机,拿了桌上的一道糖蒸酥酪温婉笑道:“这是我今日特意学来孝敬老祖宗的,还请您给一个面子尝上一口。如若不然,今晚上我可是睡不着觉的!” 想来终究是亲家的姑娘,夏老夫人不好给人没脸。强捺住心头的火气,接过了那碗酥酪,囫囵用了几口就推说身子不适,贴身伺候的嬷嬷上前来扶着她的手,自回房歇着去了。 坐在另一席的崔文璟便狠狠地瞪了meimei一样,连忙端起酒盅给刘府的老老少少敬酒,却见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憋火。刘家这才兴旺几年,就敢这般拿大?以往崔家人到别府做客,哪户不是奉若上宾? 主客各怀心思,这顿丰盛的接风宴便吃得没滋没味,最后不过是酒过三巡就草草散了。 206.第二零六章 相争 在名为篁园的刘府书房里, 明显已经有了两分老相的吏部尚书刘肃端坐在书案之后, 摸着颌下胡须问道:“先生今日观这彰德崔氏长房长孙的气度如何?” 立于八扇紫檀嵌黄杨木屏风前的史先生微微一笑, “尚有几分聪明和眼色,不过要是执掌家主之位,这位崔文璟就差些火候。前日他初至时,我观他神色谦和骨子里却倨傲不已。听说他的父亲崔翰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偌大岁数还只能在府中处置些庶务。彰德崔氏若常此下去,这一脉堪忧!“ 刘肃微皱眉头道:“难不成这崔家的精华全都集中在女人身上去了不成, 那位当家主母方夫人手段颇为了得。这小崔氏嫁到我们家后能屈能伸,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作为的样子。这几年我刻意没有出手干涉泰安的仕途, 如今他能混到礼部从四品主事的位置, 还多靠了她在其中斡旋!” 史先生与他多年主宾,自然知道他的隐忧,呵呵低笑道:“少夫人从前虽有些持才傲物目下无尘, 但对大公子倒是真心实意,终究还是为刘府着想的, 东翁大可不必为此事忧虑。这些年来, 您韬光养晦等着秦王殿下长成。现在, 他镇守登州卫近十年, 已经有了赫赫威名, 要不然……” 刘肃眼底却有些晦涩,重重叹了一声苦笑道:“当今这位陛下一手帝王心术玩得是炉火纯青, 元和七年那场事我能全须全尾的保全下来, 已经是祖上积了阴德。你看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吏部尚书, 名为百官之首,离那首辅之位却有万丈之遥。就像乡下磨坊里被蒙了眼布的驴,明知那好处就在前头,却总也够不到!” 听见又是这番老生重谈,史先生心里只能悄然喟叹一声。 不能攀上那位极人臣的顶峰,这位东翁大人心里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汲汲营营半辈子,所盼依旧是镜中花水中月。可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又如何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坐了这个位置之后身家性命就由不得自己。夫人而知之,不争力而争心,不争人而争己,全当做火中取栗罢了! 刘府,涟漪阁。 崔文瑄有些郁郁地看着牌匾上的几个字,耳边响起兄长的告诫,“我们彰德崔家是世家门阀不假,可是现今这些朝堂的新贵们日后难保不会出一两个新的门阀。你今日瞧不起他们,焉知日后是他们瞧不起我们?崔家的人在外说话做事,代表的不只是自个,还有背后的百年传承……” 已经是深秋了,京城的风又干又冷,哪里比得上四季如春的彰德。还未出来半月,崔文瑄已经想家了,想念母亲亲手做的扒糕。 每回初秋时节,庄子上的农户都要送来新鲜的荞麦。荞麦性温平和,可以调济胃口振作精神,母亲这时候往往就会放下贵夫人的姿态,特意到大厨房里一展身手。把荞麦磨成细细的面粉,隔水蒸煮而成面饼。食用时先用小刀切成菱形小块,再用芥末、香油、蒜汁、陈醋调拌即可食用,想起来都让人流口水。 还有广和居的桂花蛋,是用鸡蛋黄、淀粉、白糖加适量的水搅匀炒成的。此菜色金黄味香甜,炒制时不粘锅勺,盛时不粘碟筷,吃时不粘牙,故又名“三不粘”。成菜后软香油润浓甜不腻,色泽美观吃口绝嫩,哪里像京城的各式糕点干得噎喉咙。 所以十四岁的崔文瑄实在不能理解jiejie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呆在这么个糟糕的地界,连头上的天望出去都不如彰德的碧蓝!难道她不想念父母亲人,不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吗? 暖亭里,热气缓缓地从四根粗壮的红铜壁柱里散发出来。虽是秋末,却让人如沐春风丝毫寒意。崔文瑄便有些微妒意,彰德崔家清名在外却算不得豪富,每年冬至时才能燃灶取暖。更何况在院子里费银钱修建这么个四面透风的暖亭,只为主子偶尔兴起时吟诗作画! 紫檀雕了夔凤纹平头画案上,平铺了一副墨迹未干的山水写意,正是这园中的一池残荷并几只伶仃的雀鸟。构图工整雅致清新脱俗,即便挑剔如崔文瑄者,心里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崔文樱因为心中烦闷,一早便来到这亭中作画。不想笔下有如神助,几处平日里觉得晦涩的地方竟然是一挥而就。那残荷的孤直,树上雀鸟的徬徨,无一不跃然纸上。她心中忧愁一扫而空,便放在案上细细鉴赏,得空了还要拿去给老师过过眼。 崔文瑄有些好奇,一问之下才知jiejie两年前便拜在诗画大家蔡夫人的门下,心里便有些五味杂陈。 蔡夫人以一女子之身跻身江南文坛,其自身的修为就不用赘述。听说她年轻时生性高洁孤傲,即将成婚时夫婿意外身死,她便自挽长发守寡至今。她的诗画双绝,世人慨叹千金都难买一尺画。 许是年岁日长为排進寂寞,蔡夫人每隔两年都要收上三两女弟子。此言一出,蔡家的门槛都要挤破。偏偏蔡夫人生性偏执,若她看不上的人,即便双手捧金银在前也一样不假辞色!若入了她的眼,蓬门出身也一样认真教习。 崔文瑄心里又羡又妒,但是让崔文璟昨日一顿好说之后,终于明白这里不比家中随意。便捺下心思扬脸笑道:“白王妃已经答应把西山脚下的温泉庄子借予我们了,jiejie不若将蔡夫人也请来,让她点评一下这届宫选女子的文釆,岂不是甚好?” 崔文樱也有些心动,女子若是经过宫选之后,无不身价倍增。即便当时没有被赐婚勋贵,此后也是求娶者甚众。这便是彰德方夫人答应让两个孙女齐齐参加宫选的根本原因,又没什么损失还能让彰德崔氏的美名远扬,又有何乐而不为呢? 崔文樱心里已经肯了,但是不愿把话说满,“蔡夫人已经上了春秋,只怕不愿意参加这种热闹的宴请。我且先试试,只是成与不成就不敢保证了!” 崔文瑄闻言大喜,扭着jiejie的胳膊道:“还是你最疼我,来前母亲还叮嘱,说你许久未与我见面,说话行事肯定要生分许多,还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淘气。如今看来,实在是她想太多了。你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什么话偏要掖在心里?” 崔文樱看着她象雀鸟一样叽叽喳喳,心里就涌出一股莫名的难受。 那年除夕前夜,她奔波千里返回彰德。近乡情怯的她进了那处高大森重的老宅子时,心里惴惴不安。坐在抱厦里处置府中庶务的母亲看见她,脸上没有久别重逢傅喜悦,只是当着一众仆妇的面撩了眼皮淡淡道:“回来了,且歇着去吧,等我忙完再去瞧你!” 但崔文樱坐在床榻上等到月上树梢,母亲都没有过来与她说句暖心的话。十五元宵一过,刘府的姑姑就切切地派人来接她京城,她上了马车回头去看,就见母亲抱着幼妹亲热地说着什么,那种温暖的笑容是那么刺眼…… 崔文瑄向来有些机巧,笑嘻嘻地拉了jiejie的手道:“宫选之后,jiejie的亲事约莫就能定下了,索性就回彰德待嫁吧!我岁数还小,就由我留下来陪姑姑如何?” 崔文樱哑然失笑,“这如何使得,母亲一向爱重你,只怕也舍不得你离家许久。那日我看母亲写与姑姑的家书,足有两页纸都在叮嘱你的日常饭食起居用度。你要是留在京城,恐怕母亲一日都不得安生!” 崔文瑄一张俏脸上便立时敛了笑容,扯着帕子重重地拭去唇上晕开的香膏子,冷哼道:“jiejie如何说出这样外道的话来,这京城难不成是你的?如何你留得,我却留不得?” 正在收拾笔墨的崔文樱惊住了,她八岁上头就孤身一人上京,与这幼妹相处的时日不多,委实不知是哪句话惹得她动了肝火! 崔文瑄见状更是大怒,一样出自彰德崔家,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为什么jiejie就能让姑姑青眼相看?她才来几天就早早地就知悉了,看看jiejie这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比她的贵重!凭什么jiejie可以留下来养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姑姑膝下没有女孩儿吗?谁又比谁格外金贵一些不成? 两姐妹之间一时箭拔驽张,周围的丫头婆子不明究竟根本不敢出言相劝。 崔文瑄见状冷笑几声,知道这里说不通了。要想留在京城,还不如亲自去相求姑姑。凭着自己的机巧和灵敏,不信不能讨得姑姑欢心!想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胳膊肘有意无意地拌到笔架上搁着的羊毫笔。那笔上刚刚蘸满墨汁,啪哒一声倾在那副山水写意上,那画立时就不能瞧了。 崔文樱看着meimei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再看着案几上几乎被毁灭殆尽的书画,心里便忽生了一阵莫名悲苦,嘤嘤地跌坐在椅上哭了起来!